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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萧剑韵歪躺在床上,头发散乱成了一窝枯草,脸没有了平时奕奕的光泽,明亮锐利的眼睛也黯然了。他累得一动也不想动。萧剑韵的累在心神。他觉得是自己二十几年来精心织就的这张网,在扯他、熬他、耗他。这种运动没有强度,也没有爆发力;有的就是东拉西扯,是软性的、韧性的、纠缠不清的。只要你不是下决心跳出这个网,就永远不可能轻松,不可能休息,也不可能不去理会。

这张网,就是萧剑韵苦心经营起来的关系网。在这个网里东奔西突,就是他一天的生活。

怎么就会有这样一张网呢?它是自己刻意织就的呢,还是不经意间日渐累积而成的呢?萧剑韵想到了蜘蛛,想到了蚕,想到了一切和网联系着的生物。蜘蛛的结网,是为了捕食;蚕的吐丝却织就了一个终结自己生命的茧。人呢?人织造关系之网是生命的必须吗?每个人都会织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吗?人都是会走向生命终点的,这是自然规律。但是,这个网是终结生命的部分原因吗?或者说,至少是造成各人生命靠祖荫的庇护,教书先生开始了作庄家的生涯。终结的方式或生活方式不同的原因吗?萧剑韵就这样漫想着,身体已经很累很累了,思想却竟然愈来愈活跃、兴奋。他觉得不管别人怎样想这个问题,至少自己的这张关系之网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主动织造的,而且是很努力很用心地织造的。

萧剑韵出生在省北部一个小山村。现在,几十年岁月磨砺使他对童年的生活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小时候那饥饿的感觉和出人头地的愿望,仍是强烈而清晰地留在心里的。他还记得自己和小伙伴们为了吃到一个尚未成熟的青桃,是如何地侦察、隐蔽,并在夜幕的掩护和月光的照耀下,提心吊胆地把小脏手伸向生产队的桃园,然后又是如何地找一个隐秘之所,把偷来的青桃放在地上,伙伴们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用最原始也最公平的方式分而食之。当那带着绒毛的青桃,在露着脚趾的布鞋上草草地擦了几下,就被急切地送入口中时,那酸涩的感觉竟是那么美妙,以至于后来吃惯了南北美食的他,竟觉得那种美妙无与伦比无可替代。他也记得,当那些身穿制服背着矿灯的煤矿工人们沐浴着晨晖从山村小路说说笑笑地走过时,有伙伴说,长大就该做他们那样的人!他却在心里说,才不呢,长大要当官才对!萧剑韵当官的少年理想,源于当时对生活的感性认识;催生这种理想的,则是对一次矿工大会的偷听。萧剑韵记得那一次自己爬在煤矿大礼堂的玻璃窗外,看一个正在讲话的大官,台下黑麻麻一片坐着聆听的,正是每天都从村旁路过而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的矿工。那时候,他就感觉到矿工们和自己仁和劳苦的父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那个用高音喇叭把自己的声音送遍山沟每个角落的大官,那口气、神态和主宰一切的威风劲儿,才算是真正的人物!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物才算没有白活。

那时候自己是多大呢?可能有十一二岁吧。后来呢?对了,后来自己学黄帅反过老师的“潮流”,甚至参加过县上的“反潮流小英雄代表大会”呢。现在,那会上的情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只有那三天的伙食印象太深了,特别是那莲菜炒肉。哈哈!再后来,自己好像受了这份荣誉的鼓励,写文章、出黑板报,放假了在村里组织伙伴们编小剧本,演很肤浅当时却很受欢迎的政治剧,到田间组织赛诗会,参加文艺宣传队走村串户宣传毛泽东思想……总之,在那个时代能出风头能得荣誉的事自己好像都干过了。好在那时并没有太多的学习任务,而自己功课又好。以当时的标准衡量,是绝对的又红又专了。而又红又专就是当时选“官”的标准呵。

政治风云的变化以及带给个人命运的重大影响,萧剑韵在初中毕业时就体会到了。“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到来,高考制度恢复,萧剑韵考上了北方大学政治系。他还记得,在报志愿时,父亲小心地问过:儿子啊,你上的那个专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吗?校长说:萧剑韵,你应该去学政治专业!萧剑韵当然也是想做官,就报了政治系。年轻的他简单地认为:学政治的将来就是搞政治的;而搞政治的就一定能当官。大学毕业后,萧剑韵被分配到省政府研究室,后来又到大学教了几年书,然后又被调回省政府升了副处长。这期间,他尽力地克制自己服从需要,压抑自我,顺应他人特别是上级,通过一切关系营造自己的关系网和实力圈子,按照官场的规则和潜规则谨慎行事,终于一步一步升到今天的位置。有时候萧剑韵会想:在少年时代即是让自己抛开一切框框去想象未来,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有这么丰裕优越的生活条件。应该说,少年时代的目标自己是完全实现了。可是,自己满足吗?快乐吗?幸福吗?这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几十年时光飞逝,社会已经改变了自己吗?是自己太理想化,太过于追求完美,太贪心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唉!唉!怎么又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呢?思想者永远是痛苦的。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这样想着,萧剑韵就从床头拉了一本《唐开元占经》翻看着,没过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起床洗漱完毕,吃了妻子做的早饭,司机就在楼下打喇叭叫他了。到了办公室,从打开门的那一刻起,请示的报告的商量的各种人就进进出出没完没了。到了中午十二点多了,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约吃饭的电话就像催命鬼一样一样接着一个。他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赶快放下手里的事就往酒楼赶。下车时,酒楼的总经理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着。萧剑韵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他就在耳边报告着:市卫生防疫站高站长早来了,嚷着要见您;税务局梁主任已经在发脾气了;外经贸厅杨副厅长说今天您不和他喝好,以后的招待就不来我们酒楼了;还有公安局牛局长、魏处长……萧剑韵一边快步如风地往进走,一边对总经理介绍的各色人等在大脑中迅速地权衡比较,以便决定先到哪个桌面上去。

