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县长说着摘下礼帽,把头往冶指挥那儿一伸。治指挥见马征履临危不乱,竟大义凛然,不愧是回民中百炼成钢的佼佼者,不得不佩服他视死如归的侠肝义胆,惊讶不已地说:“哪儿的话,兄弟岂敢……”马征履机警过人,他见事有转机,便坦诚地说:“既然老兄无意杀我百姓,我马某千恩万谢。鄙府虽穷,也要略表心意。”便凑集了二百两银子,四十匹马,总算把瘟神送走了,三道坝汉族百姓由此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时人公论:“马征履县长功德无量!”再说盛、马和谈。盛世才和马仲英谁都不相信谈判会解决双方无法调和的争端,以明处的假谈拖延时间,以掩饰暗处的真备战,这才是不争的事实,仅此而已。
大战在即,马仲英大军未动,没指头团长已在达坂城磨刀霍霍。而扎根于迪化南山的马全禄、马德祥部则闻风而动,配合得异常活跃,时而出没于西大桥,时而骚扰妖魔山,一度逃匿的冶生元,此刻又张牙舞爪,左右着迪化的北大门乾德县。
盛世才为了集中优势兵力对付马仲英,一时无法分兵扫除省府周边的诸多麻烦。可人家时常在你窗口打枪,门口耍刀,总不是个事,家里人提心吊胆不说,一旦大战爆发,身处前线的人,心有后顾之忧,焦虑不安,也难壮其斗志呀。怎么办?盛世才自上台以来,一直恼火这件事,如今更加头疼。大兵去剿?不不,不合时宜,正在和谈呀,不可授人以柄;放任不管吧,不不,实属心头大患,对未来的大战也不利。你看人家马仲英的四周,只有火焰山的灼尘在起伏,毫无安全不保的麻烦。那又怎么办呢?盛世才绞尽脑汁,他要谋划出一个万全之策,既不动刀兵,又不伤锐气,还能稳定后方。思来想去,他突然眼睛一亮,不禁拊掌一笑,“有了!”为了打赢滋泥泉一仗,他曾秘密拢络了和加尼牙孜,决战时,和加尼牙孜装聋作哑,按兵不动,给他盛世才以有力支援,而对马仲英呢?则是一招货真价实的釜底抽薪。我盛某为什么会赢?除了天公作美外,是我分化了敌方的力量,才有集中兵力孤注一掷的决战。着呀,在和马仲英大战之前,为什么不再故伎重演呢?马全禄是拉不动,土匪出身,贼心硬着哩。副手呢?盛世才推来算去,副手中最具实力的要数马德祥。
南山马德祥小老婆家里,马全禄一边啃鲜嫩的羊拐,一边对马德祥的小老婆挤眉弄眼。
马德祥强压怒火,装聋作哑,细细咀嚼着鸡爪,别有用心地津津乐道:“司令,省府现今是盛独办一人说了算。我若有司令那等飞檐走壁功夫,非去把那独办给拾掇了,新疆哈孜(立马)姓了马。会管尕司令做主席,会管你二司令当独办,我都双手赞成。”
“啥?!”马全禄惊讶地一转身,正面回道:“你是哄穿叉叉裤的傻娃哩吧?即使那悬活能做成,主席、独办也没咱的份。”“嘿!你真若做成了,咋能没你的份?”
“咳!你给尕司令当过副官,难道还没摸透他的心思?他心野着哩!主席、独办非他一肩挑不可。我可不敢与虎谋皮。”
“那一—至少让你当个副的吧!到时节,我冒死替你鸣锣开道。”“那敢情好。你也至少弄个师长当当,我敢担保。唉,不对呀!你不也练就一身好功夫吗?你咋不去弄那悬活!想把我绍使(诱骗性的鼓动)到前头吃枪子呀?”
