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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四个月后……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抚伤良药,但身为法医的我却知道这药大多是治标不治本的。

这四个月里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消防研究所的勘察人员由于疏忽大意作出错误判定,已由相关部门作出处分,那几个电工拿到了国家的赔偿并被释放,火灾的直接肇事人被捕。因为火灾是员工的失误造成的,于中阳不但没能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还面临着高额的民事赔偿。不过还好,他虽然因为贿赂国家公职人员而被公诉,但最终只被判了有期徒刑两年,但对于外债高筑,又痛失爱子的他来说,后半生将会如何惨淡,可想而知。交警支队的王晓声,由于鉴定失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向公众做了深刻的检讨,并且行政记大过。那几名和陈平同穿一条裤子的司法警察遭到处分,并听候组织处罚。殴打致于庆庆死亡的凶徒由于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而被移交司法机关做进一步的处理。哥哥的岳父、岳母未被起诉,但是被勒令提前退休。钱院长提前退休了,新上来的院长正在努力整顿着医院的秩序。王医生也已经因为收受药品供应商的贿赂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郑宜风收回了辞职报告,并且主动向组织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由于知情不报,他被警告处分,但是虽然受了处分,他的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陈平的女儿手术成功。张子汉得到了赔偿金后为女儿在郊区的公墓买了一块墓地,他时不时地要到公墓去看看。

哥哥的判决是在一个月前下来的,由于海鸣下落不明,无论是陈平还是殷寻的死亡,警方都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证明与哥哥有关,但哥哥仍然因为贿赂国家公职人员,用工业氧气冒充医用氧气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还好,他的公司虽然危机重重,但金胖子和各部门经理齐心协力,竟然将风雨飘摇中的公司撑了下来。而嫂子孙玥也实现了她当初的诺言,时常会去监狱里看看哥哥,她一直在等着哥哥出来。我也去监狱看过哥哥两次,他的情绪稳定多了,似乎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怨恨我。在哥哥出事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嫂子在家里做了一顿饭,我们之间的姑嫂关系总算是有所缓解。

海鸣的失踪是警方最大的遗憾,但是也丝毫没有证据证明他与命案有关,警方也没有下发通缉令把他列为拘捕的对象。

我为殷寻和殷雪在S市的殡仪馆中准备了两块方格,存放他们的骨灰。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去世,又没有其他亲人来领取骨灰,所以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把他们兄妹的骨灰送回他们老家去,我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去他们兄妹的骨灰盒前站一会儿,看一看他们。

当然,殷寻的案件还没有完结,由于侦破没有新的线索,而被刑警队暂时挂了起来,变成众多悬案里的一桩。

我这几个月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殷寻不是哥哥杀的,那又会是谁呢?会是其他被他暗访的对象吗?会是那个曾经想要了他的命的人蛇吗?

朝着这个思路,我无数次地翻阅那四本《暗访》,无数次地假想,无数次地模拟推理,但还是离真相太远了。

没有结果的追寻,最后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让我渐渐放松了对这起案件的关注。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简单且科学的鉴定又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每周周末都要抽出时间来,去张老师的舞蹈教室里跟着小洋跳一段热舞。

我知道自己的手脚动作并不协调,但是不管我跳得好坏,这种舞蹈确实能缓解我的压力。自从我开始跳热舞后,大周说,我比之前开朗多了。这种情绪上的改变,也让石秀美比原来更器重我了。

就在我回忆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女同事讨论了起来,“喂,知道这次旅游要去哪吗?”

“去哪?”

“呼伦贝尔!”

“好地方啊!风吹草低见牛羊。”

“呼伦贝尔?”我突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

“怎么了,小敏,你不是对旅游一直不感兴趣吗?”女同事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笑道。

我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做着我的工作。

“小敏,这是报名表,如果想去提前报名,主任好安排去的批次!”那个女同事说着便把表格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拿起表格来,想了想,用笔在报名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由于天气转凉,这时到内蒙古旅游确实不是个好季节,所以所里报名的人并不多。

我到呼伦贝尔来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因为这里是殷寻的家乡。

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是中国最大的地级市,面积超过了山东省和江苏省两个省的总和,其治下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也是草原中的王中王,不过由于已经入冬,草原的风貌已经大打折扣。其下辖的海拉尔区,是呼伦贝尔市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坐落在呼伦贝尔的东北部,它与蒙古和俄罗斯接壤,是内蒙古地区较为发达的内陆城市。

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要单独行动的准备,从海拉尔机场下了飞机,就向领队和导游撒了个谎,说这里有我的一户亲戚,要请假去拜访一下,结束后,我会和大家会合。

