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害怕看见飞鸟，因为它们在飞行的时候会突然折翅坠落，那种坠落是带着那样一种无可奈何。如今，她不是顾家的大管家、掌柜子了，再没有人前呼后拥地喊她少奶奶了。 自从到洗毛厂工作以后，她早年落下的关节炎犯了严重的旧疾，关节已经完全变形了，突兀的大关节看上去那么恐怖，像鬼爪一般。婆奶奶翠莲几次三番劝解她不要到洗毛厂上班了，那可是用命去换钱，但为了顾家惟一的血脉，她不得不每日坚持步行十几里路，到臭烘烘的洗毛车间工作。
苏菲回想着水儿对她的鞭打，那鞭子蘸着冷水，一下接着一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奄奄一息，那个狠毒的女人终于有了报应，死翘翘了，悬挂在屋檐之下那样瘦小、可怜。现在没有人打她了，也没有人逼着她去吃猪尿泡米饭，当时如果不吃可又是一顿鞭打。苏菲躺在湿漉漉的黑暗中，回忆起水儿和那段疼痛的日子。黑暗中，她打开包袱，那是丈夫居然给她留下的惟一遗物——一双女人穿的坡跟鞋。鞋面是花格子的，在逃往张城的路上，她的双脚打满血泡，在路过一个镇子时，居然为她买了这双新鞋，天啊！居然，你无数次把我的这双脚放在怀中，心疼地亲吻着，这辈无论遇见再好的男人，她也不会动心，没有人再比居然对她更好了。鞋子随身带着，一次也没舍得穿过，苏菲固执地抱好了那只鞋。她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前，让它与自己同眠。
太婆婆翠莲几次对自己说：“苏菲，我们用整座顾家大院换取了我们的安全，不要因为一双鞋子惹出大祸来，扔掉吧，以后再买，保命要紧。”苏菲默默无言，她不忍心忘掉那双鞋子的曲折经历，也扔不掉一颗滚烫的男人的心。翠莲几次把它藏在了扣箱底下，里但还是被她翻了出来。晚上睡觉，把它放到枕头边，让它陪伴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一天，在下班的路上，苏菲遇到了继母，他已经改嫁了一个木匠。这个木匠性情粗野，时常喝酒，喝醉了就打继母。继母带着没满周岁的孩子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寻找可以换钱的废品，她捡破烂的情景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满嘴没有一颗牙的老人说，“这个女人是不是个疯子？”后来不管在哪个角落的破烂堆上都能看到继母的身影，她以前有着花一样的容貌，和毒蛇一样的心肠，她把苏菲和她的婆婆卖到顾家，换来了几斗粮食和两块银元。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的结局。她在刚刚改嫁以前，对弟弟小城痛恨到了极点，也许父亲苏满贵让她恨之入骨，所以要报复的儿子，可小城也是自己的骨肉啊，她提着棒子，满大街追着小城打。人们哄笑着看着，这个暴虐的女人打得自己的亲生儿子鼻口出血。苏菲带着小城回家顾家的时候，小城的脸上的青紫伤痕一片接着一片。小城也许被他母亲打怕了，拥有着奇怪的宁静。苏菲把他安顿在外屋，这个沉默的男孩坐在那里，像一只孤零零的鸟一样呆在那里显得十分古怪。他的眼神传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像命运突然张开了一只神秘莫测的眼睛。他的逼视使顾家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局促和沉重。
小城伤势好转了，苏菲带着他去见翠莲，翠莲把水仙许给了他。一天放学，小城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他挤进人群，见那个木匠瞪着血红的眼睛，揪着母亲的头发用脚踹着母亲的腹部，母亲一声声惨叫，如一条待宰的母鸡，撕裂的声音直刺小城的心肺。小城撒腿跑回顾家，从正在干活的厨子手里夺过菜刀，一路飞奔出顾家大院。看够了母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小城在一个黄昏终于发作了。当他看到他母亲被折磨得变了形的身体，还在被木匠践踏的时候，小城抄起了一把菜刀从木匠的屁股上连砍数刀。木匠倒下了，小城又在他身上乱砍，木匠的血如泉水一样流淌。小城的母亲爬起来劈手夺下了儿子手中的刀。那个木匠，他像剥了鳞的鱼似地扭曲着身体。小城的母亲一把将小城狠狠摁在了地上，她举起手中的菜刀迎着小城的脖子就要砍，苏菲赶来了，大喝：“住手！”那个女人惊恐地把菜刀丢在地上，菜刀像有生命似地蹦了几蹦，平躺下了。那个女人扑向木匠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用手里外开弓打着自己的脸，她说：“我是个扫把星、我死吧、我死吧 ，我死了天下就太平了。”她站起来跳着，打着自己。
