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酒喝到屁股发热的时候,月亮古丽的琴声响起来了,悠扬的维吾尔民歌,在神秘的小路上荡漾,所有的餐桌缓慢地飘起来了。在碧绿的白杨树上面狂饮神曲,美酒在客人们的心中放肆地炫耀自己的美梦。月亮古丽的旋律流淌在小径里,在野花盛开的十字路口,赞美客人们沉醉在白云里的贼梦,歌声在天空荡漾着,引来了天国无数个天鹅,它们和客人们一起舞蹈,发现人们都没有了眼睛,天鹅王说:“人们都把眼睛丢了,咱们帮他们找吧。”于是洁白的天鹅飞到景点,把客人们的眼睛都一一啄回来了。一群乌鸦飞过来了,偷走了客人们灵魂里的酒精,于是所有的宴桌又回到了人间。月亮古丽的琴声停了,客人们睁开了眼睛,穆萨江县长说:“多么伟大的旋律啊,这么高贵的月亮姑娘,我怎么没有发现呢?我欣赏过无数神曲,为什么至今没有升天的感觉呢?”沙尼亚副县长说:“她是我们县里的夜莺,是我们的骄傲。”穆萨江县长听完月亮姑娘的情况,说:“学校的教学工作很重要,但县里的文化工作也重要。给我打报告,咱们把这个高傲的仙女调到县文化馆,让她当馆长。老馆长退了一年了,让她接班。”沙尼亚副县长高兴了,只要有妇女干部任职,她的脸就会变成玫瑰花,像生了儿子一样高兴。
月亮古丽调到了县文化馆。一个月以后,她当上了馆长。而校长买买提伊明却病倒住院了,据临床的病友说,他晚上说梦话,白天偷偷地看着一个姑娘拉琴的照片,发呆,流口水。在医生的建议下,他的老婆,可怜的帕坦穆,把他转到了精神病院。月亮古丽来看过他后,把情况报告给了穆萨江县长,县长给精神病院打了电话,医生们开始精心治疗,自费药也用上了,严格来说是从印度走私进来的好药。校长买买提伊明的情况有所好转,同时还有了一个新变化,开始给病友算卦了。病友穆塔里夫睁着大白眼,向他倾诉苦衷:“可怜可怜我吧,真主的顺民,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认不出我老婆了,见了女人就问,‘你见过我老婆吗?’那些女人就哭。现在的女人为什么心这么好呢?她们有种子吗?我想买下她们的种子,在爷爷留给我的地里播种她们,她们生长成人后,再把她们分给穷人。”校长买买提伊明说:“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但是老婆在我们的心里,她们是跑不了的,因为我们是用‘普勒’把她们换来的。你尽管放心,会有一天,骆驼的尾巴变成猫咪的尾巴的时候,心里的老婆会出来的。如果你太急,可以这么做,你晚上做一锅肉,把肉送到丈母娘家里孝敬老人,你回去在家里躺着,天黑的时候,丈母娘会为你祈祷。在手心手背的两个世界里,最伟大的祈祷是丈母娘的祈祷。当黑夜星群灿烂之时,你就爬起来喝那一锅肉汤,第二天你就会变成一只猫,第三天你会变成一条狗,第四天你到遥远的西域河净身,你就会变回来,变成一个崭新的人。这时候,一个美女会抱着你幸福地哭泣,那个伟大的女人就是你的老婆。人心脏了以后,就认不出自己的老婆,就打别人老婆的注意了。而后,为了给身体消毒,你一日一餐,在饥饿中忏悔,抓住老婆的灵魂不放,你就正常了。请记住,最后要喝一杯脏水,这是自己惩罚自己,避免走老路。”
在窗户外观察他们的据来提医生,听完这些话,说:“校长大人快好了,真主保佑!人可以生任何疾病,但千万不要精神错乱,患这种病的人,大多是幼儿时期咬坏过母亲乳头的尿尿,成年后,真主惩罚他们了。在任何一种灾难和富贵的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秘密安排,他们不会迷失方向,该买买提哭的时候,买买提不会笑。”
校长买买提伊明出院了,医生建议他可以在家里长休。他开始在家里养斗鸡了,钻到鸡的世界里去了。有一天,他看好的一只斗鸡半夜叫起来了,他爬起来,在鸡窝里找到那只斗鸡后,说:“不是好预兆,公鸡应该在黎明的时候叫,这算什么?”他把公鸡的头揪下来,身子扔给了看家的老母狗。
