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沉一直不曾开口,蕴画看他那态势,仿佛若蕴画不开口,他便一直也不会先开口说话一般,只得喃喃问道:“蜜柚在你府上还好吗?”
鸿沉头也不曾回,说道:“蜜柚在虞先生身边,能差到哪里去?”
蕴画听闻此言,一时到料不到他会如此作答,也是,能在心上人身边,又能差到哪里去?
鸿沉仍旧站在那边,死死盯着那副绣架,蕴画吃不住劲,拿起桌上的一块锦缎,随手便遮在了那副绣架上,鸿沉这才转过身,注视着蕴画,星眸明亮,却带着不甘与失落,无声叹息。
“这是你为三哥而绣的?”
蕴画点了点头,说道:“前几日,他曾来过信,告诉我,待我绣完这九九消寒图,他便会凯旋。”
鸿沉摇了摇头,越过虚掩的窗棂,看向遥远无边的天际,说道:“不绣也罢,即便三哥回得来,也不消说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了。”
蕴画心中一凛,问道:“此话何意?”
“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鸿沉见蕴画神色紧张,为了另一个男人而紧张,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半晌,才继续问道,“画儿,我只问你,如果靖远侯府有难,你跟不跟我走?我可以保你性命,让你远离嚣尘,从此安乐平和地度日。”
蕴画更加迟疑,不安地问道:“你这话何意?鸿泽会怎样?靖远侯府又会怎样?你都知道些什么?”
鸿沉不答,背转过身,踏出房门之前,说道:“如果你决定跟我走,就让张宾带个话给我,我会来带你走的。”
蕴画跌坐在椅子上,一时却吃不准鸿沉话里深意,只是觉得鸿沉言语一向谨慎,不会妄议乱言,更不会用虚假之言来欺骗自己。他清楚自己,如若欺骗自己,只能将两人彻底推向陌路。
必是发生了自己不知的事情,所以鸿沉才会这般言语,她需要知道真相,一刻也不敢再耽误。
乔姨娘得德妃召见获准进宫的前一夜,蕴画去了乔姨娘的房间。
乔姨娘看见蕴画,只不过略略扫了一眼,就不再说话,蕴画站在她的跟前,缓缓握着她的手,当日那个眉角带着娇媚韵味的女子,如今已变得冷漠狠厉,在她眼中,除了应辰、曼书,或许整个侯府都是她的敌人吧,还包括袁青枫。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乔姨娘抬眼看向蕴画,问道。
蕴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要她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乔姨娘,自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真相?
“所以,你待我一直不曾亲近,所以,我总是觉得你小小年纪,看向我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份同情与怜悯,我一直想不通,现在才明白,你是觉得我连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都分不清,所以才同情我吗?”乔姨娘厉声问道。
“我从来没有对你抱有同情,这都是命运和时代造就的错误,怪不得谁,我们只不过都是牺牲品。”蕴画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安慰了乔姨娘,不过她还是想说出口,肺腑之言。
乔姨娘冷笑,说道:“你们肯定以为,我现在是不识抬举,应辰成了嫡长子,而你这个原本金贵的嫡女却成了低贱的庶女,该是你们吃亏牺牲了,我是得了便宜卖乖,对吗?怪不得从前,不管是老太太、老爷,还是那个女人,对待你和曼书,都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你格外看重些,原本我还以为这是我的脸面,可是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狠狠打我的耳光。”
蕴画蹲下身去,将头卧在乔姨娘的膝上,静静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恨,你心里怨,可是我就想告诉你,我还是会视你若亲人……”
乔姨娘身子颤抖得厉害,想起蕴画往日的乖巧,想起蕴画曾在关键时刻救过自己的性命,抬手想去摸摸蕴画的头,待要触到蕴画的发丝时,手指僵在空中,终于移开去,别过头去,冷声说道:“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我再无情分。我不会恨你,因为这毕竟不是你的错,可是我却会恨那个女人入骨。她夺了本该属于我的名分,让我自甘作了让人轻视的妾。如今她又夺走了我的孩子。我誓死不会原谅她。”
蕴画知道劝不得她,站起身来,朝乔姨娘认认真真施了礼离开,乔姨娘含泪闭目,不肯再看蕴画一眼。
曾经,这也是真心待过的女儿,原来就是一场浮沉飘忽的噩梦。
蕴画走出乔姨娘的房门,远远见有人走来,那人停在远处似是想待蕴画走远再过来,蕴画偏偏不肯走,只停在哪儿站着等着,那人无法,只得上前去,正是应辰。
蕴画情知应辰早已知晓,他与蕴画一向不亲近,此番得悉真相后,两人有意无意避开相见,竟似一句话都未说过。如今,就在乔姨娘房外相遇,两人站在一处,谁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应年的事,是你做的,对吗?”
