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深夜探囚
李氏歪在床上，闷闷地喝了一些稀粥。盛妈妈一口一口细心地喂着她道：“夫人这回辛苦了，弄坏了身子怎么是好？”
李氏没有答话，苍白着一张脸，也没梳发髻，耳边几根青丝垂下，更是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吃下去，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自从昨晚她意识到镶花水蝶三穗珠花染毒一事可能已经暴露时，即刻便把墨兰招到了跟前。墨兰家里只有她年老的父母和尚在襁褓的幼弟。她之前有三个姐姐，死的死，嫁的嫁，全家也只是靠着她一人在风府的月例过活。
李氏直接拿着她的卖身契，居高临下地道：“你应该知道，你拿给九小姐的珠花一事已经暴露了吧？”
墨兰没有说话，连日的精神折磨和打压已经完全消磨了她还是年轻女孩的心。她心里也已经明白，办砸了李氏的事，自己自然已经没有了活路。她辗转反侧，可是终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居然让回雪那个小丫头看了出来。事情原本好好的，李氏多管齐下，怎会急转直下，连夫人都憔悴不堪？九姑娘年纪小小，也没有出动一兵一卒，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不知道了多少。
墨兰呆呆地坐在，沉寂了半响，她终于认认真真给李氏磕了一个头。“但凭夫人吩咐。墨兰自知办事不力，求夫人责处。只望夫人贵体金安，福泽绵延。”
墨兰完全是真心实意说的这番话，可是在李氏听来，却似乎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她也不觉得墨兰一事都多可惜，以前不管她如何忠心，只不过是受压于主仆之威罢了。所以李氏并没有丝毫感动，依然用她一板一眼的语气道：“你这样想，很好。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风大将军面前应下谋害回雪一切事皆由你的愚忠造成。你的家人我会按你月例接济，不必担心。但若是你不愿意如此，那么你的父母，弟弟从此都只能忍饥挨饿了。”
李氏的话简洁明了，墨兰目光呆滞，只是小声应道：“是，夫人。”
“好了。”李氏冷淡地收起卖身契，对一旁的盛妈妈道，“找人把她带下去吧。”
盛妈妈容长脸儿，中等身材，略微发福。大概是在李氏身边待久了，也染上了那副倨傲冷淡的模样。她神色一扫旁边的月季，月季立刻低头出去找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外院老妈妈过来，驾着墨兰就往外走。
待到完全天明之后，李氏便命月季去请了大将军过来。她原以为此刻的风大将军必然神色恼怒，或者神色失望，毕竟珠花染毒一事关乎回雪性命，而下令送上这把屠刀的人正是她。可惜，想象着的狂风暴雨却并没有来。
李氏先是试探着讲了一句话，看着风大将军的反应与神情，竟然还有对她的担忧！他并不知道珠花一事！李氏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话锋一转，指责墨兰愚忠，竟在回雪的药中做手脚。不出所料，风大将军果然以军法来衡量家法，认定墨兰已是不可留。
一场苦情戏下来，李氏早已疲惫不堪。她生性冷淡，从来没有过如此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但她十分奇怪，这有毒珠花之事，回雪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知道，如此好的机会，她为什么没有告发自己？若是不知道，茹君对墨兰所言又是为何？
李氏在这边心思沉重，回雪却病体初愈，心情极好。风大将军见她小脸渐渐恢复神采，更是高兴得连天上的星星都快给回雪摘下来了，恨不能将此事上报天庭。回雪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风大将军于是就抱着她，开始讲些回雪母亲的事情。
“当年你母亲也是像你这般天真活泼，事事都很细心温柔，天下简直没有这样好的女子。当时战乱，我们也无处可去游玩，只是在山涧里戏水摘花聊天。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得回军营，你母亲就缠着我一定要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有时她还会乔装打扮成男子，混进军营来探望我……不过，你舅舅却总是在你母亲身边守着，对我也很看不顺眼，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吧。又这般天人天资，温柔善良。只是多年不见，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没有了当年少年的桀骜……哎……是我拖累了他们哥妹。”