马德祥“咳”了一声,放下鸡爪,说:“我那几招几式也算得上功夫?只配给你打下手。决不叫你一人去弄险,我舍命陪君子。只要司令敢去,我是陪定了!”“那就一言为定。儿子娃娃,尘世不白来一趟。”“一言为定。司令,几时动身?”马德祥礅了下鸡汤碗询问。“宜早不宜晚,申时动身,酉时进省。回来再吃再乐咋样?”“好。那现在就装扮起来。”盛世才把眼睛盯在马德祥身上,暗自盘算着,若能成功,至少减去两个主力团的威胁力量。若是引起他们内讧,弄不好两败俱伤,即使不败不伤,但若心存芥蒂,从此伤了和气,不能同心协力,那也是利我损他的美事呀!嘿,那就这么定了。于是,他扬声叫道:“来人。”李副官当即出现在面前,并回了一声“有”,恭恭敬敬地候在那里,任其吩咐。与此同时,“来人”之声惊动了督署院角隐匿之人,寻声飞驰,直奔发声之窗口,连发暗器。结果,枚枚暗器皆被迎击落地,马全禄胆裂心惊。马德祥见马全禄招招失手,美事难成,也不接应,折身先撤。
马全禄见对手尾追不舍,仓皇出逃,险些被警卫击落于墙下。
警卫捡飞镖和毒针面呈盛世才。
盛世才惊诧地审视着暗器,想象着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左手接过三枚毒针,忿然说:“马全禄,你真毒呀!”右手掂量着三枚飞镖,只见一个‘履’字,感慨地说:“马征履呀!有功不请赏,本督办记住了你。”他见随侍们诧异的眼神,随口说:“去看看,来禀报公务的马县长还在不?”一警卫回道:“马县长已人去床空,刚才还在。”“那就是他了。你去托人秘密打探,谁能劝降南山马德祥,赏银五千两。”
李副官领命去了。不几天,正当盛世才为此事烦得愁眉不展时,李副官回来了。李副官初来,也是个冷脸子人,悲喜不容易流露在脸上。盛世才不满意地瞥了李副官一眼,心想没戏。可又想哪会有个准呢?
马德祥是我锁定的收买目标,毕竟是一厢情愿的谋划而已,买不买账,那是人家的事。这么一想,他便不用生气,既已觉得没指望了,也就懒得问他一句。
李副官呢,也不用察言观色,反正我是来汇报工作的,管不得三七二十一,立正站好了,不慌不忙,把打探的情况用自已的话如实禀报一番。原来马德祥是马世明的老部下,后来做了马仲英的副官。马仲英兵退玉门时,他奉命留在新疆发展,同马全禄营长一块进了迪化南山。马全禄仗着手下有一帮子人,打家劫舍,不择手段,很快发了。而马德祥呢?身边仅有几个人,充其量一班人马,势单力薄。但他心眼活,点子多,为人也不吝啬,交际不错,两年工夫,东征西抓,居然也拉起一团人马。昌吉河州工王登科建团、宁边城马应海组旅之后,马全禄效法马世明,自命为南山剿匪司令。而自以为功绩卓著的马德祥,却只能当个参谋长。论投军资历,他不比马全禄差,且看不惯马全禄种种缺德少性的土匪做法,私下骂他是“贼心不死”“贼性难改”以至龃龉不合。
盛世才听了不由心头大喜,眉毛耸动了几下,说:“很好。李副官,继续去办,马德祥若肯为省府效力,本督办决不亏待他。如若能把马全禄手下的人马也拉过来,就升其格为暂编第六师,马德祥自然是师长啦。只要他能做得到,委任状随后送到。”
马德祥听说客那么活灵活现地一学说,把短短的黄胡子一捋,立马动了反心,他把马仲英和盛世才反复进行比较,盛世才已是新疆边防督办,位高权重,执掌生杀赏罚大权,实力雄厚,且又在滋泥泉大胜;而马仲英呢?惨败后元气尚未恢复,将来如何?尚是个未知数。何况,奖赏是一个师。如若跟马仲英继续干,他胜了,还有点希望;他若败了呢?我到死也当不了师长。而马仲英呢?反了这些年,打了无数仗,才混了个师长,恐怕是到头了。马德祥如此这般一权衡,做出了令马仲英心惊肉跳的决定,对盛世才的要求无一不点头应承。
马德祥的见利忘义,使盛世才长嘘一口气,他开心无比地盘算着,马德祥果真如愿,就让他仍驻守南山,为省府的安全暂时筑起一道防线,我盛某便可去了后顾之忧,全方位地去跟马仲英争战。马仲英呢?他若失去了南山这块重要的军事阵地,不仅少了一支生力军,而且对我省府不再直接构成威胁,反倒少了一个取胜的筹码。马部一旦内讧,结局必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任你们去争吧,自相残杀吧,马德祥胜了,我喜,借马德祥之手削弱马仲英的实力;马全禄胜了,我也不悲,那是你马家军的窝里斗。你马仲英不也和副司令马谦火并过吗?谁气谁?谁恨谁?谁骂谁?