应辰不答,偏又质问道:“应年是那般说的?”
“应年没有说。我也问过他,他只说自己顽皮爬上房顶摔下来的,并未提起过你,可是我知道是你。”
应辰听见如此言语,松了口气,冷笑道:“既然没有证据,又何必说这些废话?”
应辰待要举步,蕴画递过手,手心里躺着一枚玉扣,上面赫然还镶着一个辰字,应辰脸色一变,待要伸手去夺,蕴画却突然合手将那枚玉扣朝乔姨娘院外的小树林中扔了过去。
“这是当日应年受伤时,从他手中取出来的,就是你用这枚玉扣哄着他上了屋顶替你去取,屋顶上面又洒了些桐油,应年便在屋顶上滑倒,正摔在你铺满地面的碎石里,对吗?”
应辰却突然一改往日沉默斯文的形象,面容一下子变得狰狞,森森冷笑道:“你即便知道这些又有何用?可惜你将那枚玉扣扔掉了,你手中还是没有证据,老太太她们是不会信你的话。”
蕴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既然从未向人提起,就是不会去老太太跟前再说的。”
应辰怔了怔,一时摸不透蕴画的意思,不禁脱口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蕴画看着应辰这副嘴脸,突然有些竟说不出的嫌恶,以往十几年淡漠的情义这番也结成冰,此生不再融化。
蕴画冷冷说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只是,你且记住,这次饶过你,是我和应年待你的情分,如若往后应年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断不会再放过你。如若你不相信我的手段,便大可试试,看谁粉身碎骨,看谁全身而退。”
蕴画说罢便转身离开,身后应辰脸色青白,恨不得将蕴画生吞活剥了才甘心。
待过了次日,蕴画梳洗后,才听樱桃说起一桩趣事来。
“昨夜大少爷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带着他房里的丫鬟小厮,在乔姨娘院外的小树林里找了一夜,到了凌晨天亮才罢休,只不过听人说大少爷面色阴沉得紧,似是并未寻到他想要的东西。”
蕴画只是笑,并未出声。
那枚玉扣被蕴画拿走后,便想着要用什么法子让应辰现出原形,昨夜蕴画只是在应辰面前那么虚张声势地一扔,料着应辰会心急火燎地去寻,便索性让他吃些苦头,每日惦记着惊恐着心神不宁,也没那么多心思再去害应年了。
只不过那枚玉扣,还是被蕴画扔掉了,回房之时蕴画顺手扔进了水湖。难得应年小小年纪,便这般看重兄弟情义,她又何苦去破坏他心中对亲情的期待?他还不到该面对骨肉相残的事实的年龄。
蕴画坐在房间里,又想起昨日鸿沉说的那般话,心里不安更甚。思虑良久,让樱桃将荔枝寻了来。
自从蕴画得知荔枝偷偷将自己和曼书的画像掉了包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就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仍如一般亲近信任,却多了几分忌惮,说不出的心酸滋味。
荔枝自是清楚蕴画所想,自从蕴画在赫连誉换亲那日受伤时起,除了日常伺候,她便极少守在蕴画面前。所以此番蕴画将荔枝唤了来,自是有重要的事。
蕴画看了荔枝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要见赫连誉。”
荔枝微微一怔,面色涨红,良久才说道:“要是赫连公子知道小姐肯见他,不知会多么高兴呢。”
蕴画见荔枝不肯正面回答,心里微微有些着恼,便直接告诉她:“我今日便要见他,而且我要出府见他。”