回雪心想，呵呵，北国皇族的公主爱上你一介大梁武夫，太子能不恼吗？不过回雪自己心里也十分想不通。年轻貌美的琼凰公主为什么会爱上眼前这位风大将军。虽说风大将军巍峨拔嵩华，腾踔较健壮，相貌堂堂，颇有潘安之貌，并且精通兵法，是位难得的将才，但是他既不是白泽皇族，也算不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世豪杰，为什么琼凰公主会破除万难，不惜破坏千百年来白泽皇族不与外界通婚的无字之誓呢？
回雪看了看风大将军讲得眉飞色舞饱含幸福的眼神，不由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真爱就是这样吗？
风大将军讲到后来，又是对不起蔚兰之类的伤感之语，回雪已经听了不下数百次，虽说是自己母亲，但毕竟没有见过面，回雪心里面也没有掀起半点涟漪。但回雪还是好好安抚了一番风大将军。
待到风大将军陪着回雪用完晚膳，他才像是轻描淡写般地略略提了一下墨兰的事情。
“雪儿……其实你一直病没有好起来，是因为你母亲身边的一个丫头，墨兰，你知道吗？她呢……自作聪明，改了一下你用药的分量。为父认为此人触了家法，当以严惩。”
回雪虽然早就料到李氏此举，面子上还是装着好一番惊讶悲痛：“为什么？……为什么墨兰姐姐会这样对我呢？”
“这……哎……她就是觉得你来了，也许会夺了为父的宠爱吧……”
“……难道母亲讨厌我吗？”
“不不不，你母亲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她一直细心照顾你，觉得墨兰不对劲，还亲自提审，把人交给我呢。她最希望你好了。这次，确实是墨兰自作主张了。这就事，你就不用管了吧。让为父来就好了。”
风大将军慈爱地摸摸回雪的小脑袋。
回雪不喜人碰，但还是忍住没有动。她苦着一张脸：“父亲会怎么对墨兰姐姐？”
“当以军法惩治。”风大将军欲言又止，觉得处决墨兰之事还是不宜和回雪提起。
回雪乌黑的眼睛望着风大将军，没有再追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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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回雪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一身黑色的锦衣，头发用黑巾包住。过了一小会儿，茹君也悄悄回到了回雪房间。
“怎样了？”回雪小声问道。
茹君抿嘴一笑：“摇光的意思是，她被关在了侗凉园西南角上的柴房里。那里都是外院丫头老婆子住的地方。墨兰门口有大将军守卫轮流看着。哎，虽然知道了地点，但是风大将军的人，可是很守军规的。小姐想见墨兰一面，怕是不易。”
摇光自从开始教涵君武功之后，就变得一下子容易接近了许多。他一向遵守风大将军的规矩，自然没有受过任何严厉惩罚。坏了一次原则擅自教涵君武功之后，摇光也就开始变得多言起来。茹君如今想要套些话，简直轻而易举。
回雪摇头晃脑了一阵：“哎，人手不够之际，一兵一卒也需好好珍惜。这个墨兰，我是非见不可了。”
回雪想了一小会儿，走向梳妆台，匆匆用炭笔和成色较暗的粉底简单地易了一下容。“茹君，你继续和摇光说一些话，小半个时辰就好。”
“那小姐你呢？”
“你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去吧。”
茹君紧张地望着回雪，还是服从了命令。“是。”
茹君转身出去之后，回雪的易容也完成了，美貌虽然大减，但一双黑色的美目还是楚楚动人。她用手绢包起几块点心，转身也出了房门，从琼枝阁的院子侧门钻出，径直走往关押墨兰的地点。
那柴房门口果然站着一名守卫，不是风府家奴，而是风大将军自己的府兵。按大梁律法，一品武官可自备八百府兵，一品文官可自备七百府兵，以保证朝廷命官的一家安危。
回雪大大方方亮着面孔就朝那守兵走去。
“谁？”那男子紧张地喊了一声。