在那一刻苏菲没法相信她拥有生命。她像一个生灵似地活蹦乱跳，抽搐挣扎。苏菲看到了血迹。她发誓木匠流出的是真的血，浓郁的红的炫目的鲜血慢慢流了出来，流在了地上。她听见改嫁了的继母红一声尖叫。这时，苏菲看见，血从那个疯狂女人的胳膊上流出来。她无意中捡起那把菜刀，她把菜刀砍进自己的的肩膀，血和夕阳使苏菲头晕。苏菲命令身后的丫头婆子：“把她手中的菜刀夺下来。”丫头婆子一拥而上，被那个女人砍到几个，苏菲扑上去抓着刀刃，从她手中夺过菜刀。整个水泉镇的人们吃惊地看着苏菲的举动。他们怔住了，不由感叹：“到底是顾家的少奶奶啊，胆识就是不凡！”。刀还握在苏菲的手里。她的十指滴血，手握菜刀，在场地中央和那个曾经是她继母的女人对视着，好久苏菲说：“今后打架最好在家里打，免得小城看见”。时间像只巨大的钟摆突然不再移动。那个要活要死的女人败下阵来。这个心底怯儒的木匠眼神开始散乱，他说：“少，少奶奶，今后再也不敢打了。”
伤痕累累的木匠，站起来，晃了几晃，他用空着的手去捂自己的伤口。他苍白的脸和浑身流淌的血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吓坏了她的女人——那个曾经是苏菲的继母。她以为他要死了，她扶着他，她呜呜地哭，不停地喊着：“木匠，你可不能死呀，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都是我不好，我不能给你安逸和快乐”。苏菲被丫头们簇拥着包手去了，临走的时候扔到木匠面前5块大洋，决定让家仆送他去医院，但是木匠捂着汩汩流血的屁股，弯腰捡起五块大洋，有些得意的姿态表现在脸上。她的女人说：“我们快到医院。”木匠说：“不，不用。”
那天傍晚苏菲的继母充当了护士的角色，她找来了药品、碘酒和绷带，无师自通地为她的新任丈夫处理了伤口。她用酒精棉球擦洗伤口的时候木匠的膝盖不住颤抖。木匠轻蔑地瞪了她一眼，对她说：“要死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怕我每夜不能日你？你他娘的别装好人了。”木匠一边骂着一边玩弄着手里的五块银元，他活了四十多岁才得到了真正的银元，而且是5块，那可是够他喝几百罐子酒的。
苏菲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包好，但十指连心，直疼得豌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下来，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把小城叫到面前，小城一脸羞涩，他知道他对不起姐姐。苏菲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野孩子了，你是顾家的亲戚，你娘的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你还是好好管住自己吧。”小城点点头说：“大姐，我让你受罪了，是我害了你。”苏菲说：“我死后顾家固然容不下你，你也不要自找难堪，还是该拿着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钱，找个学校好好地读书，你就是咱们苏家的希望。”小城哭了，他感激姐姐的教导之恩，亲自为苏菲端烫喂药，苏菲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停地喝水，吃消炎药。事后她才知道她的伤口并不深。但是她的心受了伤，手心也永远留下了一条疤痕。三天后苏菲爬起来，晃动着一双就要掉下来的又大又空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苏家完了。”
苏小城砍伤木匠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水泉镇，大家开始躲避这个亡命之徒。现在不管是在学堂还是在社会没有任何人敢碰他和他较量了，倒是水仙母女格外高兴起来，她未来的女婿不是懦夫，是善于争斗的铁汉子。苏菲身穿一身素衣，十指伤痕累累蹲在翠莲的地板上为翠莲捶腿，她酷似一个受伤的黑精灵，在翠莲面前她依旧放低了声音说话。只有苏小城处之泰然。苏小城在那个黄昏砍伤了他的继父后，斩钉截铁地对木匠说：“谁敢碰我娘，我就杀死谁。”
有许多时候，苏菲看见顾家的人在偷偷注视他的弟弟。苏菲也伤心、惊愕、困惑地注视着13岁的苏小城。他坚毅、勇敢、眉清目秀，不像父亲苏满贵那样贪财好色，更不像继母那样一贱到底、小气抠门、心肠歹毒。小城！这个古怪的孩子，到底是跟了谁？苏菲想大概是父亲苏满贵的暴死刺激了他，或者是继母用棒子满大街地追赶着打他使他有了如此古怪的行为。但是小城的这次刀砍木匠的事件，让木匠害怕起来，他立刻和苏菲的继母开始分离。木匠不能预测这个举动将会引起苏小城什么样的反应。事实上对这件大事苏小城却反应冷漠。几个月后木匠外边又新垒了一个窑洞，迁葬一般死睡在窑洞里，门往里顶着，任凭小城的亲生母亲怎么小心或发疯地祈求和哭号，木匠永远没有开门。