“先去高站长那里!”

萧剑韵交代着,酒楼总经理就引他进了包间。包间内凉菜当然已经上齐,酒也已经斟满,萧剑韵歉声连连地入了座,急忙招呼高站长一班人马吃喝。高站长是一个长得极有匪相的男人。萧剑韵知道这哥们早年是从街道的闲人招工转干而进入执法部门的人,素以阴狠著称。别看他和你称兄道弟的很亲热,其实脑门后边有另一双眼睛在找着你的茬儿。他手下的那些工作人员,一会儿借口上卫生间,一会儿趁接电话走出包间到处窜,都是有目的的。高站长和他的那些兄弟(他从来都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女人们则称大姐和小妹,他从来不称谁为“同志”)会把这些问题暗暗地记在心里。你酒楼哪天令他不爽了,不是有求必应了,他就会给你点颜色,而且出手绝对的狠、准!当然,高站长是不会出面的,甚至跟他一起来酒楼吃喝玩乐过的那些工作人员也不会出面。出面的全是生面孔却绝对有执法资格,而且多数情况会带着记者和摄像机,趁饭口客人多的时候来。等你弄清这些人的身份和事由,找站长,关机了;找那些科长、主任们去问,都外出了。你没辙!然后,他稍后就会给你主动来电话:哎呀呀,这帮小兔崽子,我刚出去就乱搞!你不用担心啊兄弟,我来搞定!不会见报,电视台也不会播。曝光咱哥们的店,那我还当个屁站长!好了,站长出面了,这下没事了。可是你得承他高站长的情吧,免不了要请要送吧。那时候,他站长就又带了一大堆人来,哪个人你少得了打发呢?萧剑韵实在是佩服这个高站长。兵法上讲的引而不发之谋他是用到极致了。他也有“发”的时候,那是朝那些不认卯的不长眼的酒楼宾馆的。高站长及其手下是很有一些恶名的。在偌大的路州市,他们专门找那些高档的新开的酒楼宾馆的麻烦,尽管以眼下的标准看,这些服务企业的卫生工作和条件无疑是最好的。不仅好过那些路边餐饮店,而且好过一切政府机关。高站长们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在那些小店搞不到大的好处反而容易惹麻烦,又显得他们“没档次”。高站长及手下们也有去小店的时候,那是省、市有什么统一部署的行动了才去。萧剑韵觉得站长和他下属的关系、做派乃是很江湖化的。他知道,在比较规范正统的政界,这些江湖化的人,对那些官僚派、学院派的官员们几乎是战无不胜的。从政治谋略的角度看,那些官僚派、学院派的人用“正”多,甚至像学院派的书生官员们由于太过于理论化理想化往往连正也用不好。而这些江湖化的人,是用“邪”的方法做正的事情,却往往是绩效显著的。要不然你看看,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那些站长局长以至书记市长们,江湖人物相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呢?社会已经很大程度上江湖化了,政治和官场也会不可避免的江湖化吗?萧剑韵这样想着,就更小心地应付着站长们,在他们说话的字里行间琢磨着他们的真正目的,权衡着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既摆平他们,又使酒楼的利益少受损失。

税务局那个发脾气的梁主任萧剑韵并不紧张他。他这个人越是对你没来由地发脾气,越是说明他内心和你的关系近。而且他的发脾气并不是真生气,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萧剑韵怀疑此公根本就不会生气。他的生气那只是一种形式,有点像总攻前的火力侦察,不过他是到此为止的,他是不会有总攻的。他好喝酒,好摆场面,好说不着边际的大话。萧剑韵每每怀疑他这样的状态其实是为了掩饰或打消别人对他酒后无行的记忆。萧剑韵看准了这是一个没有思想不坑人不整人只图痛快的好人。所以,他只是在把高站长们搞妥帖后,又客串过外贸厅杨副厅长、公安局牛局长们,才去和他大干了三杯,就由他去了。

