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子
墨玉县萨依巴格乡乌鲁瓦提村有一个让孙振晓牵挂的家，他与买沙力汗的兄弟情谊，就从那个家开始。
墨玉县萨依巴格乡乌鲁瓦提村有一个让孙振晓牵挂的家，他与买沙力汗的兄弟情谊，就从那个家开始。
2009年7月6日下午，孙振晓的手机里传来女儿急切的声音：“达达，你还好吗？”“我好着呢，家里人怎么样？”“都好，我们很想你，你的身体好吗？你和阿娜没事吧……”
笑容在孙振晓的嘴角绽开了。热孜瓦尔古丽和布再娜浦抢着与他说话。每次接到女儿们的电话，所有的劳顿都在浓浓的问候里融化了，只是他感觉到女儿热孜瓦尔古丽的声音有些哽咽，说话的语气从高音滑向了低声，她们已从电视上看到了“7·5”事件的画面，心头弥漫着哀思和悲伤。
他扭过头去，看见合影照片上买沙力汗在微笑地望着自己。热孜瓦尔古丽和布再娜浦是他兄长买沙力汗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此时，记忆好似窗外一只轻盈的红蜻蜓，悄立在岁月的荷尖，孙振晓的思绪随着那只红蜻蜓，飘向了南疆的墨玉县。
孙振晓现在自治区商务厅工作。9年前，他从乌鲁木齐调往和田地区墨玉县任县委书记。45万人口的墨玉县是全疆贫困人口最多的县，人均1.3亩耕地，农民人均收入只有666元……“要改变这里的面貌”成为孙振晓不容置疑的决心。
墨玉县的乌鲁瓦提村是全县最偏远的一个村，深藏在昆仑山脚下，汽车从县城出发要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2002年秋天，孙振晓第一次去乌鲁瓦提村。村党支部书记买沙力汗站在小学门口迎接他。孙振晓说：“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黝黑的，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们的友情那时已在彼此信任的目光里传递。
村民的生活方式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人们在一种固定的生活轨迹中循环往复，几亩薄田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内容。他们对“致富”是茫然的，而买沙力汗就是村民的领头雁，他带着村民正在探索“兴畜、强林、稳粮、采玉”的发展之路。
孙振晓坐在买沙力汗家的炕头上，两个人促膝而谈。村民的生活、党支部建设、宗教管理、计划生育工作……买沙力汗娓娓道来，他说：“17年前来了一个县委书记叫张鉴，17年后，你又来了……”孙振晓握着他的双手动情地说：“我还会来的，我们是亲人、是兄弟。”
临别的时候，买沙力汗提出要照张合影，那不是他对孙振晓个人的感情，而是他对共产党深深的眷恋和无限忠诚的表达。当照相机的快门“咔嚓”响过之后，孙振晓没想到这张照片竟成了他俩友情的见证。
2003年的夏天，孙振晓再次来到了乌鲁瓦提村。买沙力汗告诉他，村子到县城的路不好走，尤其路途中有块巨石挡道，群众赶巴扎常发生危险。孙振晓当即表态炸掉巨石。半个月后，随着爆破声响起，巨石四分五裂，全村老少欢呼雀跃。
这年的国庆节，孙振晓带着自己的爱人和女儿去乌鲁瓦提村。在买沙力汗家里，他们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吃上了香喷喷的玉米饭，啃上了热乎乎的玉米棒，还有那黄黄的包谷馕蘸着纯白的酸奶子。主人的真诚和热情令一家人感动不已。人与人的友情是一种缘分。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知为什么，孙振晓常常会想起乌鲁瓦提村的买沙力汗，而墨玉县有364个这样的村子呢。
孙振晓告诉买沙力汗，县委决定要修建村里通往县城的道路，买沙力汗紧紧握住孙振晓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孙振晓郑重地邀请买沙力汗到他家里去做客。谁知这个愿望竟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遗憾。
2005年2月27日凌晨1时，当乌鲁瓦提村的村民进入梦乡时，受宗教极端思想影响的暴徒苏来曼·阿拉也提和阿不都热依木·玉送，趁着夜深人静窜至村广播电视差转站，将柴油泼在广播电视发射机上，放火焚烧。继而两名预谋已久的罪犯，直奔村党支部书记和村治保主任家中，穷凶极恶地挥舞长刀，残忍地杀害了买沙力汗和库尔班尼亚孜·买提奴尔。
同一时刻，像有心灵感应似的，身在县城的孙振晓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等他火速赶到乌鲁瓦提村时，看到的是买沙力汗倒在血泊中最后的眼神。
买沙力汗在当村党支部书记的16年里，带领村民架桥、修路、引水、办电、开荒、兴畜、搞劳务输出，帮助贫困户解决生产所需的农资，抚养无依无靠的孤儿长大……他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生他养他的乌鲁瓦提村。
天空飘起了罕见的雪花，满天的白雪应和着男女老少的哭声，送葬的队伍拥满了小山村，2000多名村民跪地吊唁买沙力汗。孙振晓像送别亲人一样放声痛哭。那漫天的飞雪，静静地寂落下来，了无声息。
买沙力汗的家里，悬挂着一张照片，那是孙振晓与村委班子留下的合影。买沙力汗非常珍惜这张照片，放大3张后分别挂在家中的3间房屋里。孙振晓久久地端详着照片，看着买沙力汗纯朴慈祥的面容，泪水夺眶而出。乌鲁瓦提村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村民还盼望着支书带领大家脱贫致富呢，他却匆匆地走了……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买沙力汗的妻子和儿女们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大女儿热孜瓦尔古丽不敢闭眼睛，她的眼前时常会浮现一幕情景：“两名暴徒闯进来，还未等爸爸问话，一个暴徒已挥着刀砍过来，爸爸用身体挡着我和妈妈，让我们快跑，爸爸倒下了，他被暴徒杀害的场面惨不忍睹……”
