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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弘时看着人把柳夭拖上来。“慢”,两个小厮刚刚要把昏迷中的柳夭抬起上岸去,却被他制止了。“不许你们碰她。”他弯腰俯身,亲自把一身又冷又湿的柳夭轻轻抱起来,转身向莲花馆内走去。

熟门熟路地进了丽景轩一间室内。里面炭火烧得极旺,乍从冰冷中进来的柳夭虽然意识还未清醒,但是无形之也感受到了这种极冷和极热的交替变幻,忍不住身子开始打颤。看着弘时抱了柳夭进来,屋子里的丫头们都悄然无声退了出去。“烧姜汤来。”弘时看也不看地吩咐道,小心把柳夭放在炕上,将她半抱起来,一把将那件已经又结了冰碴的鹅黄披风拉下来,毫不理会柳夭身上也全是冰碴、水渍,甚至还沾着水草,扯了被子将她