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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隐藏的旋律(5)

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飘到了第三课树墩上。它是他儿童时代的密友,它记录了他春花一样的那个彩云时代,没有苦闷,和洁白的流云周游时间和地点,在神秘的傍晚,在候鸟安息的子夜,听爷爷给他讲勇士青铁木耳和七头女巫的故事。这是故乡的地脉和记忆,是他和一切母语人群心底的神曲。勇士青铁木耳是万人敬仰的猎手,七头女巫趁他出去打猎的机会,诱骗他唯一的妹妹麦和图木苏拉,吸她的血。那些神秘而千古的唱词,是伴随他成长的不朽的篇章:

勇士青铁木耳在家吗?

他的烈马在马棚里吗?

他的宝剑是挂在墙上的吗?

他的猎鹰在鹰笼里吗?

他的猎狗在门前守候吗?

善良的麦和图木苏拉不知七头女巫的阴谋,回唱道:

勇士青铁木耳不在家

他的烈马也不在家

他的宝剑也不在墙上

猎鹰也不在鹰笼里

猎狗也不在门旁

七头女巫仔细听完,贼溜溜地迈进麦和图木苏拉的屋子,诱骗威胁善良的麦和图木苏拉,开始吸她的血。时间流逝,勇士青铁木耳发现妹妹面黄肌瘦、神智紊乱,多方探听,识破了女巫的诡计,最终除掉了七头女巫。这是百听不厌的故事。其中,麦和图木苏拉用神奇的苹果医治哥哥勇士青铁木耳眼睛的细节,深刻地影响了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一生。他把这个太阳一样光芒的故事传给了儿子和孙子,希望他们在这些橡树下把这个故事一代代传下去。而现在,橡树没有了,但是它们的根在,在这样的深夜,在温暖的泥土里默默地哭泣,祈求能长出地面,在阳光下传承人气和地气。然而,那些温暖、滋润过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祖辈和传人的根须,它们不知道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传人,如今已不在这个社区。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说话了:“看来,不知道才是最大的安慰。”

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飘到了第四个树墩上,这里有他少年时代的许多秘密。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喝酒,半夜回来倒在了这棵树下。还有第五棵橡树也见证了他的天真和单纯。他少年时代的密友是斯坎德尔,是一个聪慧的孩子。整个夏天,只要他从市场上卖完烤肉回来,就和斯坎德尔大街小巷地拾骨头,存他们家。可以装几麻袋的时候,就推到废品站里卖钱。那个夏天,卖完骨头,斯坎德尔说要喝酒,喝白酒。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开始怕,后来在斯坎德尔的强劝下,第一次举起了酒杯。斯坎德尔比他大一岁,这是他第三次喝酒。二人吃了一个馕和十串烤肉,把半斤酒喝了下去。那天,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父亲到处找他,去过最热闹的车马店和昼夜营业的磨坊,最后在院门前的第四棵和第五棵橡树中间,找到了泥滩一样躺在那里的小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从那以后,他就慢慢学会了喝酒,从十六岁喝到了八十岁。他自己计算过,六十四年里,平均三天一瓶酒,一个月是九瓶,一年是一百多瓶,六十四年是好几吨酒。他从小混迹社会,依靠社会,磨炼了自己。晚上可以看见白天的景色,白天可以看见晚上的东西。时间在光明的太阳下,在黑暗熏臭的角落里,教会了他太多的秘密。

夜的味道从巷口里飘过来了,带来了墙角下蝈蝈亲切的鸣唱,还有渠水的味道,它们温馨地依附在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里,诉说早年的风光和永远也不能披露的私密。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说:“忠诚的朋友们,我看不见你们,可是可以闻到你们的的味道,你们在一切季节和年代里的味道,是我永远的朋友。”夜的味道说:“有永远的东西吗?”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说:“有,一切看不见的东西,都是永恒的。”水的味道说:“我们为什么要追求永恒呢?”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说:“因为没有永恒,时间在一切地点甜蜜地卑鄙地无耻地忽悠我们,欺骗我们,我们只是不知道而已。时间忽悠我的祖辈,让他们种下了高贵的橡树;时间又忽悠另一些人,把它们砍了,吞吃它们的一切枝蔓和味道。时间造就了我们,又吞吃了我们,生和死的密码,都不在我们的手里。”风把它们又带走了,但蝈蝈温馨的心曲留在了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里,渗透到他心海里的时代乐章里,缓慢地梳理他灰暗和光明的记忆。

