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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邓通:原来你只是一只火鸡

一只火鸡和一只狗闲聊,火鸡说:我希望能飞到树顶,可我没有勇气。狗说:为什么不吃一点我的屎呢,它很有营养。火鸡吃了一点,发现它确实给了自己足够的力量飞到第一根树枝。第二天,火鸡又吃了更多的狗屎,飞到第二根树枝,两个星期后,火鸡骄傲地飞到了树顶。就在它鸟瞰大地意气风发打算欢叫几声抒发感情的时候,一个猎人瞄准了它,一枪把它从树上射了下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狗屎运让你达到顶峰,但不会让你留在那里。

若是汉朝有人编纂专门收集这类故事的“心灵鸡汤”,说不定在四川承包了无数矿山的富豪邓通在数钱之余就会买上几本,读完之后深受启发,自己的结局也会美满一点。

邓通,西汉蜀郡人,约生于公元前200年。这位原本只会摇桨划船和拍马屁的屌丝,竟靠着美色和运气而成为汉朝最富有的平民,像故事中的火鸡一样,吃完狗屎之后竟飞到了树顶——不过这位变成高富帅的屌丝,最后还是跟火鸡一样被猎人一枪射了下来。

西汉年间的“神舟号”

邓通的早年生涯乏善可陈,他因为摇桨划船的专业技能突出而在皇宫里当了一名黄头郎,在未央宫沧池内划船。因秦汉注重五行,土能克水,其色黄,所以摇船的郎官都头缠黄布,称“黄头郎”。不过黄头郎邓通虽相貌俊美,却别无所长,尽管日日做着能飞到树顶的美梦,但那只跟自己打招呼的狗却一直不曾出现。

邓通的发达始于汉文帝刘恒一个奇异的梦。鲁迅在《呐喊·自序》的开篇写道:我在年轻时候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其实这话刘恒也说过,他在当了皇帝之后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下面这个梦却是如此清晰以致醒来还觉得仿佛亲历。他梦见自己正在升天,却差一把后劲,怎么努力也升不上去。此时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刘恒顿时克服地球引力成功飞升。刘恒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想看看究竟是谁给了自己比好几吨液态氢还大得多的推力,看到的却是一个黄头郎,体貌特征是腰部下面衣服上破了个洞。

中国历史上最早关于航天技术的记载就此产生。考虑到当时刘恒正处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飞升的阶段,速度必然已接近为零。在黄头郎奋力一推之后便成功升天,成为像神舟九号一样绕地球飞行的卫星,那么可以设想已加速到超过第一宇宙速度。对比神舟九号携带了450吨燃料偏二甲肼才成功进入轨道,而这名黄头郎仅以一推之力便让文帝加速到7.9千米每秒,可以想见文帝此时的震惊。

梦醒后的刘恒惊诧不已,在床上感叹一阵之后突生奇想:说不定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人,何不到黄头郎官丛中去找找看?这说明文帝没学过高中物理。若他对地球引力稍有了解,就会在床上感叹一阵之后突生奇想:说不定人类真的有办法飞出地球,何不找几个科学家来研究研究?若是如此,中国的航天技术在汉朝初期便可起步,经过两千年的发展,至今不但可以把人送到近地轨道,简直可以把杨利伟送到河外星系。

一念之差,产生如此迥异的后果,这是汉文帝无论如何预料不到的。他接下来的决定没能改变整个中国的航天史,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此人便是邓通。

如果刘恒看过《周公解梦》,便知道做梦飞天是要出远门的预兆。但此时刘恒倒是没出远门,只是走出卧室,来到未央宫沧池中的渐台上观看那些黄头郎官们,看看能否找到在梦中把自己变成神舟九号的人。

接下来的故事便顺理成章了。邓通这天刚好穿着一套腰部下面破了个洞的衣服,文帝见之大喜,马上让人将其招至面前。邓通以为自己穿破衣服上班的勤俭节约精神要被表扬了,正要宣扬自己“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穿衣理论,却见刘恒得知自己姓“邓”后更是变得乐不可支,古人讲究口彩,“邓”者,“登”也,再结合梦境,此人便是送自己登天的人了——刘恒恨不能马上给自己改名阿姆斯特朗,立刻宣布把邓通纳为男宠,从此加官进赏,不在话下。

悲催的吸脓男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邓通与比他小了两百岁的董贤有很多共同之处,这些共同之处包括俩人都具有超人的美貌、惊人的运气,还包括他们的事迹都被写在《汉书·佞幸传》中——当然,更大的共同点则是他们都遇到了喜欢男宠的汉朝皇帝。

