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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直觉

万紫目前的男友,叫常晓。比万紫大两岁,曾是校友。

两人认识,是在一次海南博鳌的能源研讨会上。常晓大大的脑袋,白白净净的,个头不高,身体挺壮,戴着副眼镜。他说话的样子,有点故作清高。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有点讨厌。

总之他跟人说话的方式,有点像他的外形。说他没文化吧,他又戴着眼镜,说他有知识吧,他腿短个矮,走路有点像鸭子——不不不,万紫这并不是人身攻击,走路像鸭子就没文化了?

刚吃过晚饭,自由活动时间,大家站在餐厅外面,游泳池边,眼睛却在踅摸可能会好玩的伴儿,当然这伴儿是异性,就更好了。常晓站的地方离万紫不远,正在跟人大谈特谈政治,他那种趾高气扬、无所不知的样子,就仿佛确定除了天使不会对他动心,是凡人都会被吸引到他的身边来的。

偏偏这时,有人叫住她,并且隆重将常晓介绍给她,说他们是校友。

万紫当时心想,这介绍人是想让她做垫背的,将她拉到他身边后,自己再溜吧?可是常晓的眼睛已经亮了。他不假思索地,向前跨了一步,紧紧挨在了万紫的身旁。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仿佛地下党员终于找到了组织一样。他贴近她说的第一句话,也很像接头暗号:“你读过马斯洛吗?”

万紫很吃惊,又觉得有趣。他大大的脑袋,向她靠过来时,她有一种隐隐的兴奋。马斯洛是谁,她当然不知道。这就像常晓不知道电器自动化一样。围在常晓身边的听众,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们兴致勃勃地想看常晓接下来会做点什么。但常晓却不给他们机会,他转过身,直接面对着她,并邀请她远离人群,跟他一起去散步。

他是学经济的,和很多流行的经济学家一样,有一种无论说什么都不知羞耻的劲头。但就头脑的清晰度,或是对世事的洞察力来说,他确实有点与众不同,特别复杂的现象,或是心情,他总能三言两语概括出其要。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长相平平,却能吸引一群人到他身边听他聒噪的原因吧。

常晓在学界有点小名气,年纪轻轻,已是博导,属于正在孜孜以求、谋取功名的年龄。气质心态,没有张狂,只有更加张狂。

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感觉,认定万紫单身之中,两人往海边没走两步,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以追求你吗,我也是离异单身。”

万紫一个激灵,心想自己脸上莫非有什么记号,他怎么就知道她是离婚女人?就有点着急,不客气地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说:“直觉。”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向天挥了一挥:“你是我的女人,这我不会看错的。”

宾馆离海很近,海水特别蓝,即便在天将黑的傍晚,依然有从眼到心,透彻心扉的湛蓝。风里带着点腥味,更远的海面,还有几艘渔民的小船,慢悠悠地、不着边际地漂游着。

万紫有点受宠若惊。男人的才华,比相貌重要得多。常晓半分钟之内,扔下身边所有的人,跟她单独谈话不说,还直截了当地、将她领到海边,向她求爱,此情此景,她还能说什么呢?可是她还是有话要说,凭借着理科女生的执拗劲,她问:“你为什么不找更年轻一些的女生?像你这样的学术新贵、博士生导师,有更多的女学生可以选择,也有更多的年轻女性愿意崇拜你,跟你一起体验人生。”

常晓再一次说了那句话:“你读过马斯洛吗?”

“马斯洛是谁呀?”

“他是个心理学家,他写过一本书《自我实现的人》,你一定要看看。”

关于马斯洛,他们就谈到为止。

从那以后,常晓既没有再问过万紫看了没有,也没有问万紫对马斯洛有什么想法。万紫后来想,他拿马斯洛做诱饵,只是为了跟她搭上话吧。

因为常晓,并没有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咄咄逼人,那么高高在上。私下里,他是一个平凡庸俗,甚至胆小自私的人。

万紫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会去找更年轻的女性了,时间长了,他致命的缺点,在她们那里,并不容易得到谅解。

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年轻女人后,终于认识到,年龄大一些,或是同龄的女人,才能真正地包容他。

回到北京后,他们开始了约会。常晓工作繁忙,在学校里还当着一官半职,事业要做,官也要做,学生扔不下,外面的讲座也要去做。

万紫有次讽刺他,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他脸上显出惊异莫名的表情:“你是在指责我床上不能满足你吗?”