荔枝绞动着手指,似是显得格外不安,失去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憨劲儿,低声应道:“荔枝知道了。”说罢,荔枝悄悄退出了房门。
虽然荔枝还是未明言,蕴画却不再追问,她且只等着见赫连誉便是了。
待过了午后,荔枝才捎过话来,说道:“镇国公府的大夫人已经让人给老太太送来帖子,请四小姐去府上做客。”
蕴画皱眉,她只想能有个合理的理由出府,谁知这赫连誉竟弄得动静这么大,这么一来,岂不是路人皆知她袁蕴画进了镇国公府?蕴画叹息,也罢,若不是如此,想必她也出不了这个侯府的门。
袁老太太还算是掂量得清的,并未在靖远侯府声张开来,只说让几个人备好车马送蕴画去清音庵许愿,很快便回转。
那马车赶得飞快,蕴画掀开车帘往外看时,马车却又突然停下,蕴画有些惊疑,一旁的荔枝倒未惊慌,扶起蕴画下了马车,换到另一辆马车上,只见车厢里早已坐了另一个人,竟是那赫连誉,荔枝将备好的茶果放在车厢内,便退了下去。
蕴画皱了皱眉,看向赫连誉,有些不解他此举何为。瞧这情形,递到侯府老太太的那张帖子,压根就不是镇国公府大夫人的所为,倒似这赫连公子的手笔,只是如若老太太发现自己不归,让人去镇国公府上去寻,再听说自己根本未去过镇国公府,不知会作何感想。
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唇舌解释。
但是那赫连少爷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手笔,半倚在车厢内,嘴里还叼着果子,懒洋洋地问道:“画儿,你找我何事?”
蕴画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两件事。”
“别说一两件事,就是千百件都行。”
蕴画早已习惯他这般油嘴滑舌的腔调,也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只是他毕竟是赫连皇后的亲侄子……
见蕴画这般迟疑,赫连誉似是早已预料之中,一言道出蕴画来意,说道:“你是想问三哥和靖远侯府的事情,对吗?”
蕴画沉下脸,问道:“荔枝是什么时候为你所用的?当日,她将我的画像和三姐的画像偷偷掉了包,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是你镇国公府的卒子吧?否则她大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认错了人。我猜想,应该是在皇宫内真相大白之后……”
“你说得对,也不对。她不是镇国公府的卒子,如果非要说是,那么也就是我的卒子。我所利用的,便是她对你的一片忠心。她想要你嫁进镇国公府,一心想要你要有个好出路。她虽然帮了我,却从未害过你。我也只不过是随时从她口中,听闻你的一举一动罢了。知道你安好,我心里也踏实。”
蕴画心里稍有些安慰,可是荔枝,你这般举动就想促成我跟赫连誉?你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荔枝并不知道我想要问侯府,以及……鸿泽的事情。”
听见蕴画这般称呼,赫连誉一直嬉笑的面容上僵了僵,随即才恢复笑颜,说道:“那老四苦巴巴地跑到你们侯府,自然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沉不住气,所以才来见我,老四告诉你的也无非就是这两件事,否则依着你的性子,又有什么能让你上心的?”
蕴画默然,赫连誉说得并未错,除了这两件事,自己还会对什么上心?哪怕是山崩地裂,改朝换代,想必自己也不会在乎吧?