下午是厅里的“重要会议”:计划生育工作会。通知要求各部门各单位一把手参加。由于计划生育是“一票否决”,厅里严令一把手不得缺席不得请假不得由副职代替。萧剑韵明白,这政治上的事就是这样,为了凸显某方面工作的重要性,就搞了“一票否决制”。当这个制度只用在一个方面的工作时,它确实有效强调了重要性。可是现在有多少一票否决啊?治安是一票否决,安全生产是一票否决,环境是一票否决……太多了,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了。从全局来看,各方面工作又基本回归到一视同仁的位置了。到这时候,就会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出来。这是旧体制的必然产物,总有人会搞出新花样的,不搞花样工作就无法推动了,不搞花样许多机关的人就没有事干了。这方面的资源似乎永不枯竭!其结果呢,是政治和政治人物公信力和权威性的降低。萧剑韵也知道,虽然“一票否决制”事实上已经快要成为“票票否决制”了,但是,作为具体承担这项工作的部门,还是要这样强调。厅长呢,也得要按照部门的请求去部署这项工作。大家都明白,只要会开了,文件发了,自己就没有责任了。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是你下边的事,是下边没有做好。而下边的领导也会依样画葫芦地开会、发文件。其实,这样忙碌的工作着的背后,实质都是在巧妙推卸责任,而不是积极践行职责。当然啦,这样做也会有些作用,不过与主观动机相比,是太不值一提了。没办法,这似乎就是政界游戏的潜规则。萧剑韵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去参加这个看上去确实很重要,其实和自己所负责的部门和单位一点实际关系都没有的会议。他拿起电话,接通了厅计生办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是厅人事处一名老资格的机关干部,副处级调研员,兼管计划生育工作。

“李处长吗?您好啊,我是小萧。”

萧剑韵知道,李老太太喜欢别人叫她李处长。

“哦,是萧大老板啊。有什么事情吗?”

萧剑韵听着老太太那平缓温和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预感到事情不会顺利。这个老太太平时和善亲切地像是每个人的亲人,可一有公事,立即就变了样。但他还是用心地斟酌词语,希望能获得理解。

“下午的会议我接到通知了。不过李处长啊,我部门和单位的情况您最清楚了。机关的那几个人都是和您年龄差不多的老同志;公司的几个领导和司机都四十多岁了;剩下的全是些没有结婚的姑娘小伙子。这个计划生育,我知道很重要,是国策嘛!厅里这项工作近几年您抓得又很有成效,政策深入人心了。我保证不会有什么差错,不会拖厅里的后腿!再说,我……”

萧剑韵又是陈情,又是给老太太戴高帽子,又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但电话的那边显然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知道他是要请假,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小萧啊,我看你这说法有点问题啊。四十岁的人就没有生育能力吗?没有结婚的姑娘小伙子就不会恋爱不会同居不会意外怀孕吗?你可是厅里最年轻的部门和单位一把手啊,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呢,万一有点闪失你后悔也来不及啊我的老弟!我这话你好好想想,是为你还是害你啊?!再说啦,一年就这么一次重要会议,省计生委的陈主任要来亲自参加,政府机关党委王书记还有厅里全体领导都要出席,你不会比他们还难请吧?我知道你忙,时间就是金钱嘛!就算你忙,你就当支持老大姐的工作好不好?就要开会了,我这里还忙着准备呢。就这样吧!等开完会,你的工作耽误了,老大姐帮你做,不要报酬的。好不好?就这样吧!”

萧剑韵噎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说什么呢,李老太太已经摆明了:你不参加会议就是不支持她的工作,而不支持她的工作就是和她过不去!算了吧,累就累去就去吧,反正参加这种应付的会议也不是第一次了,犯不着得罪她给自己树个敌。这样想着,萧剑韵答应了去开会然后就挂了电话。想到李老太太也不容易,殁了丈夫守着一个傻儿子,还有这样的工作热情,难得啊!他甚至觉得有点内疚了,觉得不参加这个会就对不起老太太了。他赶紧擦了把脸,叫上司机驱车去了厅里。

会,一直开到下午七时多才结束。会议规格确实不低。由主管副厅长亲自主持,省计生委主任、政府机关党委书记和厅长都讲了话。又学了省上的一个什么文件,是李老太太宣读的。好像还有三个单位介绍了抓计生工作的经验,无非是领导重视,宣传有力,措施到位之类。因为领导讲话和学习文件占用了大部分时间,轮到交流经验时,已经快四点半了。主持会议的副厅长宣布要提高会议效率,节约时间,每个介绍经验的单位限时三十分钟。可是他的英明决定实际上已经不可能执行了。各单位的经验交流材料是会前准备了很长时间,经过各单位领导班子集体讨论通过的,已经发到了与会者手中。上台介绍经验的,都是各单位具体负责计生工作的干部,哪敢改动一个字啊,就只好站在台上用打机关枪一样的速度念着。这样到完事就快七点了。临了,主持会议的主管副厅长又不能不总结。时间再紧也不能虎头蛇尾啊,那样叫什么重要会议啊!就这样,主管副厅长几次从讲党性党纪的高度弹压了会场嗡嗡的不耐烦声,才总算完成了对会议七大收获的总结及对与会各领导的致敬和感谢。终于散会了。

