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吧里出来的时候,刘静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了分明的闪躲。我在QQ准备关掉的时候跟她说,现在我不想谈任何感情,等上了大学再说吧。我骑着车子送刘静回学校的宿舍,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我说,这个学校我以后也不想进去了,就送到你这里吧。刘静说,好。看着转头走远的刘静,我的心,开始逐渐释然。
在大街边上匆匆吃了早饭,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我也不清楚,我是否做梦。我仅仅是记得有一些熟悉的片段在来来回回的出现。我能看到村庄大柳树上的王林、吸着鼻涕的张立强,叼着烟卷的郑大明,还有泪眼蒙眬的李小萌,还有那些我长大之后认识的所有朋友和兄弟,唯独没有出现刘静。
唯独没有出现刘静,我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外面还是大亮,只是已经没有了太阳。我拼命地想要想起,在所谓的梦里,刘静究竟藏在哪里。我点着了一根烟,静静地靠着床头。我看见这间凌乱的大屋子满是杂物与灰尘,我的一件衬衣都已经被烟头烫了很多个洞。我想,我需要收拾一下屋子,然后,去吃个晚饭,顺便,上一个通宵,中学生涯的最后一个通宵。
当我骑着车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我看见我的门口坐着一个女孩儿,她有着一个很美的轮廓,我知道,她是刘静。看到我回来,刘静便站了起来,她说,刘海洋,今天晚上你再陪我通宵吧。我说,那先说好啊,我只玩我的游戏,不陪你聊天。刘静很利索地就答应了。
我把刘静让进我的屋子,我说,有点乱,你别嫌弃。刘静很小心地坐在床头,看我贴在墙上的各种画。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外面的西红柿都已经熟透,我跟刘静说,你等我一会,去给你拿好吃的。
再进来的时候,我提着的书包里塞满了西红柿和黄瓜,大的小的都有。看着刘静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很开心。我去打了一桶水回来,把偷回来的西红柿全部洗了,我说,等会都拿上,晚上就不用买饮料了。刘静扑哧一下就乐了。
还是跟前一个晚上一样,刘静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放着十几个西红柿。刚去的时候,我教刘静怎么看电影。于是,在她开始看一个很长很长的奥斯卡电影的时候,我就开始玩起了游戏。
那个晚上,我们说话很少,她也不怎么吃西红柿,反倒是我,几乎吃掉了带去的全部。直到牙酸的都不行了才停下。我抽了很多的烟,我也看到了我抽烟的时候刘静皱起的眉头。我甚至在玩游戏的间隙还看到,刘静已经在开始查某一些大学的录取计划了。这些,都让我从内心佩服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从小学到现在,她应该一直都是村庄的骄傲,并且,以后也会是。
夏天的夜晚总是很快很快,没有多久,外面的天空就开始泛起了白色。看着身边戴着耳机睡着的刘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镇上中学时候的李小萌,戴着耳机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我甚至能从刘静的耳机里听到歌曲的声音,是赵传的老歌,《我是一只小小鸟》。这个倔强而又好强的女生,在疲倦面前,在压力面前,也是会脆弱的,只是,她比较善于掩饰罢了。
直到网管关掉机器的时候,刘静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我说,刘静,起床了。然后,她眯着双眼,很仔细地看了我好大一会儿,她说,刘海洋,我饿了。
带她吃了油条喝了豆腐脑,我第二次骑着车子送她回学校。我说,刘静,你今天回家么?回。那张文丽呢?刘静说,我们一起回。我说,噢。我说,我还要去一下镇上,你们两个一起走吧。刘静说,好。
从那之后一直到大学开学的时候,我才又一次见到刘静。我去镇上看望了我的语文老师,那个老头带着花镜认出我来的时候显得很开心,他说,刘海洋,这次还能保证考第一不?我一下就笑了起来。那个下午,有阳光照进来,我出了很多的汗,屋子里的电扇太小。那个已经快要睡着的老头还在呼扇着他那把大蒲扇,我放下手中的杂志,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去了篮球场,有几个孩子在那里奔跑,还有一个跳不起来的篮球。我仿佛能隔着时光看到很久之前的自己,在奔跑、跳跃、追逐。我还能看到以前很多的朋友和兄弟,他们有的站在场外加油,有的也加入了战斗。我在那个太阳就要掉下去的下午,站在曾经读书的校园里的操场边上,难过的一塌糊涂。我甚至依稀能够听到对面操场围墙底下传来的细小的歌声,还有一些少年的影子,在暗处,在我看不到的气息里,微笑着走过。
