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蕖和湄染守在门外，眼见得我出来了，立刻迎上来扶住我。
湄染关切的问：“姑娘，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清蕖已经拿起手中的披风给我系上了 。
我下了楼，喝了醒酒茶。我本来也没喝太多酒，倒是灌了郑长沐不少，还欺骗他，这样想起来，心里挺有些过意不去的。
绻儿说过了，这些东西的效用时间不长，郑长沐不出几个时辰就会清醒过来，不会伤害身体，让我不要有后顾之忧。
我略坐了坐，吩咐湄染取了我平日穿的衣服来换上。这样束身暴露的衣服，我发誓，再也不要穿第二次。
湄染取来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宽袖长摆，绣了合欢花。湄染不待我说话，连忙道：“姑娘先别急着说不好。今日怎么说也是姑娘的好日子，是该穿些鲜亮点的颜色，用些寓意吉祥的花。姑娘素来不爱那些喜庆的红色，湄染也只好选了这件鹅黄的裙子，左不过是图个好意思。姑娘就换上吧。”
我见她说的恳切，又是为了我好，只好依言换上了。
清蕖取了梳妆匣来，湄染捧了镜子，要为我重新梳妆。我只好坐直了身子，由得她们去。刚刚解散了长发，拆下了钗环，清蕖篦顺了之后又想要绾起来。我连忙制止了她。任由头发就这么散着。
多痛快。如今我再也不愿委屈着自己，勉强着自己。我已经活得这样可悲了，就不必再死守着某些规矩。我不爱绾发就不绾了，由得谁去说。
我趴在桌子上，长发从鬓边散下来，遮住了我半张脸。我心里说不清的难过，我突然觉得好累。我忍不住去想那间屋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男子灼热的气息仿佛还在我脸上，他暧昧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畔，他怀抱的温度好像还环绕着我。
我觉得羞耻。羞耻的，并不仅仅是他轻薄了我。更是，我好像并不厌弃与他这样亲近。
他喜欢我。不管他是喜欢我姣好的面容，年轻的身体，还是我故作的柔媚温婉。总之他是喜欢的，他眼里的欲望是真实的，他渴望得到我。
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可耻，居然试图用身体去诱惑一个人。但我太需要一个人来喜欢我了，我太想要被宠爱。我想要肯定是会有人爱我的，他们会为我疯狂，只因为我是我。
他们不会再因为别的理由对我好。不是因为身份，也不是因为仇恨，不会用着爱我的名义而实际上却只不过是想利用我。
在我不是北辰月了的时候，我是那么迫切的想要证明，我是可以被爱的，会有一个人来爱我，爱的只是我这个人。
可是我不能以这种方式，不能以出卖自己为代价，那样我只会看不起我自己。
我以前一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只看得见这世间的温情。而这么些年，家人给我的，阿澈给我的，全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尽数毁灭。
南里轩，你看见了么，这都是你害的，这下你满意了，是么？
我眼角落下泪来，无声无息。
想要看我狼狈，痛苦，自甘堕落么？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不多时，谢娘下了楼来，面色潮红，鬓发凌乱，本就只堪堪裹住身躯的衣物更加没了什么作用。我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她这副样子，连忙解了披风，紧走几步披到她肩上。
谢娘伸手按住我正给她系披风的手，有些尴尬的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不敢劳烦姑娘。”我看了她一眼，见她颇有些坚持，也就松了手。
谢娘双手轻巧的打了个结，系好了披风。她微微福了福身，道：“他已经睡了。”
我点头，看了一眼清蕖。清蕖连忙上前来，递了一张银票给谢娘。
总共两千两银子，我拿了八百两，现下给谢娘的，是三百两。
谢娘收下了银票，又跪下了，给我磕了个头：“谢姑娘厚爱。”
她是老人了，知道楼里分钱的规矩，想必知晓了我待她不薄。而我这样做，收买人心是一部分，另外，也真觉得有些愧对她。
我连忙扶她起来，转头吩咐清蕖：“带谢娘下去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你看着办就是了。”
清蕖应了是，带着谢娘下去了。
湄染迟疑地看着我，终于开口：“姑娘……”
我叹口气，长久，才说：“端上醒酒茶，咱们上去吧。”
一样的阶梯，不久前是一个人抱着我上去的。如今我自己走，却觉得有些别扭。我推开门进去，还是一样的房间，可是已经不一样了。我闭了眼，淡淡的说：“把醒酒茶放下，你出去吧。”
“是。”湄染脚步很轻，放下东西就带上门走出去了。
我看着这个房间，桌上还是那些动都没有动过的菜肴，凌乱地摆着几个酒杯。屋子里的残留的气息，有我身上的，也有他身上的，男欢女爱的气息，足以让他错认为，那与他欢好的女子，就是我。