还在开会期间,厅办公室主任就给萧剑韵交代了,会议结束后厅长要请与会领导吃便饭。办公室已确定了参加和陪同的人员名单,对包间、酒水、菜谱和座次有严格的要求。因为陪餐的处长副处长们和陪他们主任书记来的计生委及机关党委的干部们不很熟悉,也因为要显得隆重,座位上要放好就餐牌。餐牌上副厅以上领导写职务,其他人员写姓名。萧剑韵急忙派秘书把名单和要求送到酒楼,又打电话给总经理交代要如何如何安排。散了会,萧剑韵和厅办公室主任第一个坐车驱往酒楼,做最后一次检查。待他两人刚安顿好,参加便餐的人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这顿便餐共三大桌,吃了近两个小时。当酒足饭饱的人们再也提不起敬酒的精神时,主管副厅长宣布接下来是一个小型联谊活动,然后人们就又兴奋了起来。萧剑韵在前边殷勤地带着路,到了酒楼多功能厅。当推开多功能厅大门时,萧剑韵却看到齐刷刷站着一排年轻女士。看到那些不止一次看到的姣好面孔,萧剑韵望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厅办公室主任,忽然就觉得有些滑稽。联谊会开始了。唱歌的、跳舞的、喝酒的、嗑瓜子喝水的、进进出出上厕所的、三三两两交谈的,整个多功能厅一派热闹亲切又有点乱哄哄的气氛。夜里十二点联欢结束时,萧剑韵和厅办公室主任正安排送客人,主管副厅长却把萧剑韵拉到了一边悄悄交代:他要陪计生委主任多坐一下。他说,今年咱们厅要争当全省计生工作先进厅局,这是列入今年工作目标责任的,借此机会公关一下陈主任是十分必要的。萧剑韵当然明白这个多坐一下就是要到KTV去,就是要给计生委领导安排特殊活动。主管计生的副厅长是个很能交往的人,据说有相当的高层背景。他是那种成事未必行,坏你事却绝对不会落空的角儿。萧剑韵心里再烦,人再累,也是没有办法不安排的。他就很热忱很积极的样子应了,又上楼去找娱乐部经理安排。在安排小姐时,萧剑韵让娱乐部经理把其他小姐都打发走了,留下两个长得不丑却绝对不美丽不风骚的女孩,让娱乐部经理带进了KTV包厢,并叮咛:“如果他们要换人就说太晚了,再没有了!”说完心里觉得有一点儿快意。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走,也不能休息。最近在严打,风声很紧,他得在这里亲自招呼着。他很讨厌这个副厅长,但他不能让他出事。歌舞厅也没有什么客人,萧剑韵就坐在KTV门口的一个包间,开着门和酒楼总经理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KTV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萧剑韵就醒了。在这种场合他经常这样,在歌声音乐声中很容易就能睡着,歌声音乐声一停他就会醒。副厅长和计生委主任从包厢出来了,脸和眼睛都是红红的,额角的细汗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头上还冒着热气儿。萧剑韵忙迎了上去。陈主任竟快走几步,搂着萧剑韵的肩说:“兄弟,够意思!你这个地方不错。计生方面有事,尽管来找我,不管什么事,老兄交你这个朋友了。”萧剑韵满面喜悦受宠若惊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怎么又是一个江湖人物?!陈主任的司机、副厅长的司机都在联谊会结束时,就被他们以“先送同志们,不用管我”的高明借口打发走了。萧剑韵也让自己的司机走了。他跟着自己也真的是太累了。萧剑韵自己开车兜了一大圈把二人送回去,自己到家门口时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就又改变了主意,驾车回到丰阳大厦的长包房休息。萧剑韵的妻子是医生,睡觉很轻,小猫在房间走路都会惊醒她的。他不想打扰妻子。反正她也早已习惯了萧剑韵这种非常的作息规律。

第二天清早,萧剑韵起床洗漱完毕,在路边小店随便吃了早点,就到了办公室,一看表,还不到八点。秘书王小姐已经来了,办公室也已经收拾得整洁有序。萧剑韵的玻璃茶杯中翠绿的碧螺春已经泡好,杯中浮在水面的一根根蜷曲的茶叶,不时地有一两根沉往杯底,随着叶片的缓慢舒展,扬起头来做出各异的造型,有点像表演艺术体操。茶水,翠绿而略显雾色。萧剑韵拿起杯,轻轻地吹了几口,就汲了起来。他很喜欢清晨喝第一杯茶的这种感觉。

翻开备忘录,那上边有秘书帮他整理并建议的当日需办理事项。他正一项一项地看着,电话却响了。

“喂,请问您是萧剑韵吗?”

是一个怯生生的女音。

“嗯。您是哪位?”

“您在哪里啊?”对方并不回答,只是问。

“我在沣水街二十九号。您是?”

“去您那里怎么走啊?”

对方还是不回答,却仍然只是问。

“您是谁啊?不说我挂电话了!”

萧剑韵有点生气了。

“您别挂,别挂!您不认识我。我给您带了一封重要的信,要亲手交给您。”

“哦。那你来吧。”

萧剑韵告诉了她乘车的路线,心里犯了嘀咕:是谁啊?什么信啊?

大约半个小时后,接待室小姐带着来访的女人进入萧剑韵办公室,倒了茶水就退了出去。萧剑韵打量着这个虽然尽力做了装扮,却仍掩饰不住贫穷和窘态的女人。她二十六七的样子,眼神中满是茫然和紧张。萧剑韵客气地请她坐下。她却仍是站在那里,看着接待小姐带上门出去了,就从衣襟内掏出一张纸交给萧剑韵。

“秋月给您的。她在看守所里,身体不好,快要活不下去了。您救救她吧!她说只有您能救她了!”