那守兵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回雪愁苦着一张脸道：“我是大夫人房里的丫头，墨兰姐姐被关押此处，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回雪泪眼汪汪，那小兵看了不由一愣，但还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罪女。”
“大哥，我和墨兰姐姐几年相处，不料到明天，我们姐妹就要阴阳分离了。……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吧。我还带了她最喜欢吃的点心，想送她最后一程。求求你了大哥……”
回雪默默伤心地啜泣起来，给他看了一眼怀里的点心。
小兵见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楚楚可怜，不像是说谎。只听回雪又道：“我们两个不过是弱女子，我又不可能携着墨兰姐姐逃跑。不过就是想好好送她最后一程，还望大哥怜惜吧。一刻钟就行，一刻钟我若不出来，兵哥哥把我直接带出来就好了。”
小兵想想二人体型，一个还是小孩，一个关押着的也不过十四五岁样子，戴罪潜逃也不可能。关押的丫头也不是朝廷罪臣，哎，她们姐妹想见一见，就见一下吧。于是动容道：“……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回雪哭着摇摇头：“内房服侍夫人的丫头，名字我实在无法对外男说。”
那小兵挠挠头，也知道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太过于鲁莽，于是就侧着身子，打开锁，让开了路，道：“就一刻钟。”
回雪感激涕零，道：“谢谢兵哥哥，谢谢兵哥哥！”
于是，她飞快转身进去，悄悄来到墨兰跟前。墨兰并没有被用刑，但是一天下来几乎滴水不进。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虽然还保持着大房夫人丫头的体面，但墨兰的那份神采早已被榨干殆尽了。
听到响声，她微微睁开了双眼，眯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九小姐，你为什么要来？”
回雪拿出怀里的点心：“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会儿话。”
两人沉默着，墨兰不由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这样卑贱的奴婢，有什么值得九小姐亲自过来的。”
回雪不紧不慢道：“我们时间有限，我也不跟你废话。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事情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吧？其实你什么都没有透露，事情也没有办砸。只是那珠花一送过来，上面那一层绿光，我就知道染了毒。一品红的毒汁，细细刷了一层又一层，一碰到伤口，就会使皮肤溃烂。我用着绿矾油泡掉，就没事了。那头油么，虽然磨得很细，但里面的成分用水化一化，我轻而易举就知道里面有什么。这些东西用下去，不日我就会毛发掉光，容貌尽毁。想必夫人这份歹心也从来没有和你说起，她大概只是命你给我斟上一碗秋千索罢了。”
墨兰呆滞的瞳孔终于放出一丝惊愕的光彩：“你……你怎么会知道秋千索，这不是宫中秘药吗？”
回雪冷笑：“她自以为无人知晓，却偏偏被我知道了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她今天换了一种毒药，我还是能轻易揭穿。而那碗秋千索，我并没有喝下。”
墨兰呆愣愣地望着回雪，忽然身上有些阵阵发寒。这位小小姐，面容虽然化了丑妆，但那一双暗夜般的黑色水眸，如同星辰般熠熠闪耀，浓黑的眉毛尾梢微微向上入鬓，贝唇朱赤，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太素，如此十全十美，美玉莹光之女子，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不过只有十岁之龄，心智谋略，行伐果断，断人识物，令人惊服。想必夫人此时还闷在鼓里吧，自己怎么会如此一败涂地，风大将军大概也还全然不知吧？九小姐说自己出身山野之事估计也都只是障眼法而已了。眼前这位天人之姿的少女不过动了动小指头，就把自己夫人连同自己都耍得团团转。哪里可能是什么平常的乡下女孩呢。
墨兰叹了一口气：“九小姐想于我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