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星期四，时间很明确。
这个意外还是意外地降临了。
空旷的篮球场，散发着难闻的橡胶味和潮湿的霉味，各个年级的级长拿着大喇叭站在木棉树下。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夹杂着脚步声和喧闹声，顿时安静的校园变得人声鼎沸。待铃声倏静，大喇叭里传出悠扬的音乐飘荡在整个校园，各个年级的级长站在木棉树边上的阶梯扯着粗哑的嗓音叫唤同学们迅速跑到操场做课间***压压的人流从各个教室有序地汇集到一起，最后来到篮球场上，按照各个年级站好，橡胶味和霉味被冲淡了，只有青春的气息，也只有这个时刻觉得自己依然年轻。
主席台上站着领操的同学，台下的同学按照班级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当年久泛黄的大喇叭传出冗长而骚情的男低音的时候，台下的同学开始相跟着台上领操同学的动作伸展着腰肢。
我打着哈欠四顾张望，希望能找到点有趣的事儿打发掉这无趣的时光，周遭的同学都自觉却别扭地做着体操，青春年轻的心开始膨胀，期待着成长。
早上的阳光有些耀眼，洒下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披在斑驳的教学楼墙体，这时候只有大喇叭撼动的节奏拍子，和同学们跳动、拍掌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篮球场上。
或许仔细听听，还能听到1班传来挑逗和嬉闹的声音，来自于文耀又在挑逗隔壁班的女同学。
百无聊赖的我目光四处漂泊，偶尔相跟前方的同学打着拍子伸展腰肢，或许幸运之神总是降临得过分慷慨，就在我位置左斜上方六个人的距离，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形容木棉絮很白的词，那就是雪白，在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竟然飘落着纷纷白雪，如她的肌肤般，无暇而素洁，所以我终于能用雪白这个词来形容木棉絮了。
也许就是在那一刹那，我对她的白一见钟情，其实我并不知道一见钟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别人都说，一见钟情会令人脸红心跳加速，想得到她的注意，甚至想去接近她，不择手段地。
而我现在的心情，却恰如此。那女孩肤白如雪，可是，南方人的皮肤怎么会有那么白呢，我只能在人群中望见她挺直的背影，长长的直发披肩，短袖的校服掩盖不住她雪白的美，纤细的葱指挥动如优美的舞蹈，娇柔的背影跳动着，僵硬的动作明显很不熟练却又表现得在努力学习，像是尝试融入到这个集体里，在我六年的小学生活和两年的初中生活，这套体操的动作熟练度就像我蓝底投球百发百中，而她却表现得如此极力。
而后，我把她的背影深深地拓印在脑海里，以便饰演我梦境里的女主角。
晨操过后，按级集会，人群开始分成三批靠拢在一起，虽然她美丽得很不像话，可我却无法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寻找到她的身影。
集会结束以后，我随着人流来到了教学楼下，楼下的公告栏贴着一张大红纸，周遭围着一群学生，上面用黑色的大头笔整齐地码着字，我走近瞥了一眼，是上学期的成绩排行榜，我毫无难度地在后十名里找到我的名字，然后努努嘴，大步流星地准备上楼。
“这是谁啊？数学英语满分，语文竟然不及格，而且还上了前十的排行榜。”一个女生指着排行榜上的一个名字嚷道，话调里满是讶异和不可思议。
“织田叶子？是外国人吗？”另一个女生走过来搭话。
“她是RB的转学生，听说因为拒绝太子的表白已经被全级的同学冷落一年了，你们现在才知道啊。”这时，另一名女生凑过来插话。
……
织田叶子？
听到这个名字，我竟然把这个名字和晨操时看到的肌肤“雪白”的女孩联系在一起，是RB女生吗？我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上了楼，怀揣着对外国人的好奇与惊喜。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天气也十分清凉，凉风飒飒地，吹散了我胸口的郁闷，心情也因此变得好了起来，我和文耀骑着车走在那条漆黑的林**上。
“那个，你知道织田叶子这个人吗？”
“恩，怎么？你也认识她？”文耀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疑惑，他也看不清我的嗫嚅。
“呃……没什么，就是今天集会之后那个排行榜上有这个名字，有点像RB人的名字，所以有点好奇。”
我也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又把头转向了前方，或许我并不是想看看他，只是想希望通过斑驳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而且听说她是2班的，你在1班的，应该认识她吧，所以只是好奇问问你。”
“哦，只是这样啊。”
文耀笑了笑，嘴角上扬了一丝不屑，被我的余光发现了，文耀转过头看着前方。
或许他的不屑是对于那个不起眼的RB名字，而非我的好奇心。
“她啊。”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听说是RB长崎来的转学生，刚开学那回，一进校门太子就跟她表白了，被她拒绝，太子就放下狠话，谁和她近就弄死。”
“太子？是那个小混混吗？”
“恩，他表哥是道上的人，没人敢惹，她可倒霉了。”
“这怪不得她吧，每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利。”我忿忿不平地想要为她辩解。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选择。”
……
我们的谈话在进入小区前结束，而她婀娜的背影还有他的话语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我每天的任务又多了一项，那就是在做晨操的时候把她的背影再次在脑海里订正一遍，以确定脑海里的她和现实没有任何出入，这样才能把梦境安排得更加有真实感。