赫连誉突然执起蕴画的手,递向唇边,含着温热的气息,说道:“画儿,跟我进镇国公府吧,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去布置婚事,明日就完婚,不,就今日。”
蕴画想要抽回手,赫连誉的力气却极大,一时间抽不动,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赫连誉却会错了意,说道:“别再想着老三,忘了他吧,就当世上从未有过这个人。也别指望老四,他也保护不了你,只有镇国公府才是你的去处。我答应你,我不入朝为官,也不会领兵出战,我们远离朝堂做一对普通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我此生不纳妾,只伴着你一个人。”
赫连誉将蕴画的手捂向自己的胸口,说道:“此生,此心,唯以你为念……”
蕴画怔怔地看着赫连誉,看他满心期待的炙热眼神,看他诉说心怀的诚挚坦然,只觉得心中激荡,每一次听闻赫连誉对自己的誓言,就有一种被大爱深沉包围的踏实感觉,不浮躁,不游移,浑若火山爆发,滚烫的火山灰弥漫在空中,令人不敢睁开双目迎视。
蕴画的手被赫连誉死死按在胸口处,蕴画可以感觉到赫连誉强而有力的心跳,随着那节奏,只觉得连同自己也变得心跳加快起来,微红着脸费了死劲才从他的手中将手抽回。
“你只说帮还是不帮,你若不答应,我便找老七。”
当日,鸿泽离宫之前曾说过,但凡有何事,可以去找鸿洵求助,他定会不遗余力。
赫连誉有些无助地靠在车厢上,无奈而又无力得答道:“帮,我自是帮你的,现在除了我能帮你,连老七也是帮不了你的……”
从赫连誉口中,蕴画得知,此次鸿泽带兵出征是稳操胜算,赫连皇后和二皇子怕鸿泽凯旋,于是便在粮草上动了手脚。威逼利诱鸿泽此次出征的粮草官蒋闽偷偷点了三百车粮草,鸿泽盛怒之下,竟以玩忽职守之罪亲手斩了蒋闽,并且上报朝廷,请晟帝再拨粮草。
晟帝虽恼怒粮草被烧之事,却不敢耽误军中所用粮草之事,可是他生怕再用到蒋闽那般庸人,于是便在这粮草官的选择上犯了难。赫连皇后和二皇子便举荐了七皇子鸿洵,鸿洵自是千肯万肯,他早就想上战场经历男儿嗜血奋战的场面。于是,便也去晟帝面前请命,要去做这个粮草官。
赫连誉说到这里,蕴画已然明白过来,赫连皇后和二皇子威逼蒋闽烧粮草不过是伏笔,真正的杀招便是七皇子鸿洵做粮草官之事。
只要七皇子鸿洵在运送粮草途中出事,粮草再尽数被烧,那么鸿洵首先便落个监守不力之罪,有了鸿泽斩杀蒋闽在前的森严军法,那么鸿洵即便是尊贵的皇子也难逃其咎,况且,到那时,鸿泽征战过程中粮草不够,再上报朝廷押送粮草又会耗时颇久,军心不稳事小,兵败事大,鸿泽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再或者,即便在鸿洵押送粮草的路途中,粮草并未被劫或被烧,如果在运抵军营中时,已然被下了毒,那么士兵们吃了被下过毒的粮草尽数死亡,鸿洵和鸿泽又该如何?
蕴画想着想着,脸色越发漆白,手紧紧握着车厢扶手,喃喃说道:“计策虽不见得出奇,却胜在防不胜防……”
待蕴画听见动静,回过神来,才看见赫连誉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车辕前,似是不经意地说道:“老七明日便出发了,你若赶得及,还能见得了他一面。”
蕴画脱口而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赫连誉神色明朗,笑意吟吟,说道:“你难道忘了,我还要去打听下你要想知道侯府的事情,我一会再去接你。”
赫连誉声音未落,身形已窜出很远,城墙外已有人牵过缰绳,赫连誉接过来一跃跳上马背,绝尘而去。
而蕴画所乘马车,也飞驰而去,那车夫似是颇有几分身手,将马车赶得又稳又快,只不过蕴画却不知赫连誉安排自己去哪里见七皇子鸿洵,难道他此刻已出宫了吗?
没多会,马车便在城外一所庄院外停下,蕴画下了马车独自走进去,并不见任何丫鬟仆从。蕴画有些惧怕,甚至想要返身往回走,可是眼前闪过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蕴画便又鼓起勇气,朝里走了几步。
七皇子鸿洵从里间走出来,手里竟然还握了一壶酒,神色苍郁,不见往日那般敦厚的模样,看见蕴画之时,笑了笑,说道:“四妹妹,你来了,能见到你真是欢喜。”
蕴画与他在院外的石凳上一并坐了,打量了四周,只听鸿洵说道:“这是赫连家那小子置办的别院,我临来时,他已经将所有的人都暂时遣走了,你放心,这里不会有别人。你有什么话,尽管可以讲,无妨的。”
“你要去做这个粮草官?”