萧剑韵听罢一愣,从办公桌后边移步出来,给那女人添了水,并让她在沙发上坐了,说:“不着急,你慢慢说。”那女人双手捧着杯子,屁股几乎只沾了一点沙发的边儿,半蹲半坐着讲了秋月的事和看守所的情况,讲到动情处,眼泪就流了下来。萧剑韵看到了她手上的冻伤,并近距离地端详后他才发现,这个颇有些姿色,看上去二十六七的女人,实际上最多不超过二十二岁。

萧剑韵不能给她承诺什么,也没有必要。他迅速看了一遍秋月写给他的信,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了,谢谢您啊!”那女人就红着眼眶告辞了。

那女人是秋芳。

萧剑韵坐在办公桌前,燃了一支烟,心里觉得有点乱乱的。说来也怪,这时候萧剑韵才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秋月是我什么人啊?朋友、情人,还是召之来挥之去的小姐?没错,秋月是小姐,在她认识自己的时候就是了,她自己也讲过的。可是这一点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计较过,甚至经常会忘记。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喜欢冲淡了这个在社会上被视为耻辱的印记,还是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平等心:平等看待一切人,无论高官、富商、卖身女,还是小偷,都一样是人。萧剑韵从未因为出身、地位、财富、职业等因素而高看或低看任何人。他觉得人都有一样的权利,虽然人不可避免地会有不同的命运。况且,秋月对自己,从来就不是卖身女对嫖客的心态。这一点他能感觉到,能确认。少有的几次鱼水之欢,这女人是用整个的身体和灵魂与他交流的,这骗不了人的!那么,秋月是自己的情人吗?有点像,又有些不像。秋月有老三,还有教书先生。老三就不说了,教书先生可是和秋月同居快一年了,他们之间才算得上是情人。秋月是自己的朋友吗?朋友有许多种,她是哪一种呢?

算了,不管是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她出了事。自己不管可以吗?想起秋月楚楚的眼神,想到俩人深入魂魄的两性交流,萧剑韵怎么也下不了狠心不去管她。就为了这份相知相惜的情分,萧剑韵决定出手救她。萧剑韵人面很广,公检法方面有不少朋友、同学,可以放心托付事情的人也有五六个。他很快就确定了几条行动原则:第一,自己不能直接出面,更不能让外界知道他和秋月的关系。他很知道这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在政治上的杀伤力。他必须很谨慎。第二,此事如果真如秋月信中所说,就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用不着局长处长们出面,找一个办事能力强的科长级人物就能搞定。第三,鉴于秋月的身体状况此事宜速不宜缓,为此多花钱也要做利索。第四,秋月出来后要尽快安排她的一切,不能含糊。她最好是离开路州市,至少也要离开自己。好了,就这样!萧剑韵策略已定,就开始打电话安排。他借口是一个朋友托自己办的事,找到了那个义气又办事能力强的科长,交代清楚,又让司机送去五万块钱,就等消息了。

教书先生惶惶不可终日地拿着手机等电话。心里烦乱地想,真是一团糟,糟透了。

教书先生真名叫胡一方,三十五岁,是路州市一所职业中学的教师。他瘦长脸,弓背,长腰细腿,喜欢穿对襟的中式衣服,圆口布鞋,戴金丝边眼镜。其实他在学校是物理实验室管理员,并不上课。但他有一个习惯,只要在学校,总会挟一个漂亮的讲义夹,里边鼓鼓的,也不知装些什么。据说他的祖上是路州市有名的儒学大师,他也就常说自己是书香门第。学校的老师们调侃他,说全校就他最像教书先生,他倒很喜欢这个称谓。他对这个称谓的认同,源于他对于自己出身名门的优越感。教书先生的雅号就这样传开了,以至于人们渐渐淡忘了他的真名实姓。

但是教书先生徒有其名。他不爱看书不会写文章,甚至不爱管实验室的事。他似乎没有一点儿传统文人的淡泊,他的眼界和心思都在四堵墙外边。好在实验室还有一个五十出头生怕没有事做的王老师,把实验室搞得妥妥帖帖,并不要教书先生这个名义上的负责人操心任何事。她每月拿着教书先生额外给她的那份三百元“奖金”,心满意足,兢兢业业。她经常对教书先生说:“你领导就不要操心这些具体事了,专心给咱们搞创收吧!”教书先生心想:屁,还不是要老子给你创那三百元的收!他嘴里却这么说:“你老大姐理解就好。古人云,知性者同居。又云,和气生财。你搞好本职工作,我在外辛苦赚钱,我们相得益彰啊,相得益彰!”说得那王老师喜不自禁。她也是个懂事的人。每逢学校领导问到教书先生哪里去了,或是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她开口闭口必是“我们胡头儿”如何如何工作勤奋领导有方,哄得领导也高兴万分。就这样,教书先生还得过两次学校的“突出贡献奖”和一千元奖金。不用说,教书先生的奖金又由他全额转奖给王老师。教书先生有自己的生意,他要的是安定、安全和学校的不干涉。他不在乎那几个钱。就当是多雇了个人吧!就当是买个自由吧!他这样想。