而我也很满足于现状，虽然从未看见过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
在我看来，经历了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其他的日子都是毫无意义的，无论周一，不论周末。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响了足足有5分钟，究竟是谁那么想我呢？大周末的晚上竟然打电话过来。
“喂。”我沙哑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了一个字，深沉到连我自己都无法承认这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
“智宸，你在哪？快来星光，就差你了。”那边是文耀接近嘶吼的催促。
我没有被他的嘶吼震慑到，毕竟每天早晨他的野狼都会发出类似的嘶吼，反而更平淡地回了他一句，“怎么了？有点累，在家睡觉呢。”
那边的文耀终于按耐不住咆哮道，“卧槽，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我女朋友今天生日吗？”
我对电话那头哦了一声，如果他在我旁边肯定得抽我，但是他只能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然而，我也没有给他气急败坏的机会，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我马上到”便挂了电话。
然而我却没有想着马上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床，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出门。
在小区门口等候前往星光的那路公车，在辗转了多个站之后便到了。
华灯初上的番禺，在月色覆满的繁华街道，只有匆匆的脚步，和光华下隐隐约约的疲惫面容。
“我已经到门口了，”我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106，快。”
我挂了电话，刚要抬脚进去，才发现好像还没有准备礼物，旁边就是一家商城，我走了进去，来到一家香水专柜挑了一款样式一般价格昂贵的香水，然后交给导购简单包装下便重新来到星光门口。
推开106的门，里面已经是打闹成一片，还有美妙的歌声传出，数了数，包厢里6男5女，不包括迟到的我。
第一个拥上来的就是这群人里我唯一认识的文耀。
“怎么那么晚？平时上学不见你迟到？”说着文耀看了看我手上的礼物，“欸，还准备了礼物，算你有心。”
“我可以说我是因为买礼物才迟到的吗？”
“这个借口比较新鲜。”
我没有和他计较。
“小丽呢？”我往包厢里张望着，突然文耀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巴。
神色惊慌，“什么小丽，是小雯。”
“你在逗我？上两个星期你不是介绍小丽给我认识的吗？”
“我上两个星期介绍两个给你认识，小丽已经分手了，现在是小雯，那边正在拿着麦克风唱歌的那个女生。”文耀往包厢里指了指，顺着他手指我看到了在玻璃桌前拿着麦克风唱歌的女孩，一头长发披肩，穿着性感的黑色吊带连衣裙，歌声也很甜美，果然是属于漂亮的那种类型。
我鄙视了他一眼，随后跟着文耀来到正在唱歌的那个女孩面前。女孩见文耀过来便把麦克风放下，站了起来，包厢里只剩下音乐的伴奏，三三两两的陌生人扎成堆聊天玩游戏吃东西，还有一个女生，坐在小雯旁边，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一头长发披肩，白色的连衣裙，也是属于漂亮的那种类型，见我正在审视着她，放下了啤酒罐，我别过脸去看小雯，也许我的耳根已经有些发热了。
“我兄弟，”文耀向小雯介绍我，“邱智宸。”
“你好。”小雯伸出右手。
“小雯。”文耀照例介绍着小雯，“我女朋友。”
“生日快乐。”我把手上的礼物递给她。
“谢谢。”她接了过去，笑的很开心。
果然连笑都如此甜美。
文耀拉着我在旁边坐了下来，这里我只认识文耀，而且五音不全，所以我除了和文耀聊聊天就是大口地灌啤酒。眼神不时对上了也在灌啤酒的那个女生。
这个晚上我以为会是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因为我实在有些腼腆，不会和陌生人套近乎，也不会主动去结识什么女生，所以我一直很安分地听着他们唱，听着他们聊，看着他们玩，看着他们闹。
“欸，文耀快过来。”一个男生挥动着手臂招呼文耀过去。
“怎么了。”
“大话骰。”
此时，文耀两眼放光，看了看我，我示意他过去玩吧，我在这喝啤酒就好了。文耀得到指示，赶紧扑了过去。
我只能继续挨在沙发上听着环绕的音乐，看着屏幕上的MV，看着看着便入迷了，再次想起了织田叶子，亭亭玉立，文静娇柔。
“在想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挨过来了一名女生，脸颊绯红，一袭白色的连衣裙挂在我身上，和小雯有着截然不同的妩媚。她的长发搭在我的肩上，幽幽的清香毫不顾忌地扑向了我的鼻子，慢慢地，她的头也搭在了我肩上，半眯着眼，已然有些醉了吧，我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桌上的3打啤酒只剩下干瘪的铁皮罐子，她的贡献应该不少。我仔细看时，才惊觉她是坐在小雯旁边的那个女生，而小雯此时正在和文耀还有两个男生在玩大话骰。
这时文耀看到了我，还有挨在我身上的那个女生，微微一笑，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继续摇骰子，摇的哒哒作响，我的脑子开始混乱了，再如何竭力也想不起那个熟络的背影。
