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霜降日,下了霜,起了雾,看不清慢慢路途。
我携着绻儿跪拜在师兄墓前,郑重的起了誓,说我一定会保护好绻儿和她腹中的孩子。
绻儿倚着墓碑坐着,手指抚着墓上新刻的字,一笔一划,只有“方如晦之墓”五个大字。墓上土正新。
一个人死了,只有这一方窄墓能告诉后来人,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是什么人,生于何年死于何月,他在这世上是行了善还是作了恶,决定了人们在对着这一方墓的时候是该恭敬叩拜还是吐一口痰唾。
方如晦的墓碑上却只有“方如晦之墓”五个大字,生卒不详,事迹不详,善恶是非不详。
云岫心里应是还恨着他的,虽然同意将他移入云家祖坟与云胡同葬,到底也是不肯给他一个光明的由头。
他只是方如晦,一个乐师。与云家早逝的小姐有何纠缠往事,便由得世人评说。
冰冷的墓碑,多像他待她一样,从来冰冷的神色,从来冰冷的心。绻儿抬首,恰看见天边日头渐生,云破雾开。她微微眯了眼,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她伸手挡着眼泪,却只像是挡着刺目日光。
她扯了嘴角,做了极勉强的一个笑,低声问我:“姐姐,我很傻,是不是?”
我心里默叹了一声。缓步走过去,拉开她挡在面上的手。细看来其实她面上并无太过悲伤的表情,几乎连眼泪都是无辜。
“你是傻,但你没有错。日后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今日的选择。”我拿了帕子,给她擦去眼泪,又道:“绻儿,你很勇敢。你要一直这么勇敢,你已经不能脆弱,知道么?”
绻儿含泪点头,目光有些凉,凝在那一方墓碑上,哽咽着说:“我就再懦弱一次,只此一次了。姐姐,我心里真的很苦。这里是他和心爱之人的长眠地,我算什么呢?如果不是云公子,我来进来见他一见都没有办法。终究,我算是什么呢?”
她手指捧起一掊土,面上浮起来凄凉的笑意,低低道:“生同寝,死同穴,我一样都得不到。那一位云姑娘,虽然早死,却能得他一生眷爱。可若我死了,他恐怕连一曲安魂的琴音都不肯赠我吧……”
我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慰。长沐和云岫立在一旁,眼见着绻儿如此颓丧。长沐走到我身边,伸手扶起我,在我耳旁叹息道:“容她一人待一会儿吧。”
我随他和云岫走到远处。长沐愣愣看我半晌,又是一声叹息,却故作了戏谑的口吻:“你哭的是什么?我又还没死。”
我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满他竟然拿师兄的死来说事,恶声道:“你放心,你死了,我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他听我这般反驳他,哑然失笑道:“你可千万记清了。云岫,你也帮我记着,可不许她将来食言。”
自那日梅园相会后,长沐和云岫的关系倒缓和了不少,见面时没了剑拔弩张的态势。近日来长沐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想来是解了多年心结的缘故。
云岫不言,一直低头出神想着什么,听见长沐叫他,才茫然的抬起头来。
长沐瞧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又是想起了云胡,皱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这番也算得上是一份圆满了,你心里的恨意,也适时该收一收了。总不能因为一直活在过去的仇恨里。”
云岫点头,又摇头,半晌,似笑非笑道:“方如晦的事了了,可这事还远未停止。”不待长沐继续问,他已经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其实我方才是在想,”他远远看向绻儿,群山远抱,晨曦初露,映着万墓中间一个小小孤怆的白色身影。
“我在想,如何留住她腹中的孩儿。”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云岫挑眉看向我,扬了唇角:“我听你如此信誓旦旦,还以为你早已有了主意。”
他抬眼环视了一番云家的墓地,冷笑了一声。目光又移向天空,蔚蓝的色,清清透透,悠悠飘着几缕浮云。
“隐瞒是最愚蠢的,也最无用。”他淡淡道,“那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