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完，我主动要求打扫卫生和洗碗，以此表达对她丰盛晚宴招待的感谢，让她先去洗澡。忙完这些，我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跑去阳台上看夜景，在城市的夜空里找星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过了很久，叶子穿着睡衣坐在我身边，递过香烟给我，她自己也点着一根。
“阿程，我早就想要亲自跟你好好说说这些事，只是在等一个能够打开内心的时间，昨天在路上见到一只流浪猫，就是家里面的那只。那个时候就打算让你尽快来，害怕那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我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却有种不理解的不自在，估计是那个香味跟她本身没能结合在一起，也许那香味不属于她。
“我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她望向我。
我笑着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我说的时候，无论你又什么疑问或者不同的看法，请你不要打断我，不然一切就半途而废，我自己也肯定不知所措，然后就不了了之！你能不能答应？”
“哪种算是打断？如果只是眼神上的质疑，或是表情上的不理解，有哪怕随口的一个烟圈？”
“这些倒不至于，只要你不问我，我只管自己一帆风顺说下去，担心你一开口，我就卡住！”
我盯着手中的香烟“嗯，你只管说好了。”
“首先，这屋子里多少有点男生的味道，这个你估计也有所感觉的。这你不用奇怪，这是应该有的味道，更确切说是我本身的味道。我自己也不肯定那一定就是男生的，只是不同于女人而已，我说的是正真的女人。我喜欢琳，跟你喜欢着她不太一样，但是性质是一样的。琳在某种意义上也需要我，这种意义我也弄不清楚，更不可能拿出来让你看个明白，不过你应该懂的。你也知道，她在大半的时间里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你们以往的事情，她也经常说给我听，在我们一起逛街时，去公园喂鱼时，在一起洗澡时，在躺在床上时。反正在很多时候都会谈到你。我自己这样概括的，对于琳来说，你便是她6岁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永远都会在那，但她不可能每天都把你拿在手里生活，更多的是在心情沮丧时去储物间拿出来再看一看。你自己的感受应该更深一点。最后，我们以情侣的身份在一起生活了，一直到上个月，她的离开。没有任何痕迹的离开。我们都很清楚，我们都是仅仅因为各自的暂时的需求而那样生活在一起，没有可能以哪种身份相处到老。虽然我很喜欢琳，很想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
叶子停顿一下，又抽出烟来点着。我一直小口地咽着啤酒，仿佛自己置身梦里，没有真实的思绪。
“琳说过她很感激在人生中能够遇见你，你为了她受了太多的折磨。她也常常跟我说，你们都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只会滑向无边无际的艰难，越来越深的黑暗。不过，你仍旧尽了你最大的努力去让琳能每天都过得更快乐，但是她本身就不是温暖的人，又怎么去温暖别人。以前两个人没办法在一起，以后也绝没可能在一起，这点你自己也相当清楚。但你们会以某种方式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存在，所以琳现在的离开，你没有必要太过担心。还像你以前的那样过你的日子。”
不知道那个方向吹来的晚风，卷着夏日里的各种腥味扑在脸上。想要抽烟，但哪只手抖动不了。
“我知道你很想弄明白，你们彻底断了联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你们在一起时候发生的事你都弄不太清楚。你不明白，我也不会比你知道的更多，她一直把自己裹的紧紧的，谁也没办法真正进去她的内心。那就是琳，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曾经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跑到阳台上喝茶，连鞋子都不穿；会在暴雨的夜里在桌子旁边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哭，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不断落下来；常常去那边的垃圾堆看那些流浪猫，坐在石阶上四周围着很多猫，一直坐到天黑。我开始还会问，但琳什么都不说，也许有些东西一旦说出来就不存在了。她夏天时候体温比正常人要高，冬天的时候手又比一般人还要凉。她可能也在寻找什么，但估计不在这个世界里，或者在另一个世界，我是说我们没能完全处在一个空间里。你之前也在坚持帮她摆脱那样无限的困境，甚至现在也没放弃。我们都尝试过进去她的心里，怎么都进不去，即便偶尔看见过入口，它又会马上就不见了。”
“不对，我进去过，实实在在进去过！”我顾不上叶子之前的请求打断她，说的很生硬。