谁笑谁!就在盛世才为分化马仲英集团有望而翘首以待之时,传来和加尼牙孜在南疆与马世明开战的消息,这可是盛世才求之不得的一桩美事,他只希望马仲英与和加尼牙孜分裂为敌,一万个不乐意他们握手言和。他之所以封和加尼牙孜为南疆警备总司令,一来南疆地域广阔,和加尼牙孜的同族人众多,叫他去治比较合适;二来把和加尼牙孜从哈密老窝调走,哈密的事往后容易解决;三来马仲英若是战败,决不回甘肃,肯定要去南疆发展,一山难容二虎,叫他俩去争吧,故而在前些时候的谈判中,他答应马仲英去南疆做绥靖总司令。你想一个南疆,和为警备总司令,马为绥靖总司令,名号虽不同,辖区和职能却是一样的,这不明摆的是一个女儿许两家吗?能不矛盾、能不争斗吗?
盛世才琢磨着马世明与和加尼牙孜争战的结果,按理说,和应取胜,他去南面是如鱼得水,肯定比马世明受欢迎,兵源是非常充足的。但是,和加尼牙孜的部队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没有严明的纪律约束,涣散不稳定,充其量是民团一类的队伍,人数虽多,战斗力不强,只能对付老百姓。而马世明的队伍呢,虽说新兵居多,但一向贯彻马仲英强化军训的指令,组织纪律较严,军事素质较高,战斗力自然较强。
两军相争勇者胜,和加尼牙孜吉凶难卜。盛世才最希望看到的是:和、马二部争战不休,直到两败俱伤,他可好不费气力地将其各个击破,达到一统新疆之目的。盛世才的两个盼望(一盼马德祥如愿得手,二盼和、马两败俱伤)均在空中悬着,只能望梅止渴。正当他焦躁不安之际,刘慕兆谈妥后回省城复命。恰此时,收到国民党中央任命刘文龙、盛世才、张培元的通知。盛世才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久盼的甘霖终于滋润了干裂的土地。这么一兴奋,他亲自提笔拟了和平办法十条,其中同意马仲英改任东路警备司令,立发关防文书,三十六师驻地为哈密、镇西、鄯善三县。并决定发表吴兆熊为吐鲁番县长,兰延寿为鄯善县长。
盛世才尚在斟酌文字,副官报来和加尼牙孜已败往焉耆的消息,不由心里一惊,这和加尼牙孜怎么就纸老虎一个,咋如此不经打呢?几千人还抵不过马世明几百人!那他还怎么好跟马仲英的大军抗衡?不行,和加尼牙孜不能就这样败下去,得帮他一把。想至此,他叫副官去把吴兆熊和兰延寿叫来,面授机宜后,说:“你二人携带二十万两银票,立马赶往吐鲁番犒军,叫他们别打了。”吴、兰二位奉命去后,盛世才再拿起任命通知,从头至尾看了又看,仔细推敲起来,“唏!”呈报中央的是我和刘文龙的任命。张子亨是和张馨他们一起排列的呀,怎么批文里与我二人并列?是什么用意?难道中央别有用心,又想搞什么三足鼎立?这也不是盛世才多疑,一个月前,也就是七月三日,汪精卫在国民党行政院纪念周讲话时,就曾提出划新疆为数省的建议。此议虽经新疆驻京代表张凤九据实批驳后已予否定,但现将张子亨的任命升格,并和刘、盛同时发表,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又有什么新背景?欲借马仲英虎视眈眈的现状来个死灰复燃,借尸还魂?哼,非常有可能。反正咱不是蒋、汪线上的人,他们能信任?
“不行!决不能叫三足鼎立的阴谋得逞。”盛世才拍案而起的同时,他已作出决定,必须尽快将马仲英和张培元消灭一个。张培元遥远,先放一放,解决马仲英仍旧是当务之急。他立即召来第二路军总指挥李作祥研究,乘马仲英元气尚未恢复之际,再打他个人仰马翻。
盛世才与李作祥正筹划调兵遣将之事,传来和加尼牙孜的最新消息,他被马世明乘胜追击,由焉耆败往库车,以至溃不成军,收不住阵脚,一直败到喀什。马世明以全胜的姿态赢得了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打出了三十六师新的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