香炉里的里的容欢香已经焚尽了。我走到妆台前，取出一些香料来，放进了香炉中。想了一下，又推开了窗。有风吹进来，带来不知名的花香。我立在窗前，痴痴地朝窗外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夜已经很深了，即便是夜夜笙歌的青楼，此刻也是静谧的。
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盯着那些星星看。
可我见过太美的星光，这些晦暗的星星再也入不了我的眼。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星光也是一样的。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回过身，见他已经醒来，坐在床上，裸露着上半身，皱着眉头看我。我一见是这样的光景，立即又转过了头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先穿上衣服……”
“呵……”他轻笑，“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害羞么？”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听见他别有深意地一笑，脸上褪去的热度顷刻间又烧了起来。我急急地说：“我不管……那不一样……你赶紧穿上衣服。我，我去给你端醒酒茶。”
我说完，不等他回应，匆匆走到了桌边。听见里间传来了一声嗤笑，并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我等了许久，估计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端了茶水和杯子进去。
我刚一进去，他抬眼看见了，急忙大声道：“你出去！”
我吓了一跳，差点连手中的茶具都砸了。我能不明所以，仔细打量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衣襟松松散散，里外几层都看不出来。腰间玉带又不知怎么的皱成一团，系的歪歪扭扭的。更别提束发的冠带了。
而那个人正和自己的外袍赌着气，见我笑他，索性一起连外袍腰带一并扯了扔在地上，看那架势还恨不得上去踩上几脚。我连忙把手中的东西放在矮几上，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衣衫。
他不知是生气了还是不好意思，只别过了脸去不看我。
我强忍了笑意，把衣衫放在床上，拿起一件来走到他面前，说：“伸手。”
他不看我，也不说话，只是顺从的张开了双臂。
我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又取了腰带，略蹲了身子给他束上。
他的手却伸手抚上我的发，分了一绺拿到掌中把玩。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他，只由得他去。
终于穿戴整齐了，站起身来，见他仍然饶有兴致的握着我的头发。我伸手掰开他的手指，把头发拿了出来。他见了，只是笑，伸手抚上我的侧脸摩挲：“真好看，你这样子真是娇媚动人。再不许你在别人面前做出这副神态来，不许你在别人面前也不绾发。”
我笑骂道：“公子这话说得可笑了，世间女子谁不偏爱用金玉珠翠来装点自己。有谁会不爱绾发呢？公子莫是小气，不肯给吟絮添置首饰吧？”
他伸了长指在我的额间一点：“就你小心眼。别人如何我不管，反正就是你不许。”
我不欲和他争辩，倒了醒酒茶递到他手里。他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水都凉了……”我好笑的看着他，说：“胡乱耽搁了这么些时间，怎么可能还不凉。这么晚了，公子就将就着喝吧，别麻烦我的丫头了。”
他哼了一声，佯怒道：“怎么，本公子在吟絮姑娘你这儿连杯热茶都喝不到了？不要麻烦丫头，难道本公子还比不上几个丫头？”
我伸手抢了他手中的杯子，踮了脚递到他唇边。他看了我，无奈的喝了下去。我笑言：“这就对了嘛，凉茶也没什么不好的，夏天喝正好消暑败火。”
我无意识的说着这些话，他却突然靠近我，唇边带了促狭的笑意，戏谑道：“败火……能给我败火的只有你……”
我一听这话，心里一惊，忙退了几步，差点跌倒。他伸手稳稳地拉住了我，顺势把我拥进怀里。我忐忑不安的任由他抱着，心想让他这么早醒来真不是明智之举，应当再灌他几杯酒，让他一觉睡到天亮的。
他却只是抱住了我，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戏弄，几分认真。
“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知道你累坏了。让我这么抱抱你就好。”
我放下了心，犹豫半晌，为避免他生疑，也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
他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在我额头轻轻烙下一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