西汉皇帝们有纳男宠的传统,自高祖刘邦始,除了被废的三个少帝,一共十二任皇帝中纳过有名有姓的男宠的便有九位。作为西汉第三任皇帝的男宠,从身份上讲,邓通在男宠这个行业算得上鼻祖,不过干的事情却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陪着文帝睡觉聊天,并且爱岗敬业到了周末也不休息。史载邓通“虽赐洗沐,不欲出”,而文帝也是青春勃发,“甚说(悦),尊幸之,日日异”。像无数陷在爱情里的痴情男女一样,宠幸完毕的刘恒为博邓通欢心,先后赏赐他十多亿的钱财,官拜上大夫。

文帝对邓通如此宠爱,邓通也用自己爱的行动回报文帝。

一次文帝生了一个毒疮,里面时常装满脓液,邓通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当然他再聪明也发明不了青霉素,否则扎一针就好了——急中生智间趴在刘恒患处,二话不说将脓汁全部吸掉,这令文帝大为感动。某次邓通再次吸完脓汁,文帝不胜感慨地说:普天之下,谁最爱我?邓通老老实实回答:应该是没人会超过太子吧。刘恒点了点头,适逢太子刘启进来问疾,便指着自己的毒疮:过来,吸一口。

太子自然不敢违抗,但吸脓时无以复加的痛苦却让他对邓通惊世骇俗的谄媚行为产生了深深的不满和厌恶,也为日后的报复行为埋下了种子——但此时的邓通并没有如此深远的见识,他正因自己的行为令文帝无限感动而倍觉荣幸,也在随后接受越来越多的赏赐时愈加心安理得。

命运的操盘手

如果说邓通是因为狗屎运而从一名黄头郎变成文帝身边的红人,那么随后更是因为更大的狗屎运而走上了通往财富之巅的道路,几乎成为西汉时期四川造币厂的厂长——日后《水浒传》中王婆向西门庆传授泡妞绝技,更是将富比邓通当成男人吸引女人的五大必要条件之一。

这次的好运不再来自刘恒的梦,而是源于一次神奇的相面。刘恒很好奇这个黄头郎还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好运,于是某一天找来一位面相师给邓通看相,但面相师告知的结果却使他吓了一跳:日后邓通将贫饿而死。

需要说明的是,秦汉之际相面之风盛行,而且相面结论也往往准确得惊人,为现代科学所无法解释。《史记·高祖本纪》载,刘邦还是沛县亭长之时,吕雉带着刘盈和鲁元公主在田间干活,一位老父从旁路过索取饭食,吃完后为吕后相面,惊叹道“夫人天下贵人”。又相一双子女,答案仍是贵不可言。刘邦吃喝玩乐归来,闻此消息颇感激动,追上去让老父给自己相了一面,老父惊讶不已:贵人,贵人,你们全家都是贵人!日后刘邦果然从沛公崛起为汉王,再为高祖,应了贵人之说。

而《史记》中记载的另一次相面便与汉文帝刘恒有关了。刘恒生母薄姬原为魏王豹之妾,在刘邦暗度陈仓率兵攻打彭城的时候跟从魏豹降汉,不过此时薄姬遇到了当时着名的相面大师许负,许负对着薄姬一番斟酌之后大惊道:你的儿子将来是要做天子的呀!魏豹大喜,自己小妾的儿子要当天子,那自己命中注定便要做天子的爹了,岂能再跟着刘邦厮混。于是迅速回国,宣布叛汉,不久却被曹参生擒,旋即死于荥阳。但许负的预言却在二十多年后成真,因为薄姬被送到荥阳不久就被刘邦临幸,产下一子,是为刘恒——只是魏豹判断失误,自己小妾产下的儿子真的成了天子,只不过他爹不是自己。

作为相面的亲身经历和见证者,文帝没有理由对“日后邓通将贫饿而死”的惊人结论表示怀疑,不过文帝还是表现出了原始的唯心论“人定胜天”。为了打破邓通将被饿死的宿命,他决定不但授人以鱼,还授人以渔——再次赏赐无数金钱之后,文帝下令将蜀郡的一座铜山赐予邓通,并允许他私人铸钱,相当于给了邓通一座造币厂。但是很明显,面对命运的操盘手,仅有改写命运的雄心是不够的。