常晓住在现代城,两室一厅,小了点,但装修得很有味道。还有吧台,厨房也是开放式的,餐桌区专门垫高了一层。铺着木质地板。桌上摆放着民族风格的餐台布。

他叫万紫搬到他那里去住,万紫一直不肯。她总觉得,常晓曾跟某个女人长期同居过,这里处处都有那个女人的气息。

因为民族风格的餐台布、餐厅区边上的铁艺栏杆,还有客厅转角式的橘黄色的布艺沙发,都不是常晓的CASE。

后来她知道,果真如此。而且常晓和那女人分手,基本就在他们在博鳌开会之前的两个月。

“你怎么能这样。”万紫说,“她的味道,还在你的身上,你就来找我了?”

常晓用反问句说:“难道我们都不是成年人吗?”

两个月后,他们第一次吵了架。常晓说万紫不够关心他,当他很辛苦地,从外地风尘仆仆回到家里,身心疲惫,家里冰锅冷灶不说,连万紫一个贴心的电话,没有,都没有!

万紫那段时间经常加班,她自觉并不比常晓身心疲惫好多少。

她说:“你可以来我这里啊。坐一坐,说说话,然后去外面吃顿饭,好歹也是一个安慰。”

她觉得自己足够善解人意,离婚这么多年,连这点都做不到,算什么呢?何况,对常晓,她是认真对待的,虽然他性格并不那么顺她心意,但他和她有相似的学历,有差不多的背景,是属于条件等各方面都般配的人。跟他结婚,她不会觉得委屈或是什么别的,也不会让别人看起来太怪。所以长期以来,她对他是迁就的,他的无理,他对她强硬的态度,还有他的吝啬——他们一直AA制,第一次出去吃饭,他就说这是他美国留学六年,学到的最好的东西。

她还能说什么呢?

各付各的,账单拿来,不是先掏钱包,而是掏手机,用计算器算各自应该付多少钱。从工资单的收入上看,万紫比常晓多,但常晓的其他津贴,比工资可高多了。日常生活里,也能看出,他比万紫过得舒服,吃的穿的,档次都要高一筹。

可是,听到万紫说让他来她这里约会,他立刻气鼓鼓地:“正塞车时间,你想过汽油费没有?那今天这顿饭,你请我!”

他的口气,并没有丝毫的玩笑。万紫很累,心想你不来最好,吃什么饭啊,你以为老娘我跟你吃饭不累吗?就没有付出吗?先得沐浴更衣,头发拿吹风机吹干,房间收拾利索,脏衣服脏袜子全塞到洗衣机里去,因为谁知道你他妈的吃完饭还要不要上来再坐坐?还得自备红酒,在美国当过六年的穷学生,奶酪干酪都分不清,可常晓却动不动就挑剔酒的年份,二话不说,先举起瓶子,胡乱摇晃两下,问声这是哪年的啊?

哈,告诉他哪年的,他又能说出个屁呀。

这还不算,万紫还得找衣服穿,既要性感,又要感性,既要露点乳沟,又得遮点肚子,不能太过分,又不能太保守。衣服是种态度,比语言交流更为有效。每次见常晓前,她都得翻半天衣柜。

还有香水、粉饼、眉笔、口红,一样都不能少!心里还得不停地判断着:胖了?瘦了?老了?憔悴了?头发该做了?有白头发了吗?出点汗,粉底再一乱,脸上块垒不平之气顿现,倒仿佛还没见到人呢,就已经吃了亏。

这还没完,还有鞋子,还有包,还有丝巾。鞋子又分好几种,平底的,高跟的,坡跟的,她得看去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决定穿什么鞋子。坡跟鞋适合去家常馆子,吃完还可以坐下来聊一阵,平底鞋还得视常晓的语气而定,他个头跟她差不多,他并不怎么喜欢她穿高跟鞋,如果他今天情绪不高,那肯定走路也是要弯腰塌背的,她还怎么穿高跟鞋呢?

这样一趟折腾下来,比平时上班更身心疲惫。加上两人坐下来,万紫还得打起精神,注意听常晓说话。他才不会认认真真地听她讲点什么呢,他是要占主动权的,话题、评论、见解、分析,都得以他的观点为正确。当然,万紫本身也没有什么观点,她是理科生,说这些本来就不擅长,而且她是女的,常晓说:不是我对你们女人有偏见,是你们自己说的,第二性!

万紫并没有读过《第二性》,也不大清楚波伏娃是个什么人,于是好端端的,又被常晓普及了一下。

等被教训够了,饭也吃完了。结账时,她还得自己付自己的那一份。所以,她常觉得,跟常晓吃饭,既不公平,又很嗦,她付出的时间、精力,远远资不抵债。如此赔本买卖,常晓还嚷嚷让她请客?