鸿洵苦笑,说道:“是,明日便走。”
“可是,你可知前路多舛,到底埋伏了多少荆棘?”
鸿洵喝了一大口酒,因为喝得多了些,脸上还有些红晕,说道:“我自是清楚的,不过,就算不是我去,她们也会派别人前去。那么,三哥或许更希望那个人是我,不是吗?”
蕴画默默摇头,说道:“鸿泽离开之时,定是嘱咐过你,要你帮着看守这大后方,他在战场,你又何尝不是在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救得了他吗?他只会怪你没有照顾好德妃、没有牵制住跃跃欲动的赫连一族。”
鸿洵怔了怔,握住酒壶的手越发用了力,只听“嘭”一声便碎了满地,酒香四溢,还有鸿洵因碎片扎在手中而流下的鲜血,他连眉头都不肯皱一下,握紧了拳,血流得更快了,他却因此清醒了几分,说道:“你说的没有错,我不该就这么臣服,我虽然想去做这个粮草官,另一种意义上讲,我便算是逃兵,因为我知道只有在三哥面前我才是安全的。所以,我才这么不计后果得请命要去,正趁了那么些人的心愿。”
蕴画长舒一口气,说道:“你明白就好。”
鸿洵到底过于憨厚,又加上并未真正涉足于宫闱之争中,所以略显得有些心机不足,他站起身来,喃喃说道:“事已至此,我又该怎么做呢?”
蕴画思虑片刻,说道:“时间紧迫,来不及铺垫计谋手段,只好用些笨办法了。”
突然,听见院外有人轻笑,那人慢条斯理地走近,戏谑地说道:“哦?什么样的笨办法?愿闻其详。”
鸿洵见赫连誉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上前便给他一拳,谁知赫连誉毫不避让,迎拳对上,这下吃亏的自然是鸿洵,他的手上还带着伤,这下用了力又挣开了伤口,血流不止。
看见鸿洵倒吸一口凉气忍痛的模样,赫连誉笑得更加开怀,蕴画不好将自己的意思说得太过露骨,只是不忍地朝赫连誉挥了挥手,那赫连誉笑得眼角都要裂开了,趁着鸿洵不妨,又一拳击上他的伤口,这下鸿洵掌心原本仅仅因为酒壶碎瓷刺伤的伤口,被赫连誉两拳过后,皮开肉绽,竟是触目惊心,骇人不已。
鸿洵圆目怒睁,就要动怒,看了蕴画一眼,才讪讪住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笨办法?”
蕴画平静地点头,随即又叮嘱鸿洵道:“回去找些不痛不痒的毒药用上,剩下的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鸿洵应下,朝赫连誉瞪了两眼,便先行离开回宫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蕴画和赫连誉两人,赫连誉收起刚才嬉笑不羁的神色,坐在石凳上,背倚着身后的大树上,显得惬意而潇洒,望着蕴画,显然看见佳人心情大好。
蕴画起身,用手中的帕子随手掸了掸衣角,说道:“送我回府。”
“你就不担心老七将这场戏演砸了?”