另一个不幸的灵魂是文化馆副馆长肉扎洪。他多年孝敬馆长,窥视着馆长的位置,月亮古丽一到位,他也像廉价的茄子一样蔫了。那天晚上,他喝完文化局为月亮古丽安排的欢迎酒宴,回家问老婆说:“好老婆,我的冰糖老婆,一生我就求你一次,我现在忘记自己的性别了,我是男人还是女人?”老婆说:“我的心肝儿,好可怜啊,又喝多了,你是男人,我的老公!”肉扎洪说:“冰糖老婆,那么,你讲一讲,我今天尿了三次,都是坐下来尿的,这是怎么回事?男人是站着尿尿的呀!”冰糖老婆说:“可能你找不到那东西了,人有贼心的时候,那东西就往里缩,你就干脆蹲下了,你当时尿急不是吗?”肉扎洪说:“我再问你,手风琴也是乐器吗?那是忽悠魔鬼的东西!”最后一句话,肉扎洪的冰糖老婆没有听明白,她想问,但是肉扎洪躺在炕上开始打呼噜了。
月亮古丽组织了几次活动,主要是慰问远村的农民。她和教育局的领导协商,把她在学校培养的琴手们也请来了,给乡亲们奉献了一台台精彩的节目。沙尼亚副县长给穆萨江县长汇报后,县长更欣赏她了,说:“这是一个好苗子,要好好培养。我们要关心月亮古丽的生活,这个年龄了,至今没有成家,你负责给她解决这个问题。”上个月,县长带着月亮古丽到地区请了一次客,客人们非常喜欢月亮古丽的演奏,吾守尔处长说:“我见过许多玩这东西的人,自拉自唱的人,但都没有你拉得好,人才呀,拉得这么好,又这么漂亮,一绝啊!”那天,穆萨江县长看见吾守尔处长流口水了,心里说,都这个年龄了,还馋女人,没出息,这辈子,也就是个处长的料了。
沙尼亚副县长高兴了,根据穆萨江县长的旨意,她开始在本县物色人选,她认为一流的两个小伙子,月亮古丽都没有看上。玉山是建设局的一个科长,家庭条件好,有钱。第一次见面吃饭,月亮古丽看到他指甲里面的污垢,恶心了,饭也没有吃。第二个小伙子叫海里木,也是第一次吃饭就判死刑了。海里木口臭,说话的时候,嘴巴里散发的气味,和乡下盛夏里,旱厕里缭绕的味道没有什么两样,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海里木多次找过她,也炫耀了几下他的钱财,开着高级的私家车挡过她的路。这是这个地区追女人的一种古老的做法:死缠。姑娘们不高兴了,小伙子们比神仙还能说:“哎,白鱼一样白白的好姑娘,不要生气嘛,你绷着脸以后就不漂亮了。你漂亮的大腿停一下,两句半心脏里面的话儿听一下不好吗?”但是月亮古丽没有理他,心想:我又不能嫁给你的车,骚什么呀你,那个钱拿去治口臭不好吗?
沙尼亚副县长找她谈了一次,说:“男人嘛,端正、成功、有气力就行了,一棵树上的苹果也是不一样的。”月亮古丽说:“道理我懂,娜塔莎妈妈说过,我是月亮,我要选择最优秀的小伙子。”沙尼亚副县长说:“那样的汉子,画里才有爱情是存在的,但是爱情只有一个眼睛,她看不见暗藏在凤凰彩翅里的蝴蝶和鹰,悲剧在近处忽悠爱情。在你这个年龄,你看不到生活的另一面,时间根本不打招呼,她等待你灵魂深处的那个时间,睁开眼睛,盘点你的爱情时代,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爱情是一幅残缺的名画。”月亮古丽说:“我的灵魂是健全的,我的爱情也应该像我的歌声,健康美满。”
瓜熟蒂落的季节,月亮古丽参加了西北五省的民歌大赛。她参赛的曲目是维吾尔族著名民歌《黑黑的羊眼睛》。高亢、深沉的曲调,优美的唱法,征服了所有的评委和观众,给她打了最高分,得了一等奖。消息传到故乡,亲人朋友们来到二百多公里远的蓝湖边迎接。在月亮古丽的大哥卡斯木和二哥地里夏提的策划安排下,准备了丰盛的麦西来甫。副馆长肉扎洪亲自开车,从飞机场把月亮古丽接回来了,他的幸福是一路上可以闻到月亮古丽身上的香味。大家围住了月亮古丽,祝贺她。月亮古丽的妈妈哈丽黛热烈拥抱女儿,哭了;娜塔莎为她祈祷;月亮古丽的爸爸外力俄罗斯和娜塔莎的男人阿廖沙前后祝贺月亮古丽,吻了她的前额。娜塔莎的女儿安娜也来了,她祝福朋友的生命花朵永开不败。娜塔莎把一串金项链戴在了月亮古丽的脖子上,说:“荣誉是延续生命的乳汁。”
大家围坐在两顶帐篷中间的草地上,开始吃饭。主食是羊肉抓饭,是很讲究的六个月的羊羔肉,而后是烤全羊,最后是舒心饭:手工汤面。从天山松树林上面照射过来的最后的太阳的余光,照在静静的湖面上,在亲切的水面,开始吻别它的蓝光。湖面,中午白光粼粼的堇色看不见了,自由、活泼的湖风也停下来了。太阳下山前的湖水,缓慢地变得神秘、深蓝、静,像安睡千年的大佛,闭目洞察人类世界的正史和野史;又像产后的孕妇,甜睡在温暖的被褥里,梦游子裔的童梦。烤全羊清香的味道和湖水凉爽的淡味,与野草的味道缭绕在一起,飘落到最后的手工汤面碗里,流进了客人的灵魂里。
