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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如果不是从庄周那里学来方方面面做人的本事,常濠无法对付那么多,那么复杂和意想不到的事。张仪在魏国做宰相的时候,奉魏惠王之命,到濮水学馆请庄周出山。那天,常濠在地里劳作未归,张仪没见过他。否则,被张仪识破,常濠难逃厄运。

常濠在这间房间里,不能外出,整天睡了吃,吃了睡,外面的事全然不知,心里烦乱。他跟公差说,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想离开这里,回蜀地去;寡骨脸说:"你可怜可怜我们俩吧,要是放了你,我二人必死无疑。我二人都上有父母,下有妻儿。"

常濠说:"要是我被你们杀了,我的父母妻儿囔格办?"

寡骨脸说:"是不是会把你当暗探杀了,我们也不知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做了冤鬼,千万别找我们,这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常濠做过各种猜测: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把他当暗探杀了;或者将他顶罪......无法弄明白。死也就死了,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没有弄明白他想知道的事,死得不值。待这两个公差不在屋里的时候,他四处看了个仔细,房间十分严密,军士轮流把门,没有可脱身之处,只有等待时机。

每天依然吃了睡,睡了吃。是生是死,不想也罢。他既不看轻自己这条命,也不特别看重,在毫无办法可想的情况下,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当然不是放弃,而是等待机会。所以,能吃能睡,心平气和得多了。一个月过去,一天,一高一矮的两个公差进来。他俩的神色有些异样,常濠看不出是高兴还是诡谲。走进房间,寡骨脸说:"跟我们走吧,我们在这里也待烦了,但愿大家都走好运。"

常濠被带进王宫,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迎接他的是那一天在酒肆里见到的人。就是这个人,把他带进一间小屋子,关了一个月,不知道这家伙又要干什么?这人见到他,慌忙起身,说:"生意来了,不过,你要听我的安排。否则,不但一文拿不到,别想从这里出去。"

常濠故意做出惊吓的样子,浑身哆嗦,说:"我听你们的。"

不多一会,常濠被带到一处。这里,停了好几部气派的帝辇、凤辇,近侍、甲士簇拥。常濠被带上一辆有棚马车,车夫随即打了一圈响鞭,两匹高头大马便飞奔起来。常濠前后左右都有护卫跟随,如果敢于动弹,随时都可能没命。马车棚帘罩得严实,外面是什么样,常濠全然看不见。

马车白天走,天黑了住下。到哪里,住宿全都事先作了安排。常濠想:"到底要拉到哪里去?是吉还是凶?"但是,常濠明白,只有相机行事,焦急无益。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闭目养神。又走了几天,马车终于停下。常濠被带进一幢房子里,又进了宽大的一间。常濠想:"难道要把我关到这里来吗?这是哪里?"

他还来不及想出个头绪,几个穿着华贵的女子进来。她们手捧王冠、龙兖,来到常濠跟前,七手八脚地将常濠的布衣脱下,戴王冠,穿龙兖,登龙靴。让常濠在酒肆见到的那男子过目,那男子点头说"可"之后,对常濠说:"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见了吗?"

常濠忽然明白过来。一明白过来,就暗暗叫苦。他是在扮假秦王啊。楚王来,见的是假秦王,这样,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秦实在狠毒,怀王危急了!

一会,常濠被带进一间宽大的厅堂。厅堂一头放一把龙椅,文臣武将列于两旁,身后是甲士,刀枪剑戟,寒光闪烁。

跟着,一队甲士进来,跟着的是文臣武将,怀王在贴身护卫、近侍的簇拥下,走进厅堂。厅堂的两头距离不算远,怀王、常濠迅速对视一眼,常濠跟着又给怀王使个眼色。幸而怀王见过常濠,此时特别眼尖,认出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秦王,而是常濠,朝身旁一员大将使个眼色,这员大将大叫道:"秦贼,你们想害我大王,做梦!"