随即我闻到了一股令人耽溺的味道，是清淡的花香，此时我竟然想不起这种花香是什么花，可能是我见识不多，又或许是她身上的花香并不令人特别耽溺，我只是耽溺这种突如其来的花香，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怕她突然清醒过来，然后抽离了我，随着这种近在咫尺的熟悉味道抽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挨着我的肩有些麻了，想换个肩，可是她可能已经熟睡过去，睡着突然被人叫醒的感觉很不好受，我多有体验，所以我没有把她叫醒，但是我不信奉的神帮了我一个忙，她扭动了一下身子，由于她的头失衡滑了下来，直接倒在了我的大腿上，我以为她会因此惊醒，可能是我的大腿太舒服了，她没有如愿地惊醒，只是咂了咂两片薄薄的唇，便睡了。
我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我不太喜欢喝啤酒，苦涩，迷醉，还不如喝白开水，喝完还有副作用呢，刚说完就来了副作用，感到一阵内急，可大腿上还有个女生该怎么办呢？没办法了，只能先把美女撇下了，我轻轻地把她的头托了起来，挪出大腿，心里一阵腻歪，再把她的头轻轻放下，倏地抽回手，看着她只是轻轻挪了挪身子并没有醒来，接着便跑去厕所。回来之后，小雯和文耀已经点好蜡烛准备许愿了，我站在旁边，看着小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样子十分虔诚。
“我希望下一年的生日还是文耀陪我过，下下年，下下下年都是。”
我看了看文耀，发现他也在看我，然后我笑了笑。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后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文耀也瞪大了眼睛瞥了我一眼。
我赶紧补上一句：“美好的愿望，一般神都不会拒绝的。”
希望她不是信基督，反正我可不信神。
他们吹完蜡烛，切了蛋糕，继续他们的狂欢，而我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女生仍然趴在沙发上睡着，侧着脸紧闭着双眼，脸颊浮现的红晕不禁使人心房一颤，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发现她的眼角酿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然后由于地球引力而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原来眼角就是为了让人睡觉的时候方便流泪么？盛装眼泪的容器在哪？
我伸出大拇指轻轻地衔去她眼角的泪。
不知道是不是我尝试轻盈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她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抬了起来，看了看沙发，然后抬了抬眼看着我，把身子向我挪了过来，又把头放在我的大腿上，继续睡了过去，这一系列动作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没想到我的大腿还有安眠的作用。
“智宸，蛋糕，”文耀用碟子装着一块蛋糕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大腿上的那个女孩。
“她刚失恋，你多安慰她。”
“我没谈过恋爱，怎么安慰她？”我摊开双手，表示我确实无能为力。
“那你就让她睡会吧。”文耀拿起蛋糕上装饰的水果叼着离开了。
“回来，文耀。”
当然，他可不会听我的话。
狭小的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吵杂的嬉闹，动听的音乐，恬淡的花香，如花般的她的侧脸躺在我的大腿上，她的手和记忆中的‘织田叶子’的手有着模棱两可的纤细，但是没有她的那么白。
酒过三巡之后便都准备离场了，小雯走过来向我点点头，像是对我照顾那个女孩一晚表示了谢意，然后我明白了什么似的瞥向了文耀，他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孩子笑了笑。
“小璐。”小雯轻轻地摇了摇那个女生。
那个趴在我大腿上的女生挪了挪身子，擦了擦眼睛，打着哈欠把头抽离我的大腿，为什么我会用抽离这个字眼，或许我只是认为她是属于我的，而小雯叫醒了她就像抢走了一个小孩子多年收藏着的玩具。
那股花香依然如此清新，她清醒过来之后发现了我，腼腆地低着头，绯红的双颊不知是否依然没有完全清醒，我不得而知，或许她也不知道吧。
小雯和文耀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走出星光，确切来说应该是架着，那个女孩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些东倒西歪的感觉，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把她俩都送到门口上出租车，大家都相互打了招呼道过晚安，我和文耀来到公车站等候，这里离社区不过几个站，而且时间还早着。
“小璐怎样？”
“什么怎样？”
“身材、样貌、声音。”文耀邪邪一笑。
“去你的，整晚就是让我来做枕头的。”我挥动着拳头就要砸在文耀身上，文耀赶紧抬起双手想要挡住。
“冤枉啊。”文耀继续说道。“今晚除了小雯生日也确实是要带小璐出来散散心情的，只是没想到她．．．．”
“好吧，放过你了。”虽然不知道文耀扯的是借口还是实话，起码这话中听，“身材可以，样子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至于声音嘛，还没聊过天呢。”
今夜的月亮早早地飘在了头上，星罗棋布的几点星光散落在冷蓝色的天空上，街头闪烁的彩灯映着寂寥无人的路，只剩下落叶和垃圾遍布满地，偶尔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或者小汽车，尖锐而轰鸣的发动机声响粉饰了每一个梦，远处的番禺已经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