蕴画不置可否,说道:“他如果连这种事都做不好,活该会死在你姑母手上。”
提起姑母两个字,蕴画微微一顿,旋即眯着眼打量着赫连誉,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帮他?赫连皇后乃是你的亲姑母,她势力坐大,岂不是对你赫连家有利?如若她势力不保,你赫连满门也势必受到牵连。”
赫连誉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棵兰花草,含在嘴里,浅浅笑着,似是没有听见蕴画的话。他上前牵过蕴画的手,几步滑出庄院外,飞身掠上马匹,将蕴画揽在怀中,疾驰而去。
蕴画耐不得颠簸,不过片刻便难受得厉害,只恨不得让赫连誉赶紧停下,那赫连誉将手里的缰绳一紧,马儿缓缓而行,蕴画才缓过劲儿。
赫连誉见蕴画回眸瞪他,于是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不让你感受一下疾驰的颠簸,你还以为这么缓缓而行,就是为了多占你一些便宜呢。”
不知怎地,听见赫连誉这番话,蕴画没有预想中那么生气,竟轻笑出声,轻斥道:“就你贫,就你没正经,就你……”
话音未落,蕴画的腰身突然被赫连誉从身后抱住,赫连誉将头搁在她的发丝间,喃喃说道:“就我喜欢你,就我一个人心里只有你,就我愿意为了你牺牲一切,就我……”
蕴画本对赫连誉的唐突有些恼怒,见赫连誉突然停住嘴,又有些诧异,转过头瞧向他的时候,正迎上他那一对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有温润而霸道的唇,撬开蕴画的唇齿,攻城略地地吻了下去。
蕴画被赫连誉箍在怀中,又因为不能回转过身挣扎不开,那种酥麻触电般的感觉让蕴画有些失神,瘫软在赫连誉怀中,几欲窒息。
赫连誉松开蕴画的那一刻,蕴画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俏目怒睁,看着因亲近佳人而略显激动得意的赫连誉。赫连誉揽在蕴画腰身上的手却未松开,一抖缰绳,马儿又欢快地跑了起来,蕴画叫苦不迭,也无暇去斥骂赫连誉了。
路上,赫连誉见蕴画当真吃不消,于是便找了一处山坡稍作歇息,蕴画在马上两腿酸疼动弹不得,是赫连誉强忍住笑意将其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蕴画涨红着脸,揪住赫连誉的衣领,低喝道:“赫连誉,你够了。”
见蕴画当真动怒,赫连誉也不敢再戏谑她,收敛起那副不羁神色,将蕴画抱在山坡后轻轻放下,又递给她一个水囊。
蕴画却不肯去接,赫连誉笑了笑,说道:“知道你爱干净,这是我拿的一个新水囊,还未用过。”
蕴画半信半疑,又口渴得厉害,接过那水囊,饶是如此,还是用衣袖擦过壶口,才喝了几小口。放下水囊时,看见赫连誉眼中藏匿不住的笑意,才知道自己又上了这家伙的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水囊。
见蕴画要将水囊扔掉,赫连誉忙伸手接过,也不知有意无意地说道:“别管旧的还是新的,但凡能有口水喝,便是有用的事物,何苦要扔了它?”
蕴画心里一动,听得出赫连誉话里深意,于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是她有求于赫连誉,在她明言拒绝赫连誉之后,再来寻他帮她,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斥骂他,冷漠对他?
念及于此,蕴画低声说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为了我的事奔走,如果果真出了事,少不得你也要担些干系。”
“你放心吧,赫连家没有那么脆弱,你以为赫连家仅仅因为我姑母做了皇后才享珠玉之贵,权势通天?这名门贵族中,哪个世家出事,也不愿赫连家出事,否则必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来,谁也逃不了这层干系。”
赫连誉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跟他平日里纨绔子弟的形象,相差甚远,蕴画一时有些怔楞,待要仔细看他之时,却又发现他又恢复了嬉笑怒骂的神色,懒散得很。
“你这话,我可否理解为,赫连家族繁枝叶茂,势力早已渗透了每个家族中去?那些家中秘闻不可告人之事,是否都被赫连家所掌控了?”
蕴画问后,赫连誉只是笑,并不答。
蕴画想起鸿沉所说的靖远侯府之事,于是问道:“关于靖远侯府,你可探听到了什么?”
“这话,你该去问老四,想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镇国公府,蕴画自然不愿进去的,那赫连誉也不勉强,只吩咐人将荔枝和侯府的马车唤过来,蕴画上马车之前,回身朝赫连誉说道:“谢谢你。”
赫连誉身子一僵,神色认真,语气坚定得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你该知道的,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蕴画却抵不住赫连誉那炙热的眼神,疾步闪进车厢,赫连誉站在原地,见马车渐行渐远,终是在街尾化作一个小小的圆点,如同心口的痣一样,触不着,却又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