麦西来普开始了,四把手风琴欢快的旋律,唤醒了沉睡在野草里的小虫小鸟。它们小声歌唱,感谢土地,感恩野花的滋养。真主的光亮开始照亮另一个繁忙多情的人间,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客人们的眼睛。在幸福的灵魂开始自由飘荡的时候,外力俄罗斯和阿廖沙二人一组,在亲切的篝火边,畅谈月亮古丽的幸福。酒是使者,替他们唤醒沉睡的记忆,在他们的密谈里,仍飞舞着那个年代的贼心贼胆,那些私密的、不要脸的图像,在他们阴暗的灵魂里,点缀满足他们的花心。那个年代,酒和女人,是他们的双臂,有的时候酒在右手,有的时候女人在右手。在他们的精神切片里,有许多颠倒的油画,内容无法述说。哈丽黛和娜塔莎,就是动用一生的经验,也无法窥视他们的内心私宇。在篝火的另一头,哈丽黛和娜塔莎在喝奶茶,娜塔莎抱起了手风琴,火光在她的脸上悄悄地放映美女时代的故事。那些细节变成了美妙的音符,青春时代的旋律,像没有烦恼的飞船,开始在她们的思绪里高傲地飘荡。那是她们的公主时代,手风琴是她们的翅膀,她们在人心的血管里飞翔,忠诚是她们永恒的摇篮。她们在这个摇篮里哺育后代,忠诚男人和家庭,灌溉那些弱小的幼树,收获了今天的绿荫,像蓝湖一样巨大的苍茫。蓝湖和松林,天山和傲骨雪莲,湖边的野罂粟,都在倾听娜塔莎和哈丽黛的故事。起风了,小虫们开始唱了,哈丽黛和娜塔莎抱着手风琴,来到了外力俄罗斯和阿廖沙的跟前,坐好,哈丽黛看着男人说:“你们的悄悄话总是说不完,越老越贼,也不叫我们一声。”
客人们都入帐篷休息了,汽灯在两顶帐篷里听客人们讲故事。月亮古丽和安娜在湖边散步,星星跟在她们的后面,用它们强烈的激光,窥视她们温暖的心。安娜说:“我们都该找男人了,我们的年龄不小了,再过几年,我们会把嫁人的事情忘掉的,很残酷。”月亮古丽说:“世间的事,都是为了男人方便的,为什么女人不能追男人呢?”安娜说:“女人心善,男人又喜欢哄,就学会了欺负。”月亮古丽说:“不平等的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安娜说:“平等了可能就没有意思了。”“说得太好了,说到我的心里去了!”突然,一只狐狸冒了出来,开始和她们对话。狐狸说:“请坐,这是我的领地,你们可以在野罂粟上盘腿而坐。刚才安娜说得好,如果万物都对等了,事物就会失去它的间隙;如果人间失去间隙,世界就没有了窥视;一个没有了窥视的大地,难道不紊乱吗?”安娜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狐狸说:“是蓝湖里的大头鱼告诉我的,月亮古丽的名字我也知道。我喜欢女人,我们的狐狸王说,我们在一千年以前,也是女人,后来变成狐狸了,所以我说话也像女人。我出生在这个蓝湖边,我妈妈给我讲过许多蓝湖的故事。我喜欢山和树林,树林是我们的天堂,蓝湖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妈妈说过,蓝湖下面是一个可爱的天国。一千年前,人们都生活在那个天国里,后来人们都厌倦了,顶级的安逸和福祉扰乱了人们的大脑,他们分裂了,就到陆地上来了,于是他们有了荣誉和幸福的概念。而这个东西又残酷地放纵了人类的欲望,本来是挣一天吃一天的世界,现在成了攀比积累的天下,积累是没有屁眼的东西,所以人盲目地贪婪了。人类需要友谊,但贪婪是他们最温情的敌人,贪婪开始贪污阳光的时候,猫和老鼠就是最好的阿达西(朋友),这不危险吗?”安娜说:“你生活在林子里,怎么懂这么多都市里的事情呢?”狐狸说:“是流浪的风告诉我的,城市是有钱人的情人,智慧的人制造了飞机,飞机就变成了情爱的牢笼,人在牢笼里戏说云朵,放肆扭曲的灵魂,让人评论上天高贵的光芒,这是人的危险。人发现了财富,没有发现自己,也因而,他们不能评论上天。”月亮古丽说:“城市不是有钱人的情人,城市是文明的情人。”狐狸说:“我妈妈说过,文明是另一种牢笼。”安娜说:“不,文明是路上的灯,它照亮我们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