教书先生做的什么生意,学校的人并不知道。只看到他有几天在学校到处转悠,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学校似的。有一阵子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蒸发了一样。教书先生实际是搞赌博的庄家。他在学校的转悠正是他使的障眼法之一。

教书先生刚开始是和朋友一起到酒店的大场子去赌博。那时候他一直希望有自己的车,他太喜欢车了。他看着那个在工厂上班比自己寒酸不知多少倍的朋友,半年之内买了车、买了房,心想这家伙不知发了什么横财。直到有一天那朋友约他去看赌家玩牌,见识见识时,他才知道那场子是每天赌资达百万之巨的地下赌场。他明白了朋友暴富的原因,自己也去赌了几次,有输有赢,进出不大。教书先生人很聪明,一来二往的,他看清了这里保赢稳赚的其实是庄家。他也摸清了做庄家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有一帮赌友,有一个安全的场子就可以了。开始,他觉得在酒店开赌场,自己财力和关系网都不行,就想了个办法:在自己的祖屋开场子。那是一个老式四合院,大门一关,高墙深院几乎隔绝了一切。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样,教书先生靠祖荫庇护开始了做庄家的生涯。三年来,他的生意还算顺手,赌博的地点也不断地变换,场子越来越大,收入也就越来越丰厚。现在,他有一辆别克轿车,一辆考斯特中轿,除祖产不算,在城区城郊还有四处住房。

但是,最近好像是霉运当头。昨天,教书先生的考斯特去按约定接了二十多名赌客。他设计的是在离城八十公里的神泉山庄开赌,那是山林深处的一个度假山庄。他照例在山口的农家布了哨点,山庄的经理早已是心照不宣的合作伙伴了,按理说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可谁知道越是怕鬼就越是鬼上身。今天上午,赌了一天一夜的人刚坐着考斯特出山上了回城的路,一下子冒出十几个公安截住了车,人赃俱获。他自己因为拉肚子没有坐别克车下山,却在梦中接到助手的电话:全军覆没,连同他的助手们。教书先生一下子被惊走了睡意,立即抓起电话就找人。还不到八点就被打了伏击,一定是有内线透风。他心里明白,做自己这个行当,最怕的就是内鬼。那内鬼通常也是赌博参与者,因为输的多了,又不甘心,就向放板者(放高利贷者)挑水(借款)。挑完水如果连本带利赢了,那是皆大欢喜,又回本又赢钱又还了放板者的债;如果再输了也不要紧,只要很快地把高利贷还了就平安无事;怕就怕输了本钱输了高利贷又没有钱还,被追债怕闹出事或想倒账,就会报案。这次肯定也是这么回事。现在顾不了查内鬼是谁了,查出来抽狗日的筋剥狗日的皮!现在的关键是捞人。这是行规,也是他教书先生的行业招牌,含糊不得。公安方面他是有人的,不过是花钱嘛!花钱他不怕,心疼的是这回可能要花大价钱了。这狗日的东西!现在,他边想着边骂着,在焦急地等着办事人的电话,昨晚还五六趟地拉稀的肚子,这会儿竟没事一样了。

电话响了,他摁了接听键就迫不及待地放在耳边。

“喂,咋样?”

“什么咋样啊?是我啊胡哥,我是勺子。”

“哦。是你啊,什么事?”

“该给秋月上账了。我……”

教书先生知道那“我……”后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没有钱。”就说,“等我回来!”把电话切断了。他不能说太长时间,万一办事人的电话打不进来怎么办!

勺子真的是一个有点傻的人。教书先生知道他对秋月的关心不仅仅因为秋月是自己的小媳妇。那小子也喜欢秋月。教书先生也知道他就是喜欢而已,他不会也不敢怎么样的。教书先生就恰好利用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安排他每月给秋月上账一次,另外每次多五十块钱给他,算是跑腿的报酬。勺子是无业的人,教书先生知道他为了那五十块钱会很认真地为自己做事。

这也是件烦人的事!这个死女子、疯女子,自己对她那么好,给她房子住,给她钱花,给她买衣服买一切她喜欢的东西,为她操心为她忧郁为她着急,她却倒好,就是和该死的流氓老三断不了关系。这也就罢了,女人嘛,总是忘不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而不管那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她又喜欢萧剑韵。想起萧剑韵他心里就有点上醋有点怵。这个男人他只是听秋月说过,但秋月说起他时那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的深情和幸福快乐的神态,已经让他知道这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情敌。秋月内心真正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想到这里他心里隐隐地有点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秋月留住。他已经花了很多钱和心思想做到这一点,但是感觉告诉他成功的机会不多。

电话响了!这次他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是办事人打来的!他赶紧接了:“喂,怎么样?!”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胡哥啊,事情有点复杂。”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淡有点不紧不慢,不像是在办这件十万火急的事,倒有几分像在说毫不关己的事。“现在,你那两辆车,二十几个人都在车上往回押着呢。出警的于警长已经给分局李局长报告了,李局长有明确指示,要全部押回去处理,一个不能放啊!”

