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力与高耀祖通了电话,再一次提醒他,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一定要穿得体面点。高耀祖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姚大力,又急着上厕所。
“好了先不说了,刚才和亲戚在饭店吃饭,有点吃坏肚子,突然想拉稀,先挂了。”
“得,你快去吧,都拉干净,省得明天掉链子。”
挂了电话,姚大力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翻看小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醒来时已是早上五点半,这是他早起的标准时间,一直都没有改变。
那天早上,姚大力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卫生间方便,又简单用清水洗了脸,刷刷牙,活动了一下四肢。他尽量蹑手蹑脚,怕的就是惊扰了家人,却还是惊动了半睡半醒中的母亲。李凤的睡眠一向不好,稍有动静就睁开双眼。
“儿子,怎么起来这么早,今天不是休息吗?”
“一会儿去公园和同学散步。”姚大力轻声说。
“这么早就出去,天还没亮呢,小心点啊。”说着,李凤吃力地坐起来,打着哈欠走出卧室。
“妈,你不用起来。”
“我给你弄点吃的,早上不吃东西可不行。”李凤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姚山河依然睡得酣香,呼噜震天。
“不用了妈,你回去接着睡吧,我早上不用吃东西。”姚大力走过去对李凤说。
李凤显得有些焦虑,她是担心姚大力不肯吃,于是说,“哎呦,傻儿子,等你出去就知道早上有多冷了,吃点东西能御寒。”
无奈之下,姚大力只好顺从。
李凤低头注视着炒勺中的荷包蛋,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和女同学出去吧?”
“一男一女。”姚大力若无其事地说。
“你现在的心思可不能放在处对象上。”
“我懂,他们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
李凤满意地点着头,在她眼里,仿佛姚大力还是个不懂得欣赏异性的傻子。
“出去时最好穿上羽绒服,别光顾着好看,冻出毛病的话,老了该遭罪了。”
“妈,我没事。”姚大力终于也有些不耐烦了,“煎完鸡蛋你就去睡觉吧。”
虽然姚大力的话说得清楚明白,可李凤依旧视若旁风。她将煎好的鸡蛋端到桌子上,顺势坐了下来。李凤不肯放过早上这点时间,例行公事般地问姚大力一些不厌其烦的问题。
“儿子,现在上课能跟得上吗?”
“还行,下点工夫的话应该没问题。”
“你可别忘了,咱是借读生,底子不如他们。”
“我知道,”姚大力说,“借读生也一样,班主任对我挺好。”
“那就好,”李凤长叹一口气,“咱可别跟老师过不去,学习是为了自己。”
李凤对姚大力的品性了如指掌,所以她总是担心儿子跟老师的关系处不好。这是有先例的,初中时,姚大力就因为不满老师的为人而拒绝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你可千万要好好学习。”李凤继续说。
“妈,我明白。”姚大力一边咬着荷包蛋一边说
姚大力当时根本没拿母亲的话当回事儿。这就好像让一个小学生去考虑和设计他的人生一样,尽管初衷是好的,可听起来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感觉。
姚大力穿好鞋子,悄悄从外面把门关上。
灰暗的天际夹杂着阴冷的空气,像一幅刚刚完工还未完全干透的城市风景画。姚大力家附近便是衡阳市最大的一座公园——北国公园。公园分为两个部分,外面是游乐场,里面是一座陵墓。尽管是著名景点,只因票价并不便宜,而且也并非十分有趣,所以自打小时候姚山河带他去过一次之外,就再没去过。
时间很早,公园里人迹罕至,只有数不清的四季常青的松树矗立在那里,给整个公园平添了一分怀旧气息,像是植物界的兵马俑。古代的皇帝总是被臣子们捧为“万岁万万岁”,其寿命终究不及这没有丝毫贪婪之心的植物。昨天晚上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第二天早上才停,所以公园里的雪是崭新的,还没有人踏过的痕迹。
姚大力亦步亦趋地走在公园里,松垮垮的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某种生物的鸣叫。他正陶醉其中,突然发现远处一个婀娜的身影扭扭捏捏地向他走来。
“来得这么早啊!”
姚大力离老远就喊道。关燕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在北方最寒冷的冬天,她带着春天般的微笑向他招手。
“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走到面前,关燕用了排比句来表达对姚大力的抱怨。
“你怎么提前来了?”姚大力看了看表,七点二十三分,足足早了七分钟。
“第一次被你约出来,总不能迟到啊。”
姚大力看着关燕冻得红扑扑的脸说:“怎么连个围巾也没带,是不是出来时太着急了?还是跟我约会太紧张了?”
“讨厌。”关燕笑了笑,“礼拜天睡懒觉习惯了,出来的比较匆忙。”
“真不好意思,害你没睡成好觉,早知道就不找你出来了。”姚大力口是心非地笑了笑说。
“没关系,平时这个时候,不是已经在学校上早自习了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是吗,我们这代人一点也不轻松。”
蓬松的雪在两人脚下咯咯作响。
“你又在那里装成熟了。”关燕说。
“我哪里装成熟了?”
“怎么没装,你看你说话的语气,一副要死了样子。”
“你能说点好听的吗?”
姚大力记得那天早上,他和关燕聊得很开心,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策划这次活动的目的。有那么一时片刻,他的内心深处企盼着高耀祖不要出现。也许是这种想法太过强烈,导致他的思维暂时性的陷入迷茫,他竟看着关燕问道:“关燕,今天咱们干什么来了?”