这一声喊,一员大将带一队甲士冲进来,直奔"秦王",把常濠救了。两员大将和甲士保护着怀王且战且退。秦将白起一心想趁乱杀怀王,没想到败在假秦王常濠身上。再说,张仪、白起做梦都没有想到,楚对他们这一着早有提防,没法下手。

保护怀王杀出秦布下陷阱的两员大将不是别人,而是屈丏和逄侯丑。

庄周虽然觉得屈原过分在意一国眼前的得失,以至陷得很深,没法看到更宽更远的世界。在庄周看来,眼前这个乱世持续得越久,生灵越遭殃。要停止流血,唯一的出路就是削平山头,归为一统。究竟哪一国有这样的能耐,归为一统以后又将如何,是以后的事了。

固然,希望自己国家强盛,最好能一统天下,但那是少数人或者一国两国能左右的吗?这世界到底走那条路,实在不好说。

可是,屈原没有这样豁达,没有洞穿这个世界和人生。他对楚国披肝沥胆,忠诚可嘉,可也没必要如此痛苦,以至不能自拔。不过,庄周还是很佩服屈原。无论如何,屈原比那些权欲熏心,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或者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有天渊之别。他特别佩服屈原的文才,出口成章,令他怦然心动。

他想,他该在离开人世之前,再和屈原一叙。

屈原的确十分沮丧,一人独饮独酌,妻子蒋氏在一旁流泪。屈原见到庄周,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抓住庄周胳膊,一迭连声说:"楚危急啦......危急啦......危急啦......"

庄周养病数月,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屈公,不着急,慢慢说。"

屈原捶胸顿足,说:"先生,将军屈丏、逄侯丑跪谏大王不要和狼秦盟好,打入大牢啦......"

庄周明白,如果屈丏、逄侯丑两人一旦被害,楚国能领兵打仗的就只有景缺一人,亡国无日。他无法忍受亡国的惨痛,无法想象同胞被屠戮的情景,庄周说:"庄某横竖行将就木,生死都无所谓了,一定要救这两位将军。"

本来,如果庄周去找上大夫靳尚,说不定要顺利得多,但他不愿意求这败类,直接求见怀王。

怀王对庄周并不陌生。他佩服庄周,却也讨厌他狂放不羁,全然不知自己是一介草民。如果不是想听听他是否有独到见地,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但怀王还是传见了庄周。庄周进见怀王,长揖不拜,一开口就是一句让怀王听了很不舒服的话,他说:"大王将屈丏、逄侯丑下了大狱,疏远了屈原大人,而今又要赴武关与秦盟好,和大鹏折掉自己羽翼,投入猎人手里没什么不同。"

怀王想想自己这样做,确实有想得不周到之处,沉默不语,庄周又说:"看张仪的过去,就知道他的现在。如果轻信此人,楚国就真的到了危险的边缘了。"

怀王想一阵,站起来,说:"谢谢先生提醒。"

庄周没有想到,那么直统统的进言,怀王居然没有暴跳起来。

昭睢以自己在秦的亲身经验劝谏过怀王几次,怀王还是坚持要亲自去武关会见秦王,说:"就算秦王有三头六臂,我也要去见识见识,不信能把寡人怎样了。不气气派派地入秦,旧恨难消!"

昭睢想了个变通办法,说:"大王实在要去,微臣先安排伏兵在武关,以防变故。"

怀王想想,说:"也好。待寡人不去,秦王还以为寡人不敢赴会,小瞧了寡人;爱卿实在不放心,就按你的想法办吧。"想想皱起了眉头,说,"屈丏、逄侯丑以死谏孤下狱,只剩景缺一人可当此任,不见得置都城安危于不顾,把他也派去保护寡人吧?"

昭睢趁机进言说:"大王,不如先放了屈、逄二将军,也好将养将养。不然,就算想保护大王,也无能为力。"

也许因为亲自赴约这件事太重大了,不能不多加考量,怀王居然很爽快地听从了令尹昭睢劝谏,放了屈丏、逄侯丑二将军。屈、逄二人仅仅将养了二十天,即让带领两百军士,到武关隐藏起来,以防不测。张仪用常濠冒充秦昭王,以为楚怀王必死无疑,没想到找到的人竟是新出仕楚国的常濠,真是一生算计别人,到头来倒误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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