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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站在路口,生日已经过去了,不过她对图书馆那本诗集还有兴趣。当她走到图书馆时,又不想看了,她想回家去看《探索发现》。她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她一个人待在电视厅里,不声不响地,好像只想回避这个世界的什么。这些天她已经想得太清楚了,人类的隔绝和她心灵的美好根本就无法搭上关系。她知道这所房子是吴宇的,他是不会愿意跟她分享的,她只能以后自己去创造,然后把一所房子的一半当成是她的朋友的。她想会有那样的人吗,即便那个人分毫未出,却把她的房子也看作是他自己的,这个世界上会有像她一样的人吗?

吴宇进来拿碎碎冰。她柔弱的样子连自己也看得出来,于是她故意把头埋进手臂里,然后倒在沙发上。

吴宇走后,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她很能感觉到心里的那扇门已经关上了。这样也好,与这个喧闹繁杂的世界分离出来,在里面自有它的一方小天地。她吃力地爬起来,勉强自己带着沉重的心情继续看《探索发现》。

夜晚,她躺在吊床上,现在已经睡得很习惯了,她想自己是变老了。她现在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看她不顺眼也好,也许她会成为他们当中古怪的一个人,但那又怎么样,只要她活得坦然就行了。她看透了一切,如果为那些她根本不在乎的人或事去扭曲自己的性格,那是多么的难,谁也不会为她搭造一个世界,她所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创造,她会创造出一个无比美丽、真诚的世界,如果别人要因此而对她产生误解,那她也没什么好对他们讲的。

张海清翻来覆去,为了心中的美好她忍受了多少寂寞,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那些是她活下去的勇气。曾经她想过如果要像爸爸妈妈那样过活,她宁愿现在死去,因为那样的生活毫无意义,现在她还是那样想。也许他们过的那种生活很容易,其中也有一些快乐,只要她放下心中的执拗,她也可以像她的同学、朋友那样轻松地去生活。可是她做不到,她无法做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她躺在吊床上,睁大眼睛。生活是如此美好又是如此艰辛,她真的多么渴望有个人陪伴在身边,但她知道那是不会实现的。她侧着脑袋,寂寞地进入睡眠。

由于车子坏了,他们只能走到镇上的超市去买菜。吴宇邀了张海清一起,张海清无法拒绝,因为她终于领悟到住在别人家里,要帮别人做点事了。

她走在海边的公路上,一下子明白了吴宇为什么会说她幼稚。她穿着棕色的下摆绣着两朵黄色水仙花的棉质长袖,一条条浅色的像童装一样简单的牛仔裤,她知道虽然自己认为不能靠外表评判人,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她跟在吴宇的后面,她只想走在他的后面,然后他不要跟她说话,这样就一点也不尴尬,多好呀。

她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当吴宇向她这边靠近了几步,她又走远了几步。他正迈着悠闲的步子,散漫地走着,张海清想他是有意的吗,以为他向她靠近,她就会走远,他远离她,她就会靠近吗?不过每当她发现他走近了,她就又走远几步,这样心里非常在意地走着。

她不知道这样跟吴宇走在一起有什么意义,这样去超市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们不能在村口买菜,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她瞧了他一眼,是的,他除了浪费时间还能做什么呢,就像妈妈和她的朋友一样,她们每天去超市扫一点便宜货回来,她们不随便浪费时间,如果不利用时间的话,时间就会流走,到头来就什么结果也产生不了。妈妈说,等她长大了也会成为像她们一样的家庭主妇,她想她是会成为一位那么大年纪的女人,但是那个年纪的女人都是那样的吗?就她所知道的,都是这样的。那么那些有钱人呢?因为她不认识,所以她只能靠幻想,那些有钱的女人会因为不需要贪便宜而有些自己的兴趣爱好吗?她想起了街边上的那些高档美容院、超级商厦,想起了那些舞会和餐厅,她们似乎为了打发时间而更忙。她明白要使生活过得有意义和钱并没有关系,她也不羡慕那些有钱人的生活。她又望着吴宇,这个帮助自己可是又非常麻木的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的世界观又是什么,他有着怎样的生活态度?

他的整个假期都是一个人度过的,他待在这偏远的小房子里,要不就做做摄影,要不就看看电视,很少外出,甚至连朋友也没见,她想他一定非常累了,只有一个想安静的人才会到偏远的地方去过一个人的生活。也许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也许他也是处于一个人际交往的圈子里,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可是充满了应付,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很多做各种干部的同学之间和老师之间就是这样。在她看来如果单纯是为了保持融洽,还不如大吵一架,情形还会更好。

她看过一幅令她印象非常深刻的漫画,工作中的女人笑容满面、充满活力,可一回到家整张脸都耷拉下来了,也不会笑了。人们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里付出太多,以至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完全没有精力了,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吴宇也是这样生活的吗?她看他人这么好,他是有血性的,过完暑假他也要回到那个圈子里面去吗?她真为他惋惜,他就不愿挣脱出来吗?