当我骑着车子又一次走在曾经的小路上的时候,两边的麦田都已经是金黄的颜色了。那个时候有很多的伙伴,我们一起走这条路,还有那片小树林,经常会有一个孩子去里面上厕所,而我们大家都等他。如今,我们都已经开始变得陌生。当很多年后我意识到上学太多也不好的时候,我才又一次想到这些事情,想到这个黄昏的小路上,我是何其感慨地骑着车子走过。
到家的时候天真的黑了。父亲亲自炒了菜,还开了两瓶啤酒,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学会了抽烟和喝酒,而且都还很厉害。母亲也没有问我考得如何,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开口。我跟父亲碰杯喝了第一杯啤酒之后,我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考上大学。我看到父母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父亲把剩下的大半瓶啤酒一饮而尽。他们甚至连我抽烟都没有发现,也或者,他们不想在那个环境下再约束我。
那天父亲没有喝太多酒,但是,说话却越来越多。他甚至都说起了小时候我跟王林吵闹着不想去上学的事情。母亲说,不知道王林咋样了。我说,应该已经混的不错了吧。事实上,那个时候的王林确实已经开始发财了,并且是一发不可收拾。那个晚上,我跟父亲一直说了很多的话,我感觉我瞬间成长为了一个大人,一个真正的农民,我为此感到高兴。
几天之后,就开始收麦子。收完麦子我就背上背包去了北京。离开的时候,我跟父亲说,到填报志愿的时候,你把这些给刘静送去,她能看出来我想报哪些学校和专业。我说,这些都是我这几天挑出来的学校,应该都能去读的。父亲有些担心地问我,你不亲自去填报志愿能行吗?我说,能。
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去那么大的城市。我在特别早的早上就坐上了汽车,我需要先到市里,再坐火车去北京。这个市,就是李小萌姑姑家的那个城市。熙攘的人群中,我寻找着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城市生疏,我甚至还有一些熟悉的感觉。肩上的背包似乎是可有可无,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十几分钟的样子,我就到了火车站。排队、买票。继而就是等待,我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看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有的人显得悠闲,有的人显得匆忙。其实,这就是我们人生的两个状态。我掏出烟点上,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如果这个时候谁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兴奋地叫我的名字,我想,我一定会很开心。因为在这样的等待里,我心情沮丧。我甚至都想要给自己想一个到达北京之后的惊奇样子或者是表情。昨天出发之前给哥哥打电话,哥哥说,自己坐车来,我不去接你。
我知道,他是在锻炼我这个十多年来一直在农村里待着的弟弟,他怕我会在大城市里感到恐慌,他要我学会镇定和判断。这些,我全都知道。烟抽了三根,饮料喝了一瓶,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憔悴的声音,T58x次列车已经开始请旅客朋友检票上车了……。于是我起身、转身,刚刚经过的城市就已经被我甩在身后了。
我的票是站票。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高中毕业,显得有一些滑稽。我买了一份报纸,像很多没有座位的人一样,安静地坐在走廊的边角上。有人经过的时候便往里收收身子。我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还不知道怎样跟别人交谈才会让旅途有一些轻松的感觉,我只是在十分无聊的时候开始瞌睡。
时间照例是过得很快,就像我从小时候一下就长大到现在一样,快得不可思议。这个庞大的机器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首都的天空,嘈杂,惨白。一点都不像当年张立强第一次从北京回去的时候说的那样,北京一年都是特别蓝的天,不刮风下雨。现在想想,这他妈的纯属扯淡。
当我拿着火车票在广场上站定的时候,北京的黄昏就要到来。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是形形色色。我看到那些高楼大厦的轮廓,就像是梦中某一个片段的剪影一样。我顺着很多人往外走,我还问了一个人,他说,跟着他走就能走到地铁,我信了,他的确没有骗我。
在地铁里又辗转了很久,我很庆幸总是有好心的人提醒我别坐错车。我瞪大着眼睛使劲看那些站牌上的文字,当我看到哥哥说起的名字的时候,那个名字在最远的一个终点。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我走出地铁站,老远我就看到了我哥,站在天桥的正中间,抽着烟,穿着一个大短裤,冲着我摆手。
欢迎来到北京,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