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嘛!参赌的人大多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有些还是政府的官员。他们出了事,老子还在这道上混不混了!教书先生急了。但他却放缓了口气,郑重地不紧不慢地说:“兄弟,我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哥的为人你知道,亏不着办事的哥们。这样好不好,照常例再加三十万给你。你去想办法尽快搞定,人一个都不能关,更不能曝光。好不好?”教书先生咬了咬牙。他本来是想说二十万元的,可是怕再来回扯耽误了办事的时间,出口时就又加了十万元。

“哎呀胡哥,你看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嘛。钱是个屁!咱哥们感情要紧。我还没给你说完呢。我正在找刘副局长,让他出面摆平。你就不要操心了,该干啥干啥去。好,那就这样了。”就挂了电话。

这个小王八蛋!教书先生听罢就知道大局已定,突然心一松,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了,就急忙去了卫生间。事毕,出来洗手,看到放在盥洗台上的手表,那是一对情侣表中的一个,是秋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另一个在秋月那里。他不由又想起了和秋月在一起的日子。

教书先生第一次见到秋月,正是秋月刚来路州市不久。

秋月和娇娇应老三的召唤到了路州市,却发现老三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他依然给秋月和娇娇说着甜言蜜语,却很少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屋,整天都是把秋月和娇娇往歌舞厅一放,就推说有朋友约喝酒溜了。估计秋月和娇娇快下班了,又转来问挣了多少钱,然后拿了钱又急急地走了。娇娇说三哥真行,来路州市那么短的时间却有了那么多的好朋友天天请他喝酒。秋月总感觉老三有点儿不对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时间慢慢长了,一起上班的姐妹有问她和老三关系的,她只淡淡地说是朋友。

一天,有个姐妹神秘地对她说:“你这朋友也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糊了大便,竟然能看上那么个女人!”

秋月就佯装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回事啊?哪个女人?”

姐妹就比划着说:“整个一个大洋马啊,大鼻子,大脸盘,大嘴巴,大屁股,大咪咪。什么都大就是手小,耳朵小!不知道是床上功夫好,还是有什么绝活啊!”说完看着秋月坏坏地笑。秋月又装作好奇,给她点燃了一支烟,说:“这女人是哪里的啊,我怎么没有见过?”

“哎呀,换场子了,就在你们来以前走的。不知道去了哪里。领班可能知道,刚才她还给领班打过电话呢。”

那姐妹吐了一个烟圈儿,痴痴地看着它在眼前飘走散去。秘密泄露完了,她似乎也再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致。就摆弄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信息。秋月一下子明白了老三最近不正常的原因,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这感觉甚至当初接受老三和娇娇的关系时都没有过。那时候她只是对老三失望!可现在……她拿起手包就冲了出去,问了领班那女人上班的地方,就找老三去了。

秋月寻找的结果是大吵了一场又被老三打得鼻嘴流血晕倒在地。等到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了。老三守在旁边连连赔罪:“对不起啊老婆!是你冤枉我我才冲动打你的啊!我都后悔死了!那丑女人我怎么看得上啊!和你比她什么也不是啊!你原谅我啊!你不原谅我我剁个手指给你啊……”秋月只觉耳边嗡嗡地响,老三说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真切也没有心思再去听。他流着泪对老三说:“我想吃饭。”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老三忙出去买饭了。秋月躺在床上发呆。

这件事过去了一个星期,秋月又去上班了。不去上班她能做什么呢?她认命了!就在那一天她见到了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并不经常涉足娱乐场所。他是有需要时才去。教书先生的妻子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会计,恪守着传统的相夫教子的妇道。她的情感生活似乎也和她整天打交道的那些数字和表格一样规矩、单纯。她为老公和独生子做着一切自己该做的事。在她看来,教书先生长得虽然不是很体面,可是他出身高贵,又会赚钱,又对自己和儿子不错。她很满意地每天重复着平淡而规律的生活,并不管教书先生任何事。对性,她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但她知道那是妻子的义务。只要教书先生需要,不管自己身体是否方便,她都会给。她觉得方便不方便那是自己应该处理好的事,不能叫自己男人为此事烦恼。她最不能接受的是教书先生在要紧关头的叫声和骂声,她觉得好笑,自己的老公怎么叫得像一头驴子!但是她只是承受,平静的承受。不去指出更不去指责。人嘛,谁能没有一点毛病。她会这样想。

教书先生却不行。他觉得和妻子的亲热,像是自己的独舞,又像是奸尸。时间久了,便没有了兴致,对她的要求也就少了。妻子反倒看起来很高兴,像是卸掉了背在身上的一块磨盘。教书先生是欲望旺盛的人,又对妻子没有了兴趣,在需要时就到歌厅去找小姐发泄。他的目的单纯,做法也简单:到了歌厅,挑好小姐,给老板交了台费就带走。他不在歌厅现场作业,也不去宾馆。他害怕自己关键时刻那不可控制的叫唤声和骂声泄露了事端惹出麻烦。他有的是房子,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欢娱和宣泄。