“那好吧,小敏,我们先去看成吉思汗广场圣石,你小心点儿,完事后就联系我们!”领队也有种急于去游览的心情,所以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殷寻本是海拉尔区下哈克镇的人,但那里离海拉尔市区很远,他们一家四口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也就没有心情再去那个地方了。我现在只想到殷寻曾经就学的,也就是海拉尔区的一所普通大学里去看一看,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殷寻谈到他的家乡很多,却很少提他的大学生活,我希望能从那里寻找到他生活过的印记。

海拉尔区是个汉族和蒙古族杂居的地方,由于民族间的常年杂居,只从外表上分辨,已经难以划清民族的界限了,但这里的民风沿袭了朴实剽悍的作风。从出租车司机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车开得比S市的快得多,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胆战心惊,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眼不见为净,即便保持着这样的高速度也用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殷寻所念的大学建筑地点十分奇特,它建在一个劈开的斜坡上,前后只有两个跨院,三座教学楼,从规模上来说还不如S市的一所中学气派。

走进这寒酸的校园,才发现这里的学生确实不少,很多人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在校园中穿行。此刻,几名男生正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走过来,每张脸上都挂着昏昏欲睡的表情。

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却死命地盯着我看,但当眼光碰到一起的时候,这几个家伙却突然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状态呢?无忧无虑地游走在校园中,爱色迷迷地盯着女生看?我笑了笑,大学生活就是这个状态,哪里都一样。

不知不觉,风吹在了我的脸上,有些疼。我要找一个背风的地方站一会儿,看到眼前是一座教学楼,我快走几步,钻了进去。

这里边静悄悄的,墙面上的白粉早已变成了乌色,护墙板上的漆皮也已经脱落,地上的瓷砖到处都是裂缝,让人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寒酸了。

我往墙上看了看,在一块玻璃板上镶嵌着这个楼的功能表,一楼是综合办公室,二楼是法学系、管理系办公室,三楼是新闻系……原来这里不是教学楼而是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学生的身影并不多。

等等,新闻系!我又重新看了一下,这不就是殷寻所读的专业吗?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这里来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我顺着楼梯走到了三楼,朝走廊的左右看了看,左边是政治系和会计系的办公室,而右边则是信息系的办公室,我尽量又朝深处望了望,才发现右侧最里边的方向,有一间房门的上边挂着“新闻系”的牌子。

终于找到了目标,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敲门进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殷寻曾经的师长,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他们什么。

但就当我站在门前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西服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人走出来,一看到我站在门前,他吓了一跳,“你找谁?”

“我……我……对不起,我到这里找一个朋友。”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放着光,“朋友?什么朋友?”

“嗯……一个朋友,叫殷寻,是这所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脸上有些羞涩,我想这是我最好的一种应对方式了。

小个子男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警惕,“他确实是在这里上过学,但是那个孩子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真是好运,能让大学老师记住一个学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看来他在学院里还是蛮有名的。

“他是我一个朋友,我想了解一下他在大学里的情况,所以只能来求助一下老师您!”我的谎话只能编到这种程度。

“先进来说话吧!”小个子男人终于把大门敞开,把我让了进去。

热气迅速把我包围了起来,这里的温度让人很舒服,屋里只有四张写字台,上面摆放着老式电脑,在每张写字台下都放着让人久违了的暖水瓶,竟然在大学老师办公室里都没有饮水机,这太让人惊讶了。

屋中除了小个子男人,还有两位女老师,年纪在五十岁左右。

“请问你是殷寻什么人?”小个子男人继续问道。

“我吗,是他的女朋友。”我没有更合适的身份做掩饰,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掩饰。

“女朋友?哦!好的,这位就是当年殷寻的班导师刘老师。”小个子男人指着一个老师说道,“你有什么事就问她吧。”

说完,小个子男人就走出了办公室,但他仍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显出了疑惑之色。

刘老师本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看到小个子男人把我带进来,又谈了殷寻的事,早已抬起了头,像是一直在等候我的到来。

“您好,刘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刘老师的脸上也带着一种疑惑,“请问你真的是殷寻的女朋友吗?”

我有些害羞,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难道不知道殷寻已经死亡的事吗?”

啊?这件事竟然已经传到了这里,不!不是传到的!恐怕是刘静生瞒着我早已派人来这里进行了调查。但,此时我必须应对刘老师的疑问,只能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们兄妹都死在了S市,现在骨灰由我保管,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他们兄妹早日入土为安。至于我的身份,我是S市法医研究所的法医,也是殷寻曾经的恋人。”说着,我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放在了刘老师的面前。

刘老师这才放下了警惕的目光,“怪不得呢。四个月之前就有两个S市来的警察来这里调查过这件事,问了很多问题。”

果然是这样!看来刘静生并没有放松对本案的调查,“那是我的同事。”

“现在这件事查清楚了吗?我也很关心这件事的进展,殷寻毕竟是我的学生。”

我的脸上此时略显得有些忧郁,“现在还没有,案件还在侦查中。”

“那你,这次是来调查的吗?”

