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与满粮的爱情,就象一条涨过水的河。现在水跌了,水缓了,无风无浪的水长长地流着。青草见到满粮仍喊满粮哥,满粮随意答应一声,头也不抬地走过去,脸上少了先前的热情。满粮的婚期选在腊月里。满粮娘找人掐算了日子,说按满粮的生辰八字,腊月初六是他的吉日。这一天,玉兰、马栓为他张罗了两辆车去拉芝兰。亲戚朋友邻舍百家都来贺喜。满粮娘捎信叫青草来,青草说有事没来,提前一天给满粮送去、一床毛毯,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满粮哥,祝你幸福美满。妹:马青草。青草这天没有事,菜也没去贩,活也没去干。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平静静地在家里躺着。她不愿意去看那个热闹的场面,更不愿见那个林黛玉似的新娘。她心中隐隐地产生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直到曲终宴散,满粮娘给青草送来一碗莱和两个喜饽饽。青草遭了谢,贺了喜,送走满粮娘后又躺在炕上。饽饽和菜留给放学回家的耀宗吃了。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耀宗一天天长大,由小学升到了初中。这个马家的宝贝疙瘩,象捧在青草手里一只珍贵的鸟,捧得紧了怕伤着,捧得松了怕飞了。青草搂着他睡到五岁,六岁了还时常跑到姐姐被窝里撒娇。他一生下来就没享受过母亲的爱,他的母爱体现在姐姐身上。青草既拿他当弟弟待,又把他当孩子待。吃喝拉撒睡,哪一样都得青草操心。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同学交往,社会活动,青草也常常去找老师和同学们了解。同学们不知道耀宗没有了母亲,一直把青草当他的母亲。有一次开学生家长会,老师问青草,你是耀宗同学的母亲吧。把青草问了个大红脸。青草说,我是他姐姐。老师说,你真有个好弟弟,不光学习成绩拔尖,还懂事,守纪律。青草听了心里很高兴。耀宗自幼聪慧,这一点象他的母亲。处于弱势家境的影响和姐姐的关心教育,他在学校里守校规,尊师长,团结同学,助人为乐。除参加正常的体育活动外,把功都用在学习上,很受老师喜欢。一些调皮学生欺负他,他也忍在心里,从来不回家告诉姐姐,怕姐姐为他担心。从小养成了宽容忍让的性格。有一次,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欺负他,被老师碰上,老师在处罚那个学生时,他为其开脱讲情。以后这个学生再不欺负他了。耀宗上到初中,上学的费用就多了起来,学费、书费、生活费,一年得几千元。香草假期里当家教,加上自己的奖学金,生活上差不多可以自理,但每年四千元学费,还得青草操持。供应一个大学生和一个中学生光靠这六亩地,是杯水车薪。即便她农闲时贩菜,也不充饥解渴。地里自己不能干的活得雇人,再找人家满粮帮忙就不是那个味了。她想把土地转包出去,转包给满粮家种着,专下心贩菜做买卖。这两年她跟着马栓贩菜,长了些见识,摸出了门路。她找到满粮娘和满粮爹,问他们同不同意转包她的地种,条件是六亩地每年给她一千二百斤小麦就行,税费由满粮家负担。满粮爹一口答应下来,并说收人多了再返给你点。青草说,不用,收多收少都是您的。青草把土地转包给满粮家,又卖了老母猪,到信用社贷了四千元款,让马栓帮她买了辆农用三轮车,跟着学了几天,办完一切手续,挂上牌就上路了。青草蕨菜开始没有关系,一天跟着马栓跑。春天贩菠菜、韭菜、黄瓜、茭瓜、扁豆、西红柿;夏天贩土豆、蒜薹、西瓜;秋天贩大葱、白菜、萝卜、芹菜;冬天贩大姜、芋头、圆葱、地瓜等。有时跑寿光提前联系那些种大棚蔬菜的户,拉一车反季节的菜来当地销。两个人起早拉黑,风雨无阻。顺利的时候,给超市卸下菜就走,过午再装好菜,明天起身早走。不顺利的时候,一个超市要不了,再去跑几个门。送不下时还要到市场去零卖,晚上半夜才回家。中午自己带着馒头火烧,找超市或酒店要杯热水,蹲在无人的地方吃。玉兰给马栓打点的很周到,用塑料袋装上咸鸭蛋、火腿肠和炒咸菜,再泡上一大杯茶水。青草只是就着咸莱啃冷馒头。菜销的价格好的时候,马栓还带着青草到小酒馆里炒两个热菜拿两瓶啤酒要青草陪着他喝两杯。一男一女驾着车朝出夜归,时间长了,不免生出一些口舌。说青草马马栓形影不离,马栓对青草如何亲热,青草对马栓感情多深。