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南,他又何尝不是?
两年多来,他从来不曾说过,他爱她。那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并不爱她,只是想跟在她身后守护住她。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远阳和爷爷一起去山中作活,房子里就朝南和坐在床榻上的婆婆。婆婆微笑看着她,眼中有无限怜爱。她从地上起来,发现脚疼的厉害。一定是昨晚扭伤了。
走到婆婆床边坐下,头轻轻地靠在婆婆的身上。虽是三月了,但是婆婆还是穿了好几件衣服。终日因病痛折磨的脸上,这次看来似乎比上次松缓得多。
她和婆婆一直说话,直到傍晚的时候远阳和爷爷回来。
看到远阳,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平日里的疏离警惕,而是透着温水一样的温暖气息,仿佛山尖向阳处绽放的一朵极美的向日葵。
“学长,我们回去吧。”
远阳犹疑了一会儿,但随即回答说:“好。”
朝南的脚伤是不能下山的,远阳毫不犹豫地背起她,跟爷爷和婆婆道了别。
爷爷将他们送到门口,一双无神的眼睛充满感激。两鬓被岁月染上一层白霜,像雪松上的皑皑白雪,凭吊着沉默的丰碑。
“远少爷,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你自己的幸福。”爷爷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朝南。
远阳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放心吧,爷爷,我会的。”
望着两个重叠的身影,女孩趴在男孩的背上,那个男孩,也是那么瘦弱的一个人。然而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却必须装作很坚强。
有那么几次,他独自来到山中。在简陋的房子里,像个迷路的小孩子,哭着告诉他:“爷爷,谁先爱,就注定痛苦吗?”
他一个终年生活在山上的人,哪里懂城市里的爱恨情仇。只是看到男孩每次为女孩心痛,他感觉得到,男孩对女孩的爱就像他自己对老伴儿的爱。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那个男孩,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然而除了祝愿他幸福,他什么都不能做。
若这世上还有善存,那么不该让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久久痛苦。毕竟,他心里的温暖承受不了那么多寒凉。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山中的草木都生长得极其茂盛。
远阳背着朝南,循着山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不知何时额头聚集了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滚落。
身体的疲乏在考验着他的耐心。但是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
“学长,”朝南突然开口,打破一路上的沉默,“为什么,你会这么善良呢?”
就在远阳和爷爷还没回来之前,她听婆婆讲诉了远阳的故事。
冬天那日离开山中以后,远阳又来看望过婆婆和爷爷。并把婆婆接下山去医治疾病,婆婆病情得到缓解,所以才没以前那么痛苦。
后来远阳会时常来看望他们,并送给他们一些钱,为了给婆婆抓药治病,也为了他们能更好的生活。
朝南知道远阳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也同样有着大爱。也从来不知道,他就是致远公司的公子。
这是一个何等善良的人,才这么关照自己,才为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家慷慨解囊。为了不给自己造成身份落差感,他从来都不告诉自己他家是九城五大富豪之一。
为什么会这么善良呢?
远阳一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向薄暮时分的天空。又是一个薄暮,冬日那个薄暮,他拉着朝南的手一起爬上山。这一个薄暮,他背着她下山。
然而她置给他一个问题,却是无从回答。
为什么会这么善良?他从来不觉得,善良是需要理由的。
“因为这个世界原本没有亏欠我任何,我没有不善良的理由。”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层缥缈的纱,将他整个人都罩在纱帘内。朝南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因为她,是如此不被善良接纳。
世界亏欠她太多,她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天起,就开始与这个世界相抗衡。然而这么多年来,不见把世界倾斜了过来,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纠结痛苦,不能自拔。
善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善良从来就没有理由可说。
晚上,终于回到九城中。
远阳早早地让自家的车等候在河边。乘船渡过来,终于可以喘息一下。他将朝南放入后座,自己又绕到前面来驾驶。
一路上仍然没有太多话。但是朝南只觉得心里安然而舒缓。听着车中的舒缓的音乐,她坐在位置上又渐渐入睡。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这么安心。在远阳面前,她就像一个孩子,被家长牵着手,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害怕走丢。
远阳从镜子里看到她熟睡的脸庞,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好看的笑意。
睡吧,睡了就会忘了很多痛苦。
到达学校,已是九点。
学校大门前,灯光不算繁烁。昏黄的路灯下,四只身影来回走动,骄躁不安已经困住了他们整整一天。
林卓斜靠在宝蓝色的车前,眼底泛起一阵一阵灰色。身旁站着的是苏萝,她自是不担心朝南,只是看着林卓冷漠得彻底的表情,她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北歌倚着路灯,神色漠然,然而紧锁的眉头上浮现的痛苦却清晰可见。宋离挽着他的手,他手心冰凉,再怎么温暖也没用。那一刻,宋离的心,忍不住地疼起来。
转弯灯,斜斜地照过来。林卓和北歌抬起头对视一眼,继而将目光移向开过来的那辆车。
停住车。远阳打开车门,看到四个人的身影,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他走到后座,打开车门,轻声喊道:“小南,快起来,我们到学校了。”
朝南睁开惺忪的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远阳抱出来。
“朝南。”林卓走上前,激动地叫道。“你怎么样了?”他伸出手,正准备从远阳手里接过她,然而朝南却本能地瑟缩,撇开头,蹭进远阳怀里。
“你……”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朝南轻声呢喃,却带着哭腔。
林卓怔住,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成为一个落空的拥抱。他并不想伤害她啊。她却害怕自己到此地步。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有灰色的雾气,像鸽子歇息在眼瞳,忧郁的沉思,落空的飞翔。
朝南撇开的双眼,却正好与不远处的北歌相对。北歌静静地看着她,不上前也不后退。
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她在心里暗暗呼喊:北歌,你快来抱我啊,你来抱我我就走。我只跟你走。
然而,当泪水流出眼眶的那一刻,她看到北歌转身远走的身影。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的背影支离破碎,划伤她清澈的眼,痛死她心。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是么?
远阳感觉到怀里一片温热的潮湿,回头看,北歌已不知去向。他低头看了看朝南,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