蜀郡造币厂的老板邓通得令后迅速开足马力造钱——彼时没有纸币发行,他又不用担心流入市场的货币太多会引发通货膨胀——很快成为当时最有钱的人。如果白雪公主的故事早发生一千多年,其继母就不会拿着魔镜日夜询问“镜子啊镜子,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而改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男人——那么镜子就不会让白雪公主去送死,而老老实实地回答:最有钱的男人,当然是邓通了。

“世界首富”绝非浪得虚名

“邓通钱”很快流向市场。邓通私铸的四铢半两钱(秦时半两钱为十二铢,汉朝半两钱陆续减轻重量,但仍称半两,吕后时减为八铢,文帝时减为四铢)基本上按照汉文帝的法定标准,但与官方发行的货币有所不同,称“邓通钱”。文帝所铸之钱材料为人工配比的铜锡合金,邓通钱则用原始铜;两者外形上也有不同,邓通在钱面的穿孔上下凸起一块铜以示区别。邓通钱在西汉全境享有与官方铸造钱币相同的地位,甚至沿着丝绸之路扩散到了中亚、西亚。邓通的富有也使日后“富比邓通”成了无数人毕生的追求,就像今天很多人梦想混得跟比尔盖·盖茨那样有钱一样。

邓通的有钱不仅得到了西汉人的肯定,甚至在一千五百年后仍得到明朝人的崇拜。《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写西门庆看上潘金莲后,王婆为其牵线时语重心长地讲述了吸引女人的五大必要条件之“潘驴邓小闲”: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

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的针般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

可见至少在明初,像潘安成为“帅哥”代言人一样,邓通也成了“富翁”的代言人——若是加上姚明,三人并排一站,不识字的人也知道他们摆出来的POSE叫做“高富帅”。

在蜀郡期间邓通还结识了临邛冶铁商人卓王孙,考虑到卓王孙以廉价食物吸引流民作为免费劳动力,开矿冶铁铸造农具积累了原始资本,家里光佣人就雇了八百名,邓通很有可能也采取了类似的方式,而且佣人极可能达到一千。只是可惜距离司马相如赴卓家与卓文君联袂演出“史上第一私奔事件”时日尚早,否则以吸脓、拍马闻名的帅哥邓通,还能为这千载难逢的偶像剧做个见证。

被射落的火鸡

在蜀郡担任造币厂厂长的邓通走到了人生的顶点,却也很快如同吃了狗屎才飞到树顶的火鸡一样,迎来了射向自己的子弹,顺便实现了昔日面相师讲出的“邓通将贫饿而死”的神奇预言。

邓通的厄运其实从他为刘启做示范给文帝吸脓时便埋下了伏笔。太子在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刘恒伤口上吸脓时痛苦得无以复加,只是当着父亲的面无从发作。汉文帝刘恒在当了二十四年皇帝后,于公元前157年死去,刘启登基,是为汉景帝,马上开始了自己的报复行动,先是罢免了邓通的官职,再以“盗出徼外铸钱”等八大罪名,将之下狱验问。

邓通在经历了从西汉首富到阶下囚的转变后突然如醍醐灌顶,如果此时他与赵本山略作交流,就会修改那句流传甚广的台词: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人死了、钱还在,而是人还在、靠山没了。

失去刘恒这个靠山之后的邓通很是倒霉,被关进监狱后景帝还觉不解气,又下达了巨额罚单。邓通的全部家产被没收一空仍不够抵债,还欠下国家数亿的债务——简言之,这位昔日首富已经破产了。不过邓通不必难过,两千多年后俄罗斯首富、石油大亨霍多尔科夫斯基,年仅四十岁便拥有总额高达80亿美元的资产,排名《福布斯》前列——同样跟邓通一样,因为一些不起眼的罪名被普京抓入大牢,早已濒临破产。两位若是有缘相遇,倒是会很有共同语言。与如今还在继续遭受审判的霍多尔科夫斯基不同的是,入狱不久的邓通得到了文帝女儿馆陶长公主刘嫖的同情,给他偷偷送来了不少钱物——但这些馈赠也只够邓通苟延残喘一阵,这个曾经富甲天下的帅哥终于变得不名一钱,冻饿而死。时至今日,四川地方志上还记述有邓通铸钱的山名和雅安附近的“邓通城”,还有一处名叫“饿死坑”,便是传说中当年邓通饿死的地方。若是邓通在饿死之前写一下回忆录,一定不辞劳苦地记录面相师预言自己将贫饿而死的场景,再为回忆录预设一个内涵极为深刻的主题: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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