人们亲眼看见小城如拖死狗一样把他母亲拖回苏家，苏家已经房倒屋塌，小城用油布撑起顶子，对他母亲说：“今天我们吃什么？”
小城要离开顾家，苏菲想他病了。这个孩子病了。苏菲的心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没有经受住灾难的打击。他一下子逾越了13 岁的年龄变成了一个没有年龄的人。有时他像从头活了回去活到了一岁，有时又像一个非常苍老的男人。有一天他看见小城在郊外挖了许多白草根，然后用河水冲洗干净，一个人拉着磨盘，把坚韧无比的草根碾成面。
苏菲悲哀地看着他，她和丫头茜雪说：“我怎么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弟弟？”茜雪温和地说，“他把他娘接回了苏家。他用晒干的金银花冲水给他娘喝。”苏菲带着粮食推开苏家的门，残垣断壁中搭着一个帐篷，小城小心翼翼地看他的母亲喝水、发呆，他的母亲肚子凸显出来，像衣服中衬着一个面盆。小城等母亲喝完水，然后无所事事地走出去。苏菲突然尖声喊道，“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你要为苏家顶门立户，这个女人不值得你荒废学业。”小城苦笑着说：“姐姐，你是什么人？你是顾家的大管家，我娘娘呢？是被人遗弃的一个产妇。”
苏菲知道小城要说什么，苏菲也都知道症结所在。果然，她说：“都是那个该死的木匠，走我们找他去！”她终子找到了事情的起源。她带着一路人马直冲木匠的破窑洞，她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像擂起了战鼓。
苏菲站在木匠的窑洞前说：“放火，他要活着就该承担自己做下的孽，他死了，我亲自火葬他。”几十条火把扔到木匠的窑洞前，木匠连滚带爬地逃出来，跪着求饶：“少奶奶，我该死，你说吧，我所有的事都能办。”苏菲冷笑一声说：“你能为我办什么事？把你老婆接回家，好好对她，她快要临产了。”傍晚时分木匠将小城的母亲回到了家。
小城回到顾家，先到厨房舀起了一大飘凉水。他很畅快地喝着生水，完全忘记了姐姐苏菲的心痛。然后他沿着碎砖铺成的羊肠小路走进了姐姐屋子的门，苏菲希望他在那天心神恍惚，但是他偏偏非常清醒。一进门他就嗅了嗅鼻子，他问：“我娘呢？” 苏菲都没有吭声。“我娘呢？”他提高了声音。
“被木匠接回家了。”苏菲平静地说。小城说：“如果木匠要再打她呢？”“你不是人，姐姐把你接到顾家，让你上学，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却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处处让人操心，老太太一心向着我，算让你全毁了。”小城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子，声音变得绝望：“姐姐，我娘太可怜了，你就不能让我自己来照顾她妈？”
苏菲再也忍无可忍，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她把弟弟接来，又和顾家的千金水仙联姻，那是多么让人眼热的事情，偏偏他就这样不照顾她这一个当姐姐的脸面。
“你给我滚，白白浪费了我的心思。”苏菲又打了小城几个耳光。然后自己打自己的脸。茜雪等丫头们上前拦住。苏菲逐渐安静下来。小城抱着双臂站在窗前，温柔地望苏菲说：“姐姐，你放心吧，她已经不是我娘了，我把她扔了。”
“为什么？”苏菲困惑地问。“她死了，”小城说，“她又一次情愿跟着木匠回去，就已经在我心里死了，我把她从我的心底埋葬了。死掉的东西总要埋葬吧？姐姐，我日后好好读书，再不去看她一眼。”
苏菲点点头，这道理她懂。苏菲用温柔的、母性的、夕阳般的眼睛注视着小城，她问他：“你真的能把她忘了吗，真的会好好读书吗？”小城点点头说：“姐姐，我再也不会让你操心了，你管理好顾家，照顾好老太太，毕竟人家对我们有恩，我要好好读书。然后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工作。”
苏菲说，“很遥远的事情，我们无法预测，你眼下就是好好读书。”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望着他姐姐美丽的眼睛，他说：“那好吧，我去看书了。”他慢慢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他回头望着苏菲，突然绽开一个非常动人的微笑。从此，小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地质学校。