关燕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倍感诧异地望着他说:“干什么来了?是你找我出来的啊,你不是想踏雪吗?”
“哦,对。”姚大力慌忙解释,“我有点困,昨晚睡得太晚了。”
“我看你是有点精神恍惚,怎么,今天能约我出来,让你昨晚高兴得失眠了?”
“嗯,是啊,好久没约美女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精神点,咱们往里面走走。”
关燕说完,向前快速迈了几步,像是要跟姚大力比赛似的。然而步伐又马上慢了下来,变得轻盈。她在姚大力前面走着,姚大力在后面跟着她。关燕的动作像一只刚会走路的企鹅,左摇右摆,在地上留下了一路可爱的小脚印。姚大力故意踩着她的脚印走,将那些脚印扩大了一圈。
“大力,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小孩子?”关燕回过头来问他。
“我可没有那种感觉。”
“怎么会没有呢,小孩子不都是无忧无虑的吗?”
“是啊,”姚大力笑着说,“可小孩子不会像你这样走路。”
“哦?小孩子通常怎么走啊?”关燕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小孩子一般都不怕冷,也不怕摔跤,他们通常在雪地里都是活蹦乱跳的,打滚、打雪仗。”
“我们也可以打雪仗呀。”
话音刚落,姚大力就搓起一个雪球,照着关燕的脑袋砸了过去,可能是不敢太用力,雪球中途下落,阴错阳差地打在关燕的屁股上。
关燕转过身来,又气又恼,表情很滑稽,一双眼睛笑成了两轮弯月。她也握起一个雪球,朝姚大力扔过去,却被姚大力很轻松地避开了。
“笨蛋,能打到我吗。”姚大力开心地笑着说。
“你等着!”关燕不服气,蹲下身去握第二个雪球,刚站起来,又被姚大力打中了。
“你等一会儿,我还没准备好呢。”关燕说。
平时在学校,姚大力见到的总是那个穿着校服,背着大书包,埋首做起题来专心致志的关燕,一个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令人欣羡的关燕。却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天真烂漫的时候,那一刻的她,纯洁得如同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冰。
高耀祖,如果你今天来不了,那该多好,姚大力当时心里这样想着。可惜天不遂人愿,关燕突然僵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姚大力向身后看去,远处出现一个人影,仔细看去,正是高耀祖。
“大力,高耀祖怎么来了?”关燕对于高耀祖的到来感到好奇,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
“我叫他来的。”姚大力说。
“你……”关燕顿了顿,“你叫他来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真的吗?”关燕狐疑地看着姚大力,“鬼知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没有啦,只是想让你惊喜一下而已。”
“少来,回学校再跟你算账。”
关燕当时的话带有一种女人特有的报复心理,让姚大力心生一丝畏惧,他觉得她那时是有一些生气的。可是,当时的形势容不得她使性子,就在她跟姚大力对峙的时候,高耀祖已经走过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关燕笑而不语,姚大力调侃着说:“不晚不晚,我还嫌你来早了呢。”
高耀祖看了一眼关燕,脸刷地红了起来,仿佛能烫化地上的雪。
“关燕,”高耀祖说,“这么冷的天,你还能出来,太了不起了。”
“没办法啊。”关燕笑了笑,又看了看姚大力,“一不小心,就被别人给骗出来了。”
姚大力咳嗽两声说:“让你早点起床,到公园呼吸点新鲜空气,还不是为你好。”
关燕无可奈何地笑着,见关燕笑了,姚大力的心也轻松了下来,他和关燕之间有一种默契,一个笑容就能表达所有的意思,那一个微笑等于在说,以前的事就不要追究了。
高耀祖不知道姚大力和关燕在笑什么,也跟着傻笑。
“关燕,你今天出来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高耀祖问。
“我和他们说去图书馆看书。”关燕调皮地吐着舌头,还有些得意洋洋。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谎。”姚大力说。
关燕用手拍了一下姚大力的肩膀说:“你还好意思说我。”
“也不知道你们到了多长时间了,我们要不要往里走走?”高耀祖问。
“好啊,走走吧。”关燕说。
“要不,咱们赛跑吧。”晴朗的天空激发了姚大力的童真,“好久没在雪里跑了。”
关燕和高耀祖都愣了,正常人与非正常人在一起,这种表情是常见的。
“全是雪,怎么跑啊?”高耀祖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四周。
“全是雪就不能跑吗?”姚大力说,“这样才好玩嘛。”
“我还是不跑了,要跑你们跑吧。”关燕摇了摇头。
“那好,你给我们当裁判。”姚大力说。
“兄弟,你真的打算跟我比?”
“废话,你以为我和你闹着玩呢?”
“我虐你跟玩似的。”高耀祖露出自信的笑容。
“我虐你连玩都不用玩。”姚大力冲高耀祖竖起了中指,随后看向关燕,“你在前面给我们当裁判,一会儿你手一放下,我们就开始。”
关燕似乎很喜欢当裁判,踏着欢快的脚步向前走去。她的步伐有些吃力,却又带着轻盈,显然心情不错。当时姚大力从她的后脑勺都能看到她脸上挂着的笑容。
“在这里行吗?”关燕喊道。
“再远点。”
“这回呢?”
“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