他自己出的,一百块都不到,也有脸说得出口,这是不是也太自私小气了?马斯洛是这么教他的吗?

“那就算了。”她控制不住了,“你累,正好我也累,你不用跑了,改天再说吧。”

常晓接受不了她的不快。只有他可以不快,她怎么还对他耍脾气呢?难道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吗?人啊,活在世上,最怕的,可不就是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吗?一个将近四十的女人,学历那么高,单身一人,还想不想再婚了?我常晓这是做什么?天下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呢,向你主动伸出双手,伸出橄榄枝,追求你、讨好你,这是慈善呀,这是赈灾呀,这是人间大爱啊,你居然还敢说改天再说?

他不做任何应答,立刻将电话挂掉。

两天后,万紫自己想通了,灰溜溜地找对了自己的位置,主动向常晓道歉,并且打扮得格外性感,来找常晓吃饭。说:“今天我请你。”

从那以后,万紫就被收服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成了一种比较固定的模式。常晓生气,万紫就会哄;万紫生气,常晓会说:“你冷静冷静也好。我先走了。”

有一次,万紫趁常晓心情好,跟他辩这个理。常晓拿大词糊弄她,绕了半天口舌,说:“这是福柯式的一种男女关系。”

万紫说:“我看是梁山式的,你明显在以强欺弱。”

“这么说,你自认弱我一等?”

万紫翻白眼,看着常晓得意地笑,心里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女人不和男人斗。

一年后,乔茵来到了北京,那时常晓和万紫已经谈到过结婚的事了。只是这个话题,还有点像刚刚有了感觉的年轻男女,嘴唇碰了好几次,也没有热吻,是试探性的,每次见面,每次说起这个话题,都忍不住要伸出嘴唇,试探试探。

乔茵的到来,让这份试探变得更漫长了,简直就好像舌头被割了,没有再热吻的指望了。

常晓的孩子跟前妻在一起,而且刚上了大学,就在北京。

他每周会跟孩子约一次,父子俩见见面,他大多问问儿子的学习情况,然后可能会给儿子点钱,但也可能会不高兴地说:“怎么又要钱,我这么养着你,容易吗?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你也岁数不小了,适当地勤工俭学考虑过没有呢?假期要旅行,平时要穿名牌,你这简直像是个纨绔子弟嘛,对未来到底有没有什么规划?下次见面,我要你跟我谈谈你的人生想法,大学毕业后做什么,留学,还是国内读硕士,还是去上班?你是男人了,这些问题,必须要多多考虑了……”

他心情不好时,才会这么语重心长。因为等下一周再见,他心情很好,早已忘记了向儿子要人生规划书。他不仅请儿子吃法国菜,而且拿出一千块钱给儿子,让他买个高级点的滑板。

很帅,很拉风的哟。

他这么说,还挤眉弄眼的。

和常晓儿子对他的看法一样,乔茵也死看不上妈妈的这个男朋友。什么啊,腿那么短,个子那么矮,肚子那么大,说起话来,嗷嗷的,显摆得不行。

癞蛤蟆,乔茵从此对万紫从不叫常晓的名字,只说癞蛤蟆。你又去见癞蛤蟆?见万紫倒饬,她就这么说,那癞蛤蟆开车来接你吗?

“在说什么呢。”万紫一边把自己的身体往裙子里塞,一边说:“人家怎么就是癞蛤蟆了?人家是著名的经济学家,著作等身,你得尊重一点人,不能这样说常叔叔。”

乔茵不屑道:“妈,你太妄自菲薄了,干吗跟他约会。”

万紫说:“我没有妄自菲薄啊,我也是博士啊,没有觉得比他差啊。”

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让万紫很是心虚。她想,难道乔茵看出她在迁就常晓了?不会啊,他们总共才见过一两次面。

可乔茵的意思却是:“我觉得你能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原来是他不配她。

万紫走出门好久,还在回味女儿这话,这话让她感动,至少说明在孩子心目中,她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乔茵给了她自信,可是她还是不知道是否可以和常晓分手。

那是乔茵和万紫之间不可多得的比较推心置腹的谈话。万紫知道乔茵不喜欢常晓,也不再勉强他们见面,尤其是乔茵在逃学的事败露后,她再也不在周末出去约会了。定定地守着乔茵,即便一人一个房间也绝不离开她半步。

人和人之间,都是有气场的。气场不对头,肯定就很难聚集在一起。这份反感,或是喜欢,很有点没由头的意思。

常晓也不喜欢乔茵——他可能很少喜欢什么人,只是会知道可以利用什么人吧。既然万紫全面臣服,乔茵的可利用性就不很大,既然利用性不高,他凭什么要喜欢她呢?