“不,不,我只是有事到海拉尔来,顺道过来看看!”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该问您什么,恐怕我想问的,其他的同事早就问过了。”

“你和殷寻恐怕相处得并不深吧?”

“一年!”

“一年?那时间也不短了。不过听说他做了记者,走南闯北的,估计你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是的。其实,我们也只见过几次面。”我并没敢说那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他死后的事情。

“怎么说呢,我一直不觉得殷寻是个会投入到恋爱中的人,所以你刚才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实在是很惊讶。”刘老师的表情上,有些试探的口吻。

“他在学校里,不是很受欢迎,是吗?”

“恰恰相反,当年他可是这里无数女生心仪的对象。不过,据我所知,虽然有很多女生追他,他却从来没有在大学里谈过恋爱。平时他的话很少,很冷峻,只是在一些重要活动的时候才能表现出他的热情来。”

我心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有点儿兴奋,难道我会是他的初恋吗?原来一直都在怀疑他周围有很多女孩子,看来并不是这样的。但无论怎么窃喜,都无法改变那残酷的事实了。

“可能是那孩子的家境不太好,当时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父母,才会留在离家乡近一些的地方上大学的,否则凭他的能力,应该可以考到外面的大学去,至少可以在内蒙古大学这种211大学里深造。”

“他平常有什么特长吗?比如写作。”

“写作吗?新闻稿的撰写是记者的基本能力,不过嘛,殷寻在这方面还真的没有显现出多么突出的能力,我的印象是他的思维比较发散,喜欢有色彩的东西。对了,他非常喜欢摄影,摄影水平堪称一流。还有,他会弹吉他,也会主持节目,总之,是个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生。”

“吉他?”太奇怪了,他说过他除了笛子,不会任何乐器的,“刘老师,他会不会吹笛子?”

“这个从来没见过。”

我略加思索,“他的爸妈是得什么病死的?”

“肺病。”

“肺病?”

“他爸妈两个人原来都是煤炭厂的工人,尘肺很严重。在他上大学前,常常需要去医院做职业病的复查,这很需要时间,父母二人先后在殷寻上大学的时候去世了。”

“他在大学期间,还有什么重要的经历能跟我说一下吗?”

刘老师仔细想了想,“嗯,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在大学毕业前不久签署了一份器官捐赠的协议,当时这事轰动了全校,他还因此受到了表彰。”

“啊?”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在大学期间签的这份协议?不可能!他明明是在认识我之后签的。

“他是通过学校的关系签署的这份协议,我问过他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件事,他说妹妹考上了区里的医学院,说学院里最缺少的就是活体器官,所以他就捐赠了。”

难道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内蒙古小兔子?!我的心里顿觉失落,原来他是在借花献佛。他对我说的话里原来有这么多虚情假意的话,我的心头顿时被不快笼罩着,因为从调查至今,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他在骗我,男人真的都是虚伪的动物。

“刘老师,殷寻的父母死后,他的学业没有受到影响吗?他是不是也要去勤工俭学赚些学费?”

“这件事我曾经问过他,如果他愿意,学校里就可以帮助他联系勤工俭学的岗位。但他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会自己去找一些兼职做的。不过,除了摄影,我真的没见他去哪里打过工。”

“那他的钱?”

“据传言,他有个挺有钱的朋友,一直在资助他们兄妹上学。”

“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你别在意,这都是当时学校里的传言,并没有能得到证实。你也知道,像他那样的帅哥就像是影视界的明星,受关注的程度肯定很高,各种传言也自然不会少。”

“嗯,谈了这么久,是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有。姑娘,既然你能为了殷寻来到他的学校里,我想也是个有情人,不过,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

“一个人不管生死,只要保存在心里就是幸福的,有时该放下的也应该赶快放下,去寻找新的爱情吧,那也很重要。”刘老师的语气很实在,虽然这些话,石秀美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劝过我了,但我还是从心底感谢这位老师。

“谢谢您,刘老师!”

“对了,我这里有一段殷寻当年主持节目的视频。那是有一年的元旦晚会,节目从头到尾都是他策划的,而且他还当了主持人。”刘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放CD的盘盒,找了找,然后从其中抽出了一张来,“就是这张。”

我接过了那张光盘,看了看,是DVD刻录盘,上面用黑色的板画笔写着“元旦节目集锦”几个字。

“刘老师,这张盘能不能借给我刻一张?”

刘老师对我笑了笑,“送给你吧,我还有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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