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飘到了第六个树墩上了。第六和第七棵橡树,是他青年时代最私密的朋友,在无数个夜晚,默默地见证了他的青春和爱,还有女人,还有永远也不能告知他人的丑陋。美女阿瓦古丽是他的第一个螃蟹,在这之前,他只是在朋友的家里参加舞会的时候,亲过一个黑姑娘,厚嘴唇,性感,名叫罕克孜。在跳圆舞曲的时候,他抓住机会亲了她一口,她没有反抗,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反而奇怪地不高兴了,能这么轻易地让人亲嘴吗?加上罕克孜长得乌黑,就再也没有碰她。阿瓦古丽是他从舞会骗来的美女,乳房大,像生育过的女人的乳房一样让人看着舒服,这是他在第一时间钟情于她的地方。她是一个叫吾斯曼的哥们儿请来的舞伴,是他情人的密友。第一天忽悠她的时候,她躲着甚至没有让他亲嘴。第四次把她骗出来,亲了一口。第五次才哄着她把裙子掀开了,说:“晚上手太凉了,只摸摸屁股,不干坏事。”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摸着她温热的屁股,哄着把她的裤衩卷下来了。结果,在圆圆的月光下,阿瓦古丽的尖叫声惊醒了栖息在橡树上的候鸟,刹那间人间又少了一个处女,而后传出了散发着浓厚酸甜味的哭声。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玩屁股的游戏,畜生一样变成了古老的没有尽头的疯狂疯癫的交媾游戏。他把她放倒在第六和第七棵橡树之间,世界末日似的冲插。高潮后的阿瓦古丽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变成了第二个月亮,人间大地的月亮。回家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短裤上都是血,阿瓦古丽是一个地道的处女,昨晚的尖叫是对处女时代的哭别。从那以后,阿瓦古丽的裙子变成了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好朋友,手伸过去,阿瓦古丽就闭上眼睛,躺在她熟悉的橡树中间,让他的欲望在她的肉体里潇洒疯狂地播种。

那年阿瓦古丽十七岁,在嫁给那个木匠伊玛目之前,曾两次做掉了肚子里的娃娃,那是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野种。母亲决定要她嫁人的时候,她提出她爱他,但是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说,他不敢给家里人讲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好爱情和成家的事情。然而,成家后的阿瓦古丽没能幸福。新婚之夜,木匠伊玛目等到那个好时辰,在炕上拉大锯似的开战后,没有见红,就光着屁股扇了阿瓦古丽一巴掌,要他老实交代是哪个老贼偷了她的红。阿瓦古丽没有开口,木匠伊玛目从皮带上弄下匕首,威吓说,如果不说实话,就一刀要她的命。阿瓦古丽没有上当,说:“我很正常,是你自己没有本事,没有弄出红!”因为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她知道屁股已经不干净了,咨询了有经验的朋友后,内心里坚定了假话要说到底,彻底欺骗木匠伊玛目。第二天,木匠伊玛目改变了策略,开始哄骗阿瓦古丽:“我知道,这个红是不能吃的,我不是一个疯子,你那好东西无论给过谁,洗了就干净了,天下的事都这样。我也偷过女人,我也是有罪的。但是,这里有一个事情,我必须知道那老贼是何许人也,不然,这小地方,我和那个人不知情地做了朋友,人家会看我们的热闹,会认为这是你一手策划的。我知道了真相,远离他,对我们今后的生活有好处。”阿瓦古丽躺在木匠伊玛目的怀里,享受过毒药一样的蜜语后,把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说出来了。木匠伊玛目第二天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并给她起了个外号: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小婊子。在以后的好几年里,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成家有了孩子以后,她就变成了他的玩偶。因为她熟悉这个人的体温和功夫,她怀念她们在伟大的橡树下的交媾。后来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觉得不能一辈子这样拉扯下去,应该对阿瓦古丽有一个交代,于是把她嫁给了从和田来的地毯商卖特色利姆。此人到这里建厂的时候,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帮过他,众多的手续都是他给他办的。从此,他再也没有碰过她,他怕自己第二次对不起他。

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飘到了第八个树墩上,这棵树代表她的婚姻。他对自己的婚姻是不满意的,后来发生了侮辱老婆米尔古丽的事情。晚年,他曾默默地向真主忏悔,承认自己不是大丈夫,更不是君子。

他的灵魂又飘到了第九个树墩上,这棵树是他对两个儿子的记忆。他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有的时候说不清自己是谁。八十岁停酒,八十三岁停止和女人交媾,一切应该结束了,那为什么还要顽固地、贪婪地抓住生活的缰绳不放呢?为什么要那样忽悠他们的感情呢?他不能回答自己。

最后一棵树代表他的死亡,他的灵魂缓慢地飘上了这个树墩。在生命的最后那么几天,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曾靠在这棵树上,盘点他的一生,给自己打了八十分。此刻,他的灵魂躺在树墩上,神秘地说:“风啊,你们讲一讲,活着有什么意思呢?”风把黎明的味道吹过来了,风说:“黎明就要来问候你了,还有你的挚友吾布力和买买提小圣人二百五的灵魂。”吾布力的灵魂说:“活着是保护自己的秘密不被他人开采开发。”风说:“活着是无聊的,是浪费时间和等待死亡。”买买提小圣人二百五的灵魂说:“不要这样,这样说不好,我们活了一辈子,应该给人们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经验。我们已经死了,这样乱说,会影响那些活着的人们。活着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麻烦。”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的灵魂说:“死亡又是什么呢?”风说:“是重新开始。”吾布力的灵魂说:“是发现自己。”买买提小圣人二百五的灵魂说:“死亡是时间的游戏,但是,这同样是个有意思的游戏。”

这时,灰暗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黎明亲切的光亮,像一个通向隐秘心灵通道,又像一个崭新世界的窗口。渐渐地,光轮照在伟大的树墩上,开始骄傲地倾听年轮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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