叶子嘴角向两边滑了一点角度，表情上显得有点无奈，低着眼睛看自己的双脚。
“阿程，你自己又不是不明白，琳对你是有着很不寻常的意义，但这种意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即使她心里一直有你的影子。举个例子来说，你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若有若无’的支撑点，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就如同，琳在海上一直漂浮着，偶然一天看见一直跟在她身边漂了很久的一支铅笔，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那个就是你！她不可能和你这支铅笔永远漂浮下去，但铅笔对她的漂流旅程有着很大的安慰，毕竟在海面上很难遇到铅笔，一辈子都可能只有你一个。至于你说进去她的内心世界，就是你们在海面上相遇的并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你只是单方面地跟在她身后，你明白的她是不可能再回过头找寻你。你或许也在找一条从她那片海离开的途径，毕竟那只是意外的相遇，那里并不属于你。”
我心底升起一股怒气，来源于自身被揭穿的不甘心。叶子的话基本上全都说进了我那这几年一直没曾打开的心里，哪怕就是一小块，就如同雪崩一样，一点点滚落带动更多的部分，轰隆声不断，从山峰上冲击而下，没有尽头，呼吸也开始变得混乱。叶子走进房间帮我又拿了一罐啤酒，打开递给我。
“阿程，我很理解你的感受。我说些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琳身上确实有独特的魅力，我们谁也不能随便就放下她。你自己也给弄得痛苦不堪，也试图离开这样的困境，但目前来看，还办不到。你们还有着什么形式的联系。”
我近乎吞下一整罐啤酒，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从那由很多扭曲的回忆片段构成的空间里逃出来，“作为我自己身，我极不愿意再次被人拾起，尤其是在你所说的那片海。”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
叶子点了点头，给我一个笑容，这是我见到她以来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女性的气息。
我痛苦喘着气，不愿再看她。口鼻都被一层又一层历史的灰尘给塞得满满的，后背也在拼命冒汗。我极其希望这一切都能以离奇的方式结束，我能够在台球室喝着啤酒看雨忙来忙去，叶子能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唉，从一开始你就没指望你和琳能一直走下，但还是想要做些事去争取。你太了解琳，又盲目自信，为此你错误地认为自己能够为她改变。你希望你们都能为了对方适应自己，但结果跟琳相比你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变化，这很让你气馁！你是爱她的！你也想让她有另外的生活方式，这也是你到目前为止仍不肯放下的最根本原因！但问题是，你自身就有的问题变本加厉，你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克服的，你高估了自己，造成你们分手以后的双方的痛苦。”
我听见黑夜里远方的飞机的轰鸣声，看着红色警示灯一闪一闪，慢慢飞远。
“我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琳想要跟你说的。她离开之前把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拿出来，趴在床上读了整整一天，然后床上就只剩下那本书。你要明白，她是主动离开的，不是看见了别的铅笔，而是要彻底离开你！是的，是离开你！你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吧。我敢肯定这是琳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为你着想的事，她下了很大的决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解救出来，长此以往下去也不会怎么样，只有影响人生意义的恶劣结果。”
如果真有人生意义这东西，我想我的人生牵连着下半辈子都估计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我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人生意义这个词。所以我很理解琳很希望有人能对我说明叶子今晚跟我说的这些话，但是最后把人生意义的影响作为劝我的补充理由，没有必要！
“说实话，就算我离开了琳的那片海，我依旧只能马不停蹄地在漂流，这也是我的个性嘛！不确定在那片海面，不确定方向，不确定漂流多久。”我感觉自己心里有冰雪融化的轻松舒服。
“或许又将遇见琳也不一定！”叶子脸上里有种满足的神情“如果她还能遇见你，也许会再一次拾起你也不一定！也许那个时候你们适合在一起了！”
“从何说起？”我打个哈欠，睡意竟上来了，不知不觉中。
“是啊，从何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