玉兰听到后就犯起丈夫的疑来。马栓的言语行动,她都暗暗地咂摸观察。她甚至偷偷地给马栓把下面抹上颜色,夜里等马栓睡后掀开被观察。玉兰胡估捣了一段时同,找不到马栓的什么把柄,只得提醒马栓说,你跟青草天到晚在一块,要保持段距离,注意些影响,别叫人家说三道四的。马栓说,在一块贩菜做买卖,有什么三、四可道。不过,有些人看我们挣了钱眼气,你别听他们胡唚。玉兰说,还是注意点好。马栓笑着说,只要心眼正,不怕腚对腚。玉兰就恼了,说,你对去吧,对出乱子来你可打腾不了。马栓说,说个笑话,你恼什么。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这年冬天冷得早,刚交了十月节,又是风又是雪。马栓听一个朋友说,冬天贩鱼比贩菜利钱大,一车鱼卖出去能挣个千儿八百的。拉鱼要到渔港码头上去拉,新打的鱼又鲜又便宜。过午四点钟渔船靠岸,装上车拉回来第二天卖。马栓和青草商量好,决定去拉趟鱼试试。
冬天夜长,天又阴得重,马栓与青草驾着车顶着风开了好长时间才亮天。好处是到县城这段路熟,又是柏油路,跑得快。一过县城就是沙子路,柴油车颠颠簸簸地跑不起来,中国还要下车打听路,到了渔港码头已是下午一点半多了。岸上停了一片等着装魚的车。青草第一次看到大海,很新奇。她下了车,迎着又咸又硬的海风来到海边,面对辽阔无边的大海感叹若说,曷栓哥,这海真大呀。马栓说,是呀,原来觉得我们村里地面就很大,与大海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青草望着远处挂着国旗的轮船,卷起雪堆似的浪花,吱吱叫着的海鸟,兴奋得孩子似的。她用手指蘸着海水放进嘴里吸吮,感觉到苦涩龌咸之后,又有一种甜味。是啊,这多么象她的人生。马栓看看专注的青草说,你在这儿玩会吧,小心被浪卷进海里去。我去打听打听怎么装鱼。马栓走到一辆130车旁,见司机正躺在驾驶座上睡觉,他敲了敲车门,司机打了个哈欠,摇下玻璃问,啥事?马栓说,大哥,是来拉鱼的吧。司机说,废话,到这里不拉鱼来玩啊。马栓递上一支烟说,老哥,我是第一次来拉鱼,没有经验,向您请教一下装鱼怎么个装法。司机吸着烟说,四点钟船上来看好什么鱼装什么鱼。不过要谈好价钱噢。马栓想,价钱可是买卖的关键。便扔给司机一盒烟问,老哥,价钱怎么谈?司机指了指派出所门前一个穿黑皮袄的黑脸汉子说,第一次来最好先找那个老大,给他送点这个。司机用拇指捻了捻。马栓问,送多少?司机问几辆车?马栓说两辆。司机伸出四个手指头。马栓会意一笑说,谢老哥。马栓叫来了青草,把意思说了说,青草说你看着办吧,费用咱俩摊。马栓走到渔港派出所门前,热情地上前与黑皮袄打招呼,老哥,抽支烟。黑皮袄没吭声,接过烟等马栓给他点上,才问,什么事?马栓说,朋友介绍来拉点黄花鱼,请大哥您帮个忙。黑皮袄说,车多鱼少,今日又阴天,恐怕装不上货。马栓立即把四百元钱塞进他手里说,一点小意思,请老哥帮帮忙。黑皮袄把烟扔掉,问哪辆车?马栓指了指说,那两辆农用三轮,每辆一千斤。黑皮袄说,不少啊。马栓又给了他一百元,说,你去买条烟抽。黑皮袄点点头说,够哥们,你在车上等着,上来货我叫你,价格我给你讲,保你不吃亏。马栓说,谢大哥啦,咱就交个朋友吧。
过午三点多钟,天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象个个从天而降的伞兵落进大海。青草说,马栓哥,下大雪了,今天还能装上鱼?马栓说,那老大说没问题,在车里等吧。
四点钟左右,一艘艘渔船开始靠岸。黑皮袄指挥着装车。鲅鱼、刀鱼、黄花、大虾、蟹子,一筐一筐地从船上抬下来,过完称倒进车斗。装满货的车鸣叫着离开码头。马栓有点急,下车走到黑皮袄身边,叫了声大哥。黑皮袄瞪了他一眼说,一边等着去。马栓乖乖地跟在后边,直到几辆大车装满后,才招呼马栓说,装车吧。第一次来,给你点便宜,一块钱一斤。马栓听了,立即在心里算了笔账:拉到家一斤卖二元伍,一千斤就挣一千五百元,退去成本;起码净赚一千块。他觉得有账可算,又对黑皮袄说,大哥,我们来趟不容易,麻烦你每车再装二百斤吧。黑皮袄说,小子,得便宜了。好吧,下次来早和我打招呼。马栓和青草把钱给了黑皮袄,装上鱼,开车离开码头。
天完全黑了下来,雪继续下,大地白茫茫一片。青草开夜车没经验,车轮打滑左右摇摆。她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心里紧张,有点手忙脚乱。停下车对马栓说,马栓哥,这么个开法,明早也到不了家,看不清路,真危险哪。马栓说,前面不远就是个小渔村,咱慢慢开过去,在村里找个旅馆住下,明早再走。青草说,你前面慢慢开,我跟着。
