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不明白姚遥为什么要把简单案子复杂化。送走老两口以后,晶晶拿着老太太留下的那张纸问姚遥:“你干吗非要把他们儿女的电话要来?这么简单的案子,直接给他们做协议,签字离婚不就完了吗?”
姚遥看着晶晶,淡淡一笑,说:“你不懂!百年修得共枕眠。俩人都过了四十多年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离呢?这里肯定有事!”
晶晶看了姚遥半晌,说:“你快成林黛玉了!多愁善感的还干不干了?”
姚遥低头收拾东西说:“谁说当律师就得做冷血动物?要这样你还嫁得出去吗?”晶晶说:“我不跟你争!我就问一句,电话要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姚遥说:“你帮我约他们俩,不能一起来,来一个也行,甭管是儿子还是闺女,越快越好。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他们老两口是怎么了。”
晶晶去打电话了,姚遥抬手看了看表,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跟晶晶打了招呼,说先走一步。事务所知道姚遥家里老人病了,都获准她迟到早退。
姚遥开车就往婆家奔,下了车,先不上楼,而是走到最近的超市买菜买肉。晚饭的口粮置办齐了,又去冰柜那里买了酸奶牛奶豆浆面包,还买了一些速冻的馄饨、饺子和主食。这样中午自己不在的时候,老爷子可以简单点儿对付过去。
姚遥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搬上楼,到门口的时候双手都被袋子给勒紫了。姚遥实在没手再掏钥匙了,就直接按门铃,门开了,伸手接过去姚遥的大包小包的,是庄重。
姚遥愣了一下,没想到庄重来了,什么也没说把东西递给他,就进屋换鞋。庄重跟在后面想跟姚遥说点什么,姚遥径直就进卧室,去问婆婆的情况。婆婆精神不错,腿呢只要不搬动就不会疼。可是老太太利落惯了,不让动弹实在是憋得慌,看着老头干点什么又不顺眼,一会儿说桌子没擦干净,一会儿说洗手的水滴了一地,老头脾气好,说什么笑笑就过去了。老太太觉得所有唠叨都泼在了石头上,很不爽。
看见姚遥回来,老太太觉得可有人听她说话了,随即开始点评老头一天的得与失。姚遥笑着听,笑着答,说:“这好办,您要是觉得我爸照顾您太不专业,咱们就请个专业护工来。怎么样?”
这么一说,老太太也乐了,说:“我可不要。弄一个生人在家,我更别扭。你爸我还能说他,来个生人,我怎么说呀!”
姚遥笑着说:“那您就享两天福吧,哪天把我爸说得也身体不舒服了,我可就没辙了。”说完,姚遥系上围裙就去厨房了。老爷子跟过来说:“都上一天班了,我做吧!”姚遥说:“您别管了,中午就是您做的,晚饭我来吧!”
庄重把他爸拉出来,悄没声地进厨房,偷偷在姚遥耳边说:“谢谢老婆。”姚遥的眼圈顿时红了,什么也没说。庄重一边剥葱一边
说:“我爸给我打电话,手机没电了,今天才找着我。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姚遥说:“我这不是住过来了吗?告诉你,有用吗?”
庄重说:“老婆,你还是回来吧!这么多天你住哪了?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是又不敢。你不生气了吧?”
姚遥说:“生气?我有资格生气吗?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我对你的确是太放纵了。你不想做的事,我替你做;你不想承担的责任,我替你承担。可是这么做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呢,是习惯了逃避,反正凡事有我!我呢,心里越来越不平衡,觉得所有的付出换来的居然是背叛……”
庄重严肃又恳求地说:“老婆,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你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姚遥把菜洗好,开始切,一刀一刀切下去,说:“关键就在这儿。我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我也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问过自己不止一百遍,没错,我不想离婚,离婚了我不会快乐,琪琪也是,离婚后我的孩子会受到伤害。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算我回家了,我再看你的手机怎么办?我再一次自己伤害自己怎么办?我也知道,我应该放了你,我应该相信你说的,这就是个游戏,它不会穿越时空来影响我。可是我目前做不到。所以,正好有妈这件事,我就先住在这里吧,你看见了,妈现在离不开人,爸一个人应付不来,找保姆他们又不肯。反正我住在这儿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庄重说:“那好,我跟你一块搬过来。”
姚遥说:“你过来,琪琪就也得跟着过来。咱们这是来照顾人啊还是来添乱?你要是真想帮我分担,就在家里带几天琪琪吧,还有一个星期她就该开学了,等她住到学校,你愿意过来就过来。不过呢,我白天上班晚上在这儿,琪琪所有的事情你尽点儿心,快开学了,带她去买点儿新文具,再买一条新红领巾。衣服我妈那里会给收拾好,你晚上回家多陪陪她。”
庄重帮着姚遥给做好饭,陪着自己爸妈吃完了饭,就被姚遥赶回家去了。姚遥知道,他心里还想着游戏,就让他赶紧走了。不是纵容,而是姚遥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强迫庄重做任何事。庄重心里很清楚失去了姚遥他会怎样,他也知道如果姚遥下最后通牒,让他与网上那个女人断了来往,甚至戒掉这个游戏,他最终也得妥协。但是他很清楚姚遥不会这么做。
姚遥拒绝了和庄重回家的要求,但是心里好受了些。她觉得,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比在内心深处自己折磨自己要强多了。不管这段婚姻的最终走向怎么样,庄重目前还是她合法的老公,安东说得对,当一天老公就要负一天的责任。孩子、老人,该是他承担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姚遥在路上接到晶晶电话,说方菊花和刘友国的闺女今天到。本来昨天约好十点钟直接来事务所,可是人家临时有事,想提前。姚遥说没问题,她可以找个距离她最近的地方。晶晶说她在亮马河大厦那边,姚遥说:“那你告诉她,我半小时后到亮马大厦正门,她在那里等我就好。”
姚遥提前到了五分钟,找地方停好车,姚遥一眼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整齐的女孩子,那模样和方菊花像极了。姚遥就径直走过去,到人家跟前了才想起来,自己也没问晶晶人家的名字。女孩子看着她冲自己过来,就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是……姚律师?”
