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问题，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出我的意料。醉死不认酒钱，背着人头不认赃是他一贯的拿手好戏，小丫一岁多的时候，我出差，只好把孩子放在娘家代管，归心似箭就提前把事结了早回两天，开门撞见他和一个女人在家里，那女人不是这女人，那女人脸上糊着二斤粉，白得像刚刷完的墙，这个女人的脸皮是黑的，不施粉的。我进屋的时候，男的走出来，跟我说，他老家的同学来了，刚进屋。然后我就看到了他的这个女同学，在我们的卧室。
人家没在床上，身上还穿着衣裳，是既遂还是未遂不知道，只知道，这女的很快走了，男的拍着胸脯指天指地，把他全家都搭上，发誓说，他们没事儿。
可是到现在我也不信他们会没事。因为后来，那女人怀孕了，挺着肚子找上门来。
现在面对我的问话，他扭过头去，说：“是。”实在没有必要隐瞒了，我对他已经不形成任何威胁。
我童心大发。当天下午那男孩放了学背着书包来医院，他对孩子流露出的天生的爱怜，让我为女儿感到难过，但我忍了下去，并且我做出欢喜和亲昵状，摸一下孩子的头，小孩轻叫了一声，两根头发已经到了我手上。前头说过我同学在这医院做试管婴儿，这活儿和DNA检验形影不离。我把带着小男孩肉珠的两根头发送过去，告诉她需要比对化验的另一个人的病床号，取住院病人的血样，对她来说举手之劳。
第二天，潘安给老太太换了隔壁的病房，但我每次去医院仍会去老病房看他一眼。他的死活我真的毫不关心和在意，但我好奇心重，我想知道，我那么好的女儿，他一去十年不闻不问，为什么？他不想吗？我如果有一分钟不知道女儿是否安好都会发疯。
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他半死不活，我不敢提，怕不小心刺激了他招来谋财害命的罪名。怎么，您问谋得什么财？废话，我女儿对他的遗产享有继承权。他当年从我这拿走了一套房子，害得我们娘俩过了好几年紧日子。
他和我家老太太一前一后做的支架，都活着出来了，这么说是因为我实在不看好支架的愈后，管道本来就被地沟油糊住了，为了能让下水继续流动，在里面顶上一根杠子把管子撑起来，是不是这个意思？这根杠子会老老实实、经年累月地顶在那儿不动吗？会不会被水流冲倒、冲走，会不会这杠子本身又糊上一身猪大油形成新的堵点？在我这外行看来，答案都是肯定的。
但刚支上这阵应该有明显的效果，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明显地活过来了。心情也大好。我在病房里瞅着他老婆提着饭盆走了就溜到他屋里嘘寒问暖，态度是真诚的，我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一样的关切，何况还是熟人，对吧。
他的戒心明显地减弱了，消除了，把我当成了一个很友好的老熟人。我小心地、试探地说：“女儿很好。”
他“哦”了一声，脸上漾起一层笑意。
我继续小心地问：“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想她吗？”
他把脸一沉，答：“她看我穷了，就不理我了！”
老天爷，我能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奇葩的答案吗？一个被她爹抛弃时才十一岁还上小学的孩子，会知道她爹从此“穷了”，并且会因此不理他！我能说在刚离婚的那两年，我们会时常地提起他，并且期待着他能过问一下孩子，哪怕是给她买一包署片，给她几元钱的零花？她也算有个父亲啊！
曾经，我和女儿出游的时候，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同游，女儿就会闷闷不乐，我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想法逗她。她看到别人的父亲那样呵护孩子，就会叹口气：看看人家的爹……
我除了更多更多地、无以复加地爱她、宠她、保护她，没有别的办法。
对话无法进行了。我恨我自己不长记性，明知道跟他说话会经常这样被噎住，还去自取其辱，我决定闭嘴。他却转过脸来，很勉强地堆起笑：“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她们母子？”
我再次被噎住了，叶知秋啊叶知秋，你在人家的心里是什么形象？是善良还是懦弱还是无所不能？就是被人生生地吃定了？！
我拼命压住窜上来的火头：“她娘俩挺好的不是？需要照顾？”
答：“她没有工作，万一我死了，她们的生活都会成问题。”
我说：“没事，她会再找个你这样伟大无私的男人。”
再无话可说，我转身而去。出门接到同学电话：DNA结果出来了，这俩人没有生物学上的遗传关系！
我愕然，我不信，我跑去拿来化验单，我怀疑她弄错了血样标本，事实上是，没错，我同学说，如果不信，可以再检验一次，反正不用你花钱。她白我一眼。
我同学知道我检验的是怎么回事，我嘱她不要说出去，这对那个病人，可能是致命的打击，万一他英年早逝，孤儿寡母还得我来照顾。何况他爱是不是，关我屁事，关我们屁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一路上喜气洋洋，笑不可止。
小丫放假回来，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经过严格、复杂、明确无误的DNA检测，目前来看，你在这世界上，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弟弟，你该干嘛干嘛吧，不用心事了。
小丫也很意外：“怎么会？”
我把检验单子给她，她反来复去地看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研究她数学书上的一道题。
我说：“我明明看那男孩很像他呀。”
小丫说：“人找对象的时候是讲认同感的，你没发现很多夫妻外貌很像？张艺谋巩俐，一相模子卡出来的，他当时进中戏选的是史可，可是一见巩俐，立即换角。人求偶的时候，看到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异性，会有很强的认同感，会彼此走近，所以，夫妻间的这种相似是天生的，并不是传说中因为长期共同生活而形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