超市到了,这是一个小的两层超市,下层卖快速消耗品,上层卖一些大件的日用品。吴宇问她:“你要买什么东西?”

“不用了。”张海清轻声回答,便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想已经和他来超市了,没必要在里面也和他走在一起吧,总得有一些自己的空间。

她在零食货架前走着,虽然她喜欢吃零食,但是想到要吴宇买,它们对她也就没有吸引力了。她连看也不看它们,只是在货架之间走着,然后觉得无聊了,便站在收银台前等他。

蔬菜档那边的货架矮小,张海清看到吴宇在挑蔬菜。她再也对他产生不了任何感情,只是看到一个人在那边挑土豆,看标价,然后放到他手上提着的篮子里去。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也不过是买菜,正像她脸上一样,对这一切都烦透了。

她看到吴宇向她招了招手,便无奈地走了过去,吴宇对她说:“我们上楼去看看吧!”她想看就看吧,又不关她的事,于是说道:“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好吧。”吴宇只能答应了。

张海清回到收银台前,收银员对她笑了下,她觉得无精打采。她不想被收银员注视太久,很不自然。于是她走出收银区去,在大门口等吴宇。一来到大门口,她又想,已经可以直接回去了,没必要等吴宇了,他自己会回来的,又不是不认识路。

她绕到另一条路上去,那里有个幼儿园,此时她特别想看看那些小孩子。当她来到大铁门前时,孩子们正在上课,操场上非常安静,角落里摆着滑梯和跷跷板,她想象着孩子们在上面玩的情景,别说他们会高兴了,就连她这样欲望比他们多得多的人也会高兴。她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她怎么还能知道孩子在玩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所感受到的快乐?人的欲望那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的心中一阵哽咽,她还能摆脱那些桎梏回到纯真吗?她好想回去,回到当初那个干净透明的自己,回到那个人生最初跌跌撞撞又努力爬起的自己。跌撞、苦难在人的一生中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会让她的心中这么痛苦?最重要的是痛苦加深了,快乐却减少了。

下课铃声响起,操场上立刻热闹起来了,那些只有她大腿高的孩子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一边跑嘴上还一边发出欢快的声音。如果今天她不来,大概都已经不记得孩子在跑的时候是会笑的。一张张幼稚的小脸在你追我赶,一些孩子在玩操场边的滑梯。有一个小女孩在吃长条巧克力,那巧克力非常小,她分了一半给她的伙伴吃。男孩子故意要在人群里跑闹,让那个来追赶他的人到处碰壁。她想她真的已经老了,不是因为看到他们还那么小,是心,她知道,是因为心。

有几个小孩向她走过来了,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小女孩问:“姐姐,你找谁?”

张海清望着他们,回道:“不找谁。”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她想她已经无聊到连孩子也不想理,还是回去算了,除了回去,还有更好的打发无聊的事吗?她不知道这一路上是怎么走回去的,她走到村口了,她甚至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经过海边的,不过现在安全了,她终于到家了。

她开了门回到自己房间里,然后扑倒在床上,尽管她并不疲倦。她看了看放在床上的手机,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吴宇打过来的,她想按掉就算了。她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可提起兴趣的事,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

张海清只能上网。她把自己的QQ设为隐身状态,然后开始逛各类网站。她以前在无聊的时候从来不玩电脑,而是让自己去做别的事,现在她好像是屈服于什么,觉得无所谓。她已经不想再去琢磨什么了,只要此刻能让她舒服,就堕落在此刻吧,她保证只是此刻。

下午4点钟的时候,她听到吴宇回来的声音,他推开了大门,然后她的门便响了起来,她听到他连续喊了两声:“张海清,张海清!”

她听到他喊得这么着急,想不出究竟会有什么事,于是她慢悠悠地答道:“什么事?”

吴宇停顿了两秒,然后说:“我进来了。”

“你进来吧。”她撑着手摸摸后脑勺,然后又端坐在电脑前,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

吴宇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语气带着点生气但又几乎全部隐藏在他的疑问中,说:“你在哪里等我,我从上面逛了一圈就下来了,怎么没看到你?”

张海清望了他一眼,她觉得这一点也不关他的事,回不回来是她的自由,没有任何规定说她一定要跟吴宇一起回来,就算有这个规定,她也不会遵守这种规定。

“我就先回来了。”她说。

“什么叫我就先回来了!”这下吴宇的生气隐藏不住了。张海清迟疑了一下,吴宇一直都是非常温柔、慷慨,他从没用过这种压抑着的愤怒跟自己说话。他生满浓密胡楂的脸看起来厚实而蛮横,眼睛里冒出质问,他站着的姿势是握着双拳的姿势,虽然他并没有握着双拳。张海清看着这个半发怒的吴宇,她想不管他怎样,她都不会怕他的,因为这完全不关她的事,他只是空生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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