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之后,温大将军府再无媒人登门,温扶白很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哥哥曾欲言又止地提醒我莫要和他走得太近,可我一如既往,紧跟在他身后。他仍会嫌我烦,也仍会弄出事来绊住我,但我偷偷打量过,他脸上一点不高兴的痕迹也没有。
转眼,我即将十八岁。温扶白问我:“阿晚,你想要什么?”
他问这话时我们正在财神楼,全长安最有名的赌场。我听着满耳朵骰子清脆的撞击声,对他道:“想要和你对赌一场。”
他怔了怔,我接着道:“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是不明白赢他有多困难,但我那十几年的心事,怎么能不郑重以待?
他看着我,神情疑惑,可总算答应了下来。
是夜,我就开始每晚研习赌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几乎用尽了所有心思。然而到我生辰那日,我青着眼窝,一脸倦容,依旧在温扶白手下惨败。
双陆,六博,牌九。他执一青瓷杯的茶,谈笑啜饮之间,就让我一败涂地。
“那要求还提吗?”说好的最后一局牌九胜负已分,他晃着手里的杯子,轻声笑问。
我心下黯然:“不提了。”
他眉梢一动,转过头去对着大开的雕花窗。片刻后他还看着窗外,却道:“其实双陆那些,都是有技巧的。你才学赌戏没多久,本大爷凭赌技赢你,也没什么意思。”
“骰子。”他回过头来,“我们摇骰子。这个全凭运气,就摇一局,谁的点数大谁胜。”
但老天明摆着是和我过不去。骰盅方一揭开,我盯着亲手摇出的六个“一”,眼眶发涩,认输。
“丧什么气,本大爷还没摇呢。”温扶白微微笑着,我却无言。
“比你小是不可能了……”他手上不停,骰子碰击的声音愈发急促。忽然那声音霎时中断,他罢手,叫我去把他的骰盅揭开。
他的话,恰恰伴着我的动作响起:“……不过,与你一样小还是可以的。”
在揭开他骰盅的刹那,看着排列整齐的六个“一”,我的手竟不可抑制地轻颤。
这一局,谁也没有赢谁。
他闲闲地啜了口茶:“提吧。”抬眼看我,“什么要求?”
明明没有赢,可这已是极限。
我深吸一口气,极平静又郑重地道:“娶我。”
我看见温扶白执杯的手指一动,但他仍不动声色地又啜了口茶:“理由。”
其实我想说“我喜欢你”,出口却是:“长安没别的名门姑娘愿意嫁给你了。”
“你把自己弄得跟只鬼似的,原来就为这个。”他端详我的脸半晌,不知为何,眼里恼意忽现。然而没等我看清楚,他眉眼一弯,轻声笑起来:“阿晚,本大爷觉得,你还算不上名门姑娘。”
就在我生辰那日,温扶白带我走到许多宅院门前。
“李尚书之女,养在深闺,足不出户。”
“崔太史之女,诗书女红,样样精通。”
“刘太尉之女,容貌倾城,名响当今。”
最后他总结:“这些才称得上‘名门姑娘’。她们虽无趣些,可宁缺毋滥。本大爷的良配,至少也该如此。”末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番。
我懂他的意思。
所以我一回家,就比照着那些姑娘,来改变我自己。
我将门出身,舞枪弄棒不在话下,这会儿却硬着头皮翘了兰花指去拈那绣花针;我一贯读些经史子集,现下书架上却摆了《女诫》《列女》;我平素总爱往外跑,此时却关起房门,对了菱花镜学着描眉点脂。甚至我自幼不曾缠足,却扯来长长一匹白布,叫侍女们把我的脚裹成金莲。
哥哥心疼我,但他新晋了骠骑将军,又似正在为什么事奔走,常常不在家中,便也顾不得我。我一连半月都不曾出门,半月后,温扶白登门拜访。
我的脚被缠得痛极,几乎无法行走,遑论出去见他。我假言抱恙,窝进被中,命屋里女婢前去致歉。
但没过多久,有人轻叩我的窗户,问:“没在睡觉吧?”
不等我回答,窗扉微响,温扶白就从窗户跳进我房里来。
侍女们此刻都不在房中。我背对他假寐,忽然一阵呼吸拂到我颊上,痒痒的,令我忍不住睁开了眼。
温扶白两手撑住床沿,正探过身低头看我。我恰好对上他一双眼睛。
这种情景,我应该说些什么?
我斟酌着开口:“尚晚白日浅眠,不知温公子跃窗而入,有何贵干?”
他那双眼睛眨了眨:“阿晚,本大爷觉得你还是不像名门姑娘。”他与我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眼神都没有变,“这时候,难道你不该大叫一声,拥着被子滚到床角怒视本大爷吗?”
我恍然大悟。
他蓦地笑出声来,直起身,如释重负般道:“看来你是没有生病。”
我哑口,微微红了脸。
他似是很高兴,跳上窗户要走时,回过头来,眉眼弯弯一笑:“你这样乖乖待在家里,很好。”
我咀嚼着他这句话,备受鼓舞。被缠裹的脚,霎时痛得没有那么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