但最近情况却有些麻烦,命运逼着他,要他非得喜欢乔茵不可了。

事情得从上个月说起。

应该说,常晓比万紫,更早地就知道了乔茵在逃学的事儿。

那一天,他和自己的一个女研究生正出去转转——有首歌不是这么唱的吗?“常出去转转,出去转转,哪怕是北海、香山还有玉渊潭”,整天待在课堂里干什么?学问是转出来的,而不是坐出来的。

常晓的这个女研究生,姓钱,刚刚二十四岁,脖子上挂着手机,手腕上套着亮光闪闪的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估计是数码相机或MP4这样的先进武器。长腿,长发,长腰,又称“钱三长”。钱三长紧紧地挎住常晓的胳膊,用水泄不通来形容,刚刚合适。

春天来了,她的小心情非常激动。自己的男友,不大讨人欢心,偏偏导师是个单身,这不是上帝之手,也得叫神来之笔吧?

乍暖还寒,钱三长同学已经穿上了短裤。常晓带着她,准备从颐和园的后门进去。刚走到一排小平房前,乔茵突然跳了出来。那阵柳枝刚刚发芽,鹅黄树下,乔茵一脸得意之色,看着常晓和钱三长,嘿嘿一笑,说:“叔叔,您逛街呢?”

又一指钱三长:“这个姐姐是谁呀?您女儿吗?”

钱三长被这么一说,就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将胳膊从常晓的胳膊上放了下来。眼睛不客气地打量着乔茵。乔茵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几个半大小子,几个人正围着一张破桌子,在树荫底下喝啤酒呢!

常晓虎了脸:“乔茵你咋没去上学呢?”说着手一挥,横扫一大片:“这些个小流氓,又是怎么回事?”

乔茵这脾气,听常晓这么说话,能不火吗?“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就叫这些个小流氓啦?再流氓,有你这么流氓吗?一把年纪的,带着个年轻小姑娘,招摇过市的,你这不是耍流氓,还是体验生活啊?”

常晓被乔茵骂得狗血喷头,他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要是脚下有个盆,登时几口血就会吐出来。钱三长见老师面皮涨紫,方寸大乱,不由很是生气,重新将胳膊绕进老师的胳膊里,拉着他就走,嘴里还念叨着:“走,别理这帮没文化的小混混。”

乔茵就站在后面,叉着腰,完全一副小青皮的样子:“姐姐哟,你慢些走慢些走,你的大腿鸡皮疙瘩可都起来啦。”

身后的邵飞啦,春儿啦,还有特意跑出来跟他们混的遥遥啦、溜达啦,都一起大笑起来。还打呼哨,还替他们喊口令:“一二一,左右左。”

常晓被钱三长这么拐达着进了颐和园,心里那个憋屈呀,难受呀,有口说不出呀。

钱三长是什么,如果一大桌子菜,钱三长就是那碟刚上桌的麻辣萝卜皮,吃着挺爽口,也很开胃,可招不住真拿她当菜吃呀。万紫是什么,万紫什么都是,可以是主食,可以是小炒,还可以是馒头吃罢后喝的那碗勾缝的稀粥。

他常晓不是浅薄之人,随便找个大姑娘,就让自己的人生得到了满足。他知道人们对此背后会怎么说三道四,他也知道自己并不真心喜欢那些个大姑娘。女人嘛,时间稍微一长,哪有不烦人的呢?说真的,还不如男的呢,男人相处久了,并不觉得有女人那么令人厌烦。既然都是个烦人,不如找个能对自己特好,别让自己太累的。

万紫学历高,工作好,赚得也多,最主要的是,人还比较漂亮,心地也很单纯,而且没有文科女生的矫情劲。她有母性的情怀,又有大地的宽容,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做老婆了。钱三长呢?钱三长只能当适当开胃的小情人,而且她也太不自量力了。

想到这里,常晓就站住了,面带愠色地说:“天这么冷你咋穿这么短的裤子呢?”

这天晚上,常晓做贼心虚,主动给万紫发了短信。

“你在干吗呢?”他问,装作啥事没有,想探探风声。

万紫还在加班,正累得心烦意乱,看到这个短信,心里有点温暖。举着手机,凑在大的日光灯下,仿佛这几个字,像慢动作一样,从常晓那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飘了过来。你、在、干、吗、呢?他是想她了吗,还是想提醒她不要太累了,或者只是,春天的暖风,已经吹进了房间,人人都想换上单衣,去外面走走?