苏菲看到继母寻找破烂沿习了传统的思路。她首先来到垃圾站，但是垃圾山没有了。突然之间那里变成了一座平地。被夷为平地的垃圾站空空荡荡，连只鸡毛也没有，连只麻雀也没有。堆积了许多日子的垃圾恰巧在这天下午被清理走了。继母背着她和木匠的孩子面对一片空旷茫然无措。
于是继母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垃圾堆的行程。她向城外走去。她渴望垃圾，逢人就很礼貌地问：“您知道垃圾运到哪里去了？”有人不告诉她。但是总是有好心的人，好心的人说：“运到河边去了。”她就朝西向城外的河边走，她穿过这个北方城市向城外走去。太阳这时已经落山了。很远的地方，水遥遥在望。继母终于在繁月星光下走到了河边。她没有力气过桥，他她累了，孩子哇哇大哭，她解开破衣烂衫，露出稀松的奶子，孩子粉红的小嘴拼命吸吸吮着乳头。她四处张望着，也弄不清垃圾堆的准确去向，于是她拥抱着孩子缩在桥墩下，睡着了。
醉醺醺的木匠找到她的时候，她睡得很沉。河风扑面而来，带来潮湿的、新鲜的河水的气味。草很深。河边的野草总是长得十分繁茂。她在草丛中蜷伏着就像一只小小的野兔，孩子含着她的乳头也睡着了。木匠踢了她两脚，她醒了，抱起孩子，跟着木匠回家了，一路上孩子沉睡着，这个孩子天生就是铁蛋，不怕风雨。
苏菲的继母和垃圾堆结下了不解之缘，第二天一早她带着孩子又出发了。这次她揣了一玉米面馒头和一块酱咸菜。她高昂着头继续朝河边走。由于轻车熟路她走得很快，半晌午的时候她来到了河边。她沿着坝堰朝南开始了她满怀希望的寻找，后来她又折回来，从桥上过了河，在河的西岸沿坝堰北去。她一直朝北，逆河而上。她听着河水的绵绵絮语。河水仰起头来告诉她一些事情——垃圾堆就是她的天堂。后来她发现了垃圾山。许多年前水泉镇这座城镇确实是用这种倾泻的方法处理着垃圾。
这个绝望的女人仿佛看到满地的金子，等待着她去收拾，她擦去了泪水。那是由于欣喜激动流下来的泪水。她背着孩子朝垃圾山上爬，欢乐使她的手脚利落得像一只小狗。爬到山顶她跪下了，那是多么大的一座山，绵延数十里，在河滩上起伏着形成一座山脉。她默默跪了一会儿，惊叹着垃圾山的庞大，然后就在这座垃圾的山脉上开始了她的寻找，不过这里到处是腐烂的菜叶，还有卷烟厂倒出的发霉的烟草。整整半天，她只捡到一只儿童的鞋底。
收获微薄的她爬上爬下，在所有可能出现希望的地方用双手刨。不一会儿她的手指就流了血。成群的苍蝇在她脸前飞，落在她的鼻尖上、头发上，她顾不得驱赶它们，她只是坚忍地往下挖着，一个烂苹果出现了，她用脏兮兮的衣襟擦了擦，给了饥饿的孩子，孩子嘴上起了几个血泡，大口大口地吃着烂果子。垃圾的臭味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发酵。但是苏菲的继母神情庄严得就像在挖掘着一个宝山。
走来一个捡破烂的小孩，人家问她：“婶子，你的铁抓子呢？”她问：“我没有铁爪子，要铁爪子干啥？”小孩笑着说：“没有铁爪子你怎么来拾烂货？不能光用手刨，垃圾里有蒺藜，小心刺烂你的手。”
“哦，下次捡到铁丝，我一定做个铁爪子。”她无比兴奋地说。
这时又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坠落的太阳映照着河面，这景色是多么的美丽，又是如此的忧伤。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疲惫不堪，十指鲜血淋淋。那个拾烂货的孩子动了侧隐之心，他慷慨地说：“婶子，把我这个抓子送给你吧。”她收下了铁爪子。可她无以为报，把怀中的玉米面馒头给了这个好心的孩子。那个孩子吃着玉米面馒头说：“这里是菜地，没有值钱的垃圾，城南的水库旁，有一个炼钢厂，那里的垃圾堆有铁，那里太远了，我去过一次。” 她说：“我们就去那里吧，铁很贵的。”
“是山的那边吗？”苏菲的继母用手指指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问。“是吧。”孩子回答。于是她掉头朝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大步走去，手里拿着那只把子。孩子在后面叫他，孩子说：“天就要黑了。”但是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晚了就来不及了，捡破烂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就是苏菲的继母、苏小城的亲生母亲留在人世上的最后一个线索。她走向夕阳和群山。她穿过城市向她理想中的垃圾山走去，一点儿也不犹豫。几天后，苏菲在下班的路上听人们议论：“在山那边水库里见到了一个女人身上裹着一个小孩的尸体。他们已经被浸泡得不成样子，鱼啄食着她，但是她大睁着眼睛，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铁丝做成的丑陋的耙子，背上的小孩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