那天,教书先生进了歌舞厅在大厅看见秋月,他眼睛一亮,直接到吧台问妈咪秋月是否小姐,是否可以出台。当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掏出一千元往妈咪手里一塞,说:“让她跟我走!”就带着秋月去了他的祖屋。

秋月哆哆嗦嗦地跟着教书先生去了他的祖屋(教书先生称之为老屋)。她对这个男人印象不好。而且,她和姐妹们共同的看法是戴眼镜的瘦男人都比较坏,难伺候。到了老屋,教书先生领秋月到了最里边的一个房间。房间灯光很亮。窗帘却很厚重,严严实实至少遮了三层。教书先生扔给秋月一块浴巾说:“去冲澡吧!”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等秋月洗完澡出来,教书先生已脱光了坐在床上,灯光依然耀眼明亮。看见秋月出来,他扔了手中的电视遥控器,起身一把扯开秋月围在胸前的浴巾,就上手乱摸。秋月示意他关灯。他急促地说:“不,就这样!”又上下其手地挑逗着秋月。秋月无奈地闭上眼睛,任由教书先生亵弄着。开始她的心里很害怕,很讨厌。想着这个男人怎么这副德性!但她的身体,却不由地背叛着她的灵魂,显现着自己的需要和渴望,没有办法,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秉性。有时即就是思想上抗拒对方,身体的反应却是淋漓尽致的。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终于,教书先生在极尽恶毒的斥骂着“你个淫妇!叫你知道是怎么被人弄死的!弄死你不偿命!”后,突然一声像驴子一样的昂叫,随即软瘫在秋月身上,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秋月在第二天早晨很早就醒了,她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她盼着教书先生快些醒来,那样她就可以走了。可是已经十点多了,教书先生仍呼呼大睡着。秋月有些急。她拔了一截头发,在教书先生鼻孔内挠着。她知道用这样的方式男人不但不会生气,甚至还会觉着自己有趣、可爱呢。

教书先生揉揉鼻子醒了,问:“几点了?”

秋月笑笑说:“十点。”

“哦,那你该走了吧?”

教书先生看着秋月问。秋月笑笑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教书先生起了床,收拾一番,却再没有说要秋月走的话。他按住秋月的肩膀说:“和你商量点事儿。”

秋月瞪大眼睛觉得奇怪,有什么好商量呢?她想。

教书先生看懂了秋月的疑问,顿了一下很坚定地说:“你不要做了,跟我!你的一切都由我来负责。我除了不能和你结婚什么都能给你!可以吗?”他又不由分说,从包里拿了自己名片和一万块钱交给秋月,“钱,你用去安排你的事;名片上有我电话。如果你愿意,就从今天开始!”

秋月有些吃惊,也有点感动。想到老三几年来的种种劣迹,想起老三对爱的屡次背叛和伤害,她心里有了一点儿报复的快意。眼前的这个男人,仅一面之交,一夜之欢,竟是这么信任自己,或许他就是自己摆脱困境的救世主吧!她不由得眼泪就流了下来,想也没有想就点头答应了。她没有拿那一万块钱,也没有再回歌舞厅去,就手里捏着那张名片,像攥着全部的希望,跟着教书先生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后来,教书先生知道秋月和老三的关系后给了老三一笔钱,讲明了是老三离开秋月的补偿。

就这样,秋月离开了老三和歌舞厅,每天陪着教书先生东奔西走,在教书先生回家时,她就在老屋房子里守候着,哪里也不去。她也不知道教书先生用什么办法哄得他老婆从来不到老屋来。她已经把这里布置成了他们的爱巢。她喜欢这个小院子。教书先生也很愿意带着秋月应酬。这样一个漂亮又文雅得体的女孩子,使他在朋友中大有面子!她有文化又勤快又懂事,还能帮他做不少事呢。

教书先生想,错就错在那天不该让她再去歌舞厅去看姐妹,那样她就不会认识萧剑韵,就不会惹得自己那么烦心!教书先生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虽然很喜欢秋月,甚至感情上也越来越多地依恋这个小媳妇,但秋月只是暂时在自己这里冬眠,等春暖花开了,遇到自己的真爱了,她还是会走!这是他强烈感觉到的。有时候他也真弄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足,这也可能是做鸡的通病。一日做鸡,终生都是鸡性难改!可是他也问过秋月,秋月竟说没有从萧剑韵那里得到过钱,他就更不明白这个小尤物是中了哪门子邪!或许女人不图自己所爱的男人的钱,就如同男人乐意为自己所爱的女人花钱是一个道理。想这些东西真累。秋月虽然还在他身边,外出却越来越多了,心也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好几次都下决心不理她了,让她去吧,世上缺钱还缺女人吗?!可是每看到秋月可怜兮兮的样子,想到和她亲热的畅快淋漓,他就又原谅她了。他觉得自己也中了邪!

好了好了,不想了,反正她还在看守所呢。秋月出事老张告诉他了。秋月的信他也收到了。自己托了好多人也没有办法救她出来,看来事情挺严重。就每个月给她送些东西上点账,也算够意思了,换了别人谁管她!慢慢再看吧,走到哪儿算哪儿,赶紧回城准备钱处理场子的善后事宜要紧啊!这样想着,他就雇了一辆车急急地下山赶回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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