她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捏着手机,站到了窗户前面。外面的街道,很是漂亮,有一种比平日说不出来的好看。她嘴边带着笑,给常晓回信:“我想你啦。”

这撒娇的、个人化的,甚至有点故作童稚的风格,并不是万紫平时的风格。常晓收到这几个字,就有些忐忑,他想,难道万紫知道了什么?她这样是为了讽刺他?

于是,他并不接应,而是说:“还在公司?”

万紫见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这不是常晓的态度呀,常晓经常自诩文科出身,情商大大高于万紫,哪里有这样的情商呢?人家说了一个我想你了,你至少应该回一句“哪里想”,对不对?

万紫再回,就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在加班,要很晚。一个报告,今天得赶出来。好吧,我忙了。”

这下,常晓放心了。看来万紫什么也不知道,乔茵也没有告诉她妈。他立刻跟上一句:“宝贝,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要我送饭来给你吗,不为别的,就是想见见你。”

万紫破涕为笑:“不用!”

乔茵为什么没有告诉万紫呢?这是常晓百般想不通的事。

她不是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吗?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癞蛤蟆似的。关于这个,常晓早就很不满意了,但他能跟孩子计较吗?何况万紫也说,孩子住校,很少见面,再过两年,就上大学了,这就意味着独立了。孩子大了,过自己的生活,才更重要。

常晓明白她的潜台词,孩子离开家了,我需要一个老伴了。他同意她的说法,只是乔茵对他不满意,他也就放缓了再婚的步伐。至少等乔茵离开家再说吧。这世道,本来就活得那么累,没必要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可第二天,麻烦就主动找上门来了。手机响,号码陌生,接通了,却正是乔茵:“常叔叔,你在哪里呀?”

看看时间,早上十一点,乔茵难道没有上课吗,可以这么随便打电话的?

“怎么啦?”

“想去看看你呢。”她的声音里全是憋不住的笑,常晓眼前顿时浮现出另外几个坏小子趴在跟前唧唧歪歪的样子来。他浑身上下像长了刺,立刻又痒又痛。

“你没去上学吗?”话还没出口,他就意识到,经过了昨天那一幕,他基本已经没有资格问她学习的事情了。

他正好在院长办公室。他想,让这帮小蟊贼来吧,他们来了,见到这么宏伟的经管学院大楼,再爬五层楼后,走进仿佛会议室那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办公室,她总会有所震慑吧,总不敢再拿他的事儿,没大没小,开玩笑吧。

还真快,半个小时后,乔茵就站在门口敲门了。她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那些个小流氓。而且,她穿得很正式,既没有昨天破了洞的牛仔裤,也没有五彩绳扎的冲天辫。她两手还插在灰扑扑的夹克外套的口袋里呢。

“嗬,这里还挺好看的嘛。”她说,来北京时间并不长,可她说起北京姑娘的那种普通话,那骄傲劲,那长腔拖的,有模有样的。

“坐吧。”常晓并不站起来,他坐在那么大张桌子后面,显得自己更矮了。可他挺得意,也假装没有发现乔茵见着癞蛤蟆后,憋着的一肚子坏笑。

他指着对面的沙发,请乔茵坐下。又问一句:“要喝水吗?”

他常晓是吃素的吗?当然不是,跟这么个小鬼打交道,他可太胸有成竹了。

乔茵今天来干什么?在她路上的那半个小时里,常晓自己已经作了深刻的分析。无非两点:一是威胁他,不许再跟钱三长来往。二是要挟他,让他乘机离开她妈,遂了她早看不惯他的心愿。

这两点,常晓觉得都没问题。跟钱三长,他本来也没做什么打算。如果乔茵说了,他至多说一句:“肯定的,我心里还是很爱你母亲的。”或者再为难一下:“现在的女孩子,你不知道,多会缠人。”

至于第二点,如果她一定要坚持,那他常晓也没有办法。四十岁的男人了,怎么也都该明白顺天理这个道理了是不是。

所谓顺天理的意思,就是别给自己找麻烦嘛。

他不吭声,等着乔茵主动开口。

乔茵说:“常叔叔,借我一万块钱。”

常晓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乔茵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要做什么?这么多钱?”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钱不是借,而是强要。他脑子里立刻快速计算起来,如果他不给乔茵借钱,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乔茵把这事告诉万紫。但如果花一万块钱来买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贵了。

“不行,没有。”他立刻说。

乔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叔叔,你看这是什么?”

屏幕上豁然是他和钱三长胳膊缠着胳膊,身体恍如相扑运动员缠在一起的亲密样。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抢,乔茵放进了口袋。

接着,她说了另一句真的癞蛤蟆也会心惊肉跳的话:“你不给我钱,也行,可你就不怕我给你贴到网络上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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