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多。因为这个时间是与会人员到来的时间,潘康知道我家的地址,熟门熟路,沿途一车拉上另外两位,刚刚好。刚过两点,潘安就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遛达,心情忐忑。我心说,对不住了大哥,我拿不出手,丢了嫩的面子,可是,又能如何,我倒是想年轻十岁,风姿迷人,但是不可能了,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打电话说快到了,潘安上下审视了我一下,用手捊捊我的头发,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女儿的紫色小马甲,递给我,说:“套上,显精神。”他从来不会在秃子面前说亮,总是小心地维护着我的自尊心,所以,才会说“显精神”,不说“显年轻”。
我心里感动,难为你了,小安子。
老太太趴窗台上往外望,看见她的大队人马到了,见了救星一般地吆喝:“到了,快开门去。”我去把门打开,像迎宾小姐一样,两手交叠放在小肚子上,站得笔直,恭谨地侧身而立,把走道让出来。潘安大刺刺地冲门站着,给我介绍:“这是大姐。”我微微一鞠躬:“大姐”。“这是二姐。”“二姐”。我再一次鞠躬。“这是哥,这是嫂子。”捆绑式介绍,我再一次鞠躬:“哥哥、嫂子”。还严格按大小顺序进门的,这家的规矩好严。
前头昂首挺胸进来的大姐二姐面无表情,只是用眼梢梢我一眼,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答,直奔她们的娘去,哥哥一出现在门口就咧嘴笑,但明显并不是冲我的,我哪能受得起这样的热情:“潘安同志回家也不说,也不知道你这事儿。”
算是打招呼了。
他们进皇太后的屋开会了,我作为接待人员,也得进屋表示一下意思,端茶倒水,并且问,晚饭吃什么,包饺子吧?
“不吃,”潘康说,“潘安回家也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再次重复。我说:“拿不出手呗,没脸说。”那两位姐依旧梢都不梢我一眼,郎当个脸,谁借她米还她糠的样子。才太太也郎当个脸不说话,潘安站在一边,那几位叽叽喳喳啦呱。我这个外人,很自觉地退了出来,我可是有的是些事儿,不是一定得伺候嫩。
我进了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一下,嫂子,就是那个说潘安每天打扑克的孙青,跟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说这房子如何如何,她对我,不会有敌意,这很清楚,我越寒碜越拿不出手,对她就越是利好,我越是不能生孩子了,就更加显出她的劳苦功高,还有,老太太的房子,可以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归她儿子了,惟一的孙子,再也不用担心会有后来人去争。
我当然,要相当周到有礼,相当友好地和孙青说话。问过潘安,孙青的年龄和我一样大,看上去也应该差不多。不丑也不俊的那么一个人,我问过潘安他哥嫂关系怎样,有没有吵架闹离婚。在我经历和观察中,好像夫妻真正自始至终和美幸福的就不多。潘安说,有,孙青成天跟着潘康,上哪跟到哪,不跟着回家就会盘问查手机。潘康与潘安神似又形似,一样的帅呆酷毙。潘安说,潘康吹啦弹唱都是一绝,是社会活动家,缝人开口笑,不知道的先说好,走到哪都是欢乐,魅力无抵挡。孙青,相貌资质均属平平,逮了这样一个里外光的男人,哪敢放任自流,只有牢牢地抓在手里时刻监控着,生怕一松手就出状况。
我说她就是一土财主,掘地掘出来一堆金子,不去享受,就那样天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奇了怪了,我对潘安没有任何控制欲,对他的手机QQ什么的,毫无兴趣,甚至动员他出去找个小,但他也同样毫无兴趣,每天和钟表似的踩着点走,踩着点回。女人对他来说,和吃饭一样,有就行,不讲究。
还有两个姐姐,更是人中之凤,这俩凤长得与她们的弟弟也是无比地像,一样的脸形,一样的有点上噘的嘴唇,这模样,放在男人身上是很显阳刚硬朗英俊帅气和刚毅的,作为女人,难免欠柔和。相由心生,看出来两位都是行走江湖虎虎生风的人物,哪一个都不是善茬子。老大已经退休,据说在家专管和各们部门打仗,潘安经常回来就咧嘴笑,老大又和物业干起来了,又和派出所干起来了,又和公交公司的干起来了,反正,谁哪儿不顺她的气,就一定要和人家血战到底,早晚把人家打趴下求了饶,文明的说法就是认了错道了歉。据说,有一次大姐夫约楼下的邻居喝酒,喝着喝着两人抡起了酒瓶子,潘大姐的男人,那必须是让对方见红服输的,自然,派出所来了,把英雄的大姐夫带走了,用大姐的说法是,关在笼子里,通知大姐,让拿五千元钱赔对方,和解赎人。大姐何许人也,说:“赔钱不要紧,得先分出个对错来,是我错,我赔,是对方错呢?楼下老王骂没骂人,为什么俺老崔要骇他?是不是他先动的手?是不是正当防卫?你们派出所,要分个是非,不能和稀泥,和谐社会,不是这么建的!你们审了他了?他签名摁手印了?有木有刑讯逼供?我看看笔录来,看看录像来……”
我的奶奶,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治安案件,在大姐这儿,那是一定要上升到捍卫真理正义和人格尊严的高度。最后是她自己去邻居家查看了被害方的伤情,自己断了案,说,就这用酒瓶子划破点皮儿,一千买创可贴,一千买个猪头,怎么还得用五千。后来就扔下两千元,把男人领回了家。
我跟潘安说:“这潘大姐,就是退了休闲的,一身的力气头无处发泄,所以,她这样的,就应该八十岁退休,五十岁退了她还虎虎生风,没正经事干了就专职给各级部门找麻烦,似乎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她是惟恐天下不乱,没有热闹看。”
开会的过程中,大姐接了一个电话,只听她说:“小梦,就这半年了,关键的半年,你好好的混下来,要不让你大舅给你说。”语气里带着哀告了。
小梦是她女儿,在外地某校读研,显见的是,这么强悍的人,让她闺女给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