小渔村建得很漂亮。宽阔的街道,两边是海鸥型路灯,雪一映,灯光呈橘黄色。一排排二层小楼,造型别致。过去说醉了当官的,富了海边的,一点也不假。不少楼上还挂着家庭旅馆的牌子。青草马栓停下车,敲响一家挂有“家庭旅馆”的大门。门里一女人问,谁啊?马栓说,有住宿的地方吗?女人开了门说,有,进来看看吧。女人把她俩领到二楼,里面安了两铺床,被褥枕头都很干净整齐。马栓问住一宿多少钱?女人说,现在是淡季,每间八十元。马栓问,一个人呢?女人说,不论人,论间,无论几个人,一宿都收八十元。有几个间?青草问。女人说,现在就这一间,那间正重新装修。马栓看着青草,青草有点难为情。毕竟是一男一女,住一个屋即使没有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如果再出去找一家,又要多花八十元,也不方便。马栓问,怎么样,再找一家?女人说,这时候大多数旅馆都关门了。我家老头子当支书,留着这间预备着镇上来人住。青草想,反正是出门在外,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说,那就凑付一宿吧。马栓问,有放车的地方吧。女人说,开到后院吧。马栓青草开着车随女人停在了后院,进了房间。女人送来一瓶开水。马栓说,大嫂,能不能给炒两个菜,拿瓶白酒来,我们一天没正经吃饭了。女人说,莱要另外付费的。青草说用开水泡泡馒头吃算了。马栓说,算我的。大嫂,快炒去。馒头也给我们热一热。
菜很快端上来,一盘肉片炒白菜,一盘大葱炒鸡蛋。马栓拿出玉兰给他准备的两个鸭蛋,每个用刀子切成两半。马栓要了两个茶碗,先给自己倒了一碗白酒,又给青草倒。青草说,我不敢喝白酒。马栓说,少喝,喝点白酒祛祛寒,解解乏,睡足了觉,明晨早起赶路。
青草经不住马栓的嚷嚷,跟着马栓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马栓两碗酒下肚,脸上身上开始燥热起来。青草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脸在呼呼地着火。马栓拿起酒瓶子看了看,自己倒了一碗,又要给青草倒。青草说,马栓哥,我不能再喝了,我的脸都烫手了。马栓伸手摸了摸说,没事。冻的刚暖和过来就这样。你再倒一点,我把剩下的全部喝完。盛情难却,马栓也算得上青草的第二个恩人,这两年贩莱挣了这么多的钱,多亏了他的帮助和照顾。青草端起酒说,马栓哥,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马栓醉眼朦胧地看着青草说,谢什么,这也是咱姊妹俩的缘分。酒喝完了,饭吃饱了。马栓招呼女人收拾盘子,付了费。两人脱了外衣各自倒在自己的床上睡觉。马栓酒喝多了有点兴奋,翻身打滚地睡不着,就和青草说话。马栓说,青草,哥对你怎么样?青草说,很好呀,象亲哥哥似的。马栓说,你说这是什么,这是缘分啊。青草说,马栓哥,快睡吧,别说话啦。马栓说,青草,我知道你也睡不着,过来咱俩睡一个床吧。青草说,马栓哥,我是你妹妹,再这样说,我和你恼了。马栓说,青草你不要装正经,你要是不想那个就是有病。青草说,马栓哥,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到外面去睡。马栓说,好好,我不说,我不说。马栓装睡了一会,见青草没有动静,翻身下床爬上了青草的床。他压在青草的被上面,小声说,青草,哥睡你一次,在这里谁也不知道。青草伸手拉开电灯开关,把马栓从被上掀下来,起身开门欲走。马栓害怕了,拉着青草说,青草妹,青草妹,哥喝醉了,你原谅,千万别走,叫店主知道了不好。青草生气地坐在床上,说,那你就老老实实地睡觉。如果再想歪的邪的,我马上回家告诉玉兰嫂子,看不扒了你的皮。
七八级的西北风刮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雪停了,天晴了。马栓和青草开着车回到县城,正碰上几个超市缺鱼,他们很快把鱼销完,晚上回到家。这趟鱼,每人纯赚了一千二百多。隔了几天,两人又去找了黑皮袄,服了一趟鲅鱼,一趟刀鱼。青草专门挑了几条大刀鱼送给满粮娘,让她冰着过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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