“孩子，你爸爸走了，还有我呢，不要哭，这个家不会垮的，我就是你们的亲人。共产党就是你们的靠山，会让英雄的后代永远受人尊敬。”孙振晓从心底发出的承诺掷地有声。
两名凶残的暴徒被枪毙了，村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常态。自治区党委追授买沙力汗为“自治区模范共产党员”。各级党委、政府对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也无比关心。买沙力汗的大儿子马合木提被安排到墨玉县萨依巴格乡畜牧站工作；大女儿热孜瓦尔古丽被安排到墨玉县萨依巴格乡卫生院工作；小女儿布再娜浦参了军。买沙力汗的爱人阿米娜·库尔班享受“三老人员”的待遇，还有一个出嫁的女儿也受到了村里的照顾。当买沙力汗的事传遍天山南北的时候，乌鲁瓦提村到墨玉县70公里的道路修通了，买沙力汗生前的夙愿实现了。
后来，孙振晓调到乌市工作，可他的心留在了墨玉县，留在了乌鲁瓦提村，留在了买沙力汗的家。他鼓励大女儿热孜瓦尔古丽去和田地区卫校学习了3年，每年3000元的学习费用由他来承担；他惦记着小女儿布再娜浦在部队的成长和进步；他操心着家里的大小事情。逢年过节时，他会想到很多：一家人团聚没有？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春播的化肥买了没有？秋收有没有儿子回去帮忙？还有一个结婚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2006年的春天，买沙力汗牺牲一周年的时候，孙振晓的女儿燕子代表他去乌鲁瓦提村祭奠买沙力汗。她带去了孙振晓给家人精心购买的礼物，并在买沙力汗的坟前深深地三鞠躬，将孙振晓诚挚的心声传递给买沙力汗。孙振晓写了一篇回忆兄长的文章，文章中浸透了思念的泪水。
时间在牵念中缓缓地流逝。2007年，小女儿布再娜浦要复员了，大女儿热孜瓦尔古丽也完成了学业。孙振晓像父亲一样，时时关心着这两个女儿的成长。在他的鼓励下，热孜瓦尔古丽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布再娜浦通过了南疆公务员的考试。
热孜瓦尔古丽要送妹妹布再娜浦来乌鲁木齐参加培训了，孙振晓亲自到车站去迎接她们。他提前给大女儿订好了宾馆的房间，又把小女儿送到了学校，给小女儿铺好床铺后，带着两个女儿上街去购买衣物和生活用品。女儿们穿着他买的新衣服，兴奋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孙振晓吃着女儿带来的包谷馕，久违的清香让他想起了与买沙力汗一同吃饭的情形。
短暂的相聚一眨眼过去了，在汽车启动的一刹那，热孜瓦尔古丽突然哭出了声。她抱着孙振晓的肩膀抽泣着，孙振晓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塞给大女儿1000元钱，让她给家中的母亲捎回去。
隔段时间，孙振晓就要到学校去看望布再娜浦。一次，正赶上午饭时间，他来到餐厅寻找小女儿，在穿警服的学生里面他一眼认出了布再娜浦，小女儿兴奋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父女俩坐在一起，高兴地说着话，一块儿吃着拌面，周围的同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吃完饭，他把500元零用钱放进她的书包。放暑假了，孙振晓会把她从学校接到市区，特意到二道桥的维吾尔族餐厅给小女儿点上可口的饭菜，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孙振晓情不自禁地笑了。
2009年2月27日，是买沙力汗牺牲4周年的日子，孙振晓到和田去调研。时隔4年，他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途。记不清多少次，那个美丽的小村庄进入他的梦乡。梦中，他坐在买沙力汗家的炕头上，喝着热乎乎的奶茶，倾听着买沙力汗诉说村里的事情。
这片熟悉的土地从未走出过他的视线。在当县委书记的4年多时间里，他很少回乌市的家，最终给墨玉县交上了一份满意的成绩单：财政收入翻了一番，农民人均收入翻了一番。他从农民增收的喜悦里、从县城的变化中体验到一种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村民们赶到村口，他们争着与孙振晓握手、拥抱，孙振晓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里含着他们的声音，呼吸里也有着他们的呼吸。周日的小山村显得很热闹，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路上走着，摩托车、夏利车穿村而过。村口，孩子们嬉闹着。
现任村党支部书记艾山·买买提带着孙振晓去买沙力汗的墓地。孙振晓走在最前面，那个魂牵梦萦的人近了，他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孙振晓站在买沙力汗的墓碑前泪水汹涌而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对着买沙力汗的墓碑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地说：“大哥，我来看你了！我一直都在想念着你，希望你的在天之灵，护佑你的亲人和村民。乡亲们的生活好多了，你的孩子们都在努力地工作，他们继续着你的事业，你可以安息了……”
村治保主任库尔班尼亚孜的墓碑与买沙力汗的墓百米之遥。孙振晓走过去，给库尔班尼亚孜深深地三鞠躬，他相信买沙力汗和库尔班尼亚孜在天堂里依然相依相伴。
离开墓地的时候，孙振晓没有回头，他感觉到买沙力汗在目送着他，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饱含着千言万语。
孙振晓与买沙力汗的情谊，早已超越了他们个人的友情，他们的兄弟情谊是新疆各民族相濡以沫的崇高情感的再现，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们在风雨中心手相携地走过，才会倍加珍惜和谐与宁静的美好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