姚遥伸手说:“是,我是姚遥。您怎么称呼?”
女孩大大方方地说:“我叫刘佳,是刘友国的女儿。咱们进去说吧。”
刘佳把姚遥带进大厦的一个茶室,要了两杯龙井,对姚遥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本来昨天跟您的助手约好,今天要去您那里的,结果我们临时通知十一点有个会议,美国的大老板要来,所以我就不敢走太远。”
姚遥说:“没关系。那咱们就长话短说。昨天你的父母到我们事务所来,找我,想让我给他们办理协议离婚。不瞒你说,他们二老是我做律师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对儿。首先是这个年纪来离婚的就不多见,有少数是属于黄昏恋之后,发现彼此性格不合的,但是那些都是婚龄很短的老人。您家这二老不属于这种情况。我的助手昨天也冒失了一下,问他们是不是因为要拆迁来办假离婚,您母亲很生气,我也看出来了,的确不是。所以,我想从侧面打听一下,他们到底为什么?”
刘佳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龙井,说:“不瞒您说,姚律师,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我昨天接到您助手打的电话我就猜到了。我和我哥商量了一下,本来是想一起来,但是他今天要出差,就只能我跟您谈了。”
姚遥说:“如果涉及家族隐私,您完全可以不说。我只是觉得,凭感觉看,您父母的感情还是挺深厚的。作为一个年轻人,一个晚辈,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办离婚,真的很心酸。另外,我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如果想用最快的方式去离婚,可以上法院,一个当被告一个当原告,那样的话,只要没有财产纠纷,当时就能办理离婚,拿到判决书就生效。但是他们很不愿意这么做,他们希望用最平静最不伤害感情的方式分手。那这样的话,我就要写离婚理由。当然,我完全可以写个‘感情破裂’之类的话,但是……”
刘佳打断了姚遥的话,说:“我理解。姚律师,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也觉得不能接受。我和我哥哥都认为他们疯了,但是我妈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以后,我又觉得,他们这么做有他们的道理。”
姚遥说:“是谁提出离婚的?你妈妈?”
刘佳说:“是。我爸我妈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听着很可笑吧?可是那会儿就是不知道我爷爷和姥爷是怎么想的,俩人喝着喝着酒就把这事给办了,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听我妈说,我妈还没什么,当时还小,后来嫁给我爸的时候也没什么想法。我妈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后来才跟我爸进到城。可我爸不一样,年轻的时候自己有个心仪的对象,好像就是我爷爷家的邻居,据说那个女的也特别喜欢我爸。我爸我妈结婚的时候都解放好几年了,那阵我爸要是不同意,完全可以找政府,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可是我爸偏巧又是个孝顺孩子,别别扭扭地跟我妈去登记结婚了。这可是把那个女的给害惨了,那么多年,一直没嫁人。我爸结婚那天,听说那女的还上吊来着,幸亏家里人发现得早,给救下来了。我爸婚礼当天就听说了,就一直觉得心里愧对人家,结果,我爸和我妈那几年的感情一直不太好。你看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我哥才三十,我二十八,就是因为头好几年,我爸跟我妈都分居。直到我爷爷生病,瘫痪在床,连续几年,全是我妈端屎端尿地给侍候,听说是侍候了三年,后来我奶奶也是,都是我妈给送的终。我爸这才跟我妈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后来有了我哥和我。生我们以后,我们一直觉得他们感情很好。我妈勤快能吃苦,别看是农村出来的,可是特别明白事理。我爸可能也觉得愧对我妈吧,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过得相安无事,我们也没听他们说过以前那些事。可就在前两个月,我爸也不知从哪听说的,他以前那个对象,得乳腺癌了,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治。你想,一辈子没嫁人,家里就是哥哥嫂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还能照顾谁呀?听说老太太已经进了养老院,就等着死了。我爸先是自己偷着去看了一回,回来伤心难过了好几天。后来我妈知道了,也跟着去看了几次,看完之后,就跟我们说要和我爸离婚。”
姚遥听得眼睛湿了,她插了一句:“你妈妈这是要成全他们吗?”
刘佳也泪眼婆娑,说:“是啊!我开始还给我妈做工作,说你要是觉得她可怜,咱们可以给她治病,帮她。可我妈说,怎么帮?她的病在心里,她这一辈子没跟你爸过上一天,她死不瞑目。我妈还说,都是女人,我爸不回家的那些日子,我妈心里藏了那么多委屈,她很清楚这个女人这一辈子心里有多苦。所以,我妈跟我爸说,离婚!离婚之后,你去养老院陪着她住。我妈还说,要是那老太太走在前头呢,就让我爸还回家;要是我妈先走了,他们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再过几年……”
刘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姚遥的泪水也滴到了茶杯里。姚遥问刘佳:“那你父亲同意了是吗?”
刘佳擦着眼泪说:“开始不同意,后来同意了。我跟我哥也是,我们觉得我妈太不容易了。我和我哥也去看过那个老太太,的确很可怜,养老院的大夫说,拒绝治疗的话,可能只有半年了。所以我妈这才着急要办手续,要我爸能跟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要看着他们结婚。”
姚遥擦干眼泪,对刘佳说:“你回去跟二老说,明天一早我就把离婚协议送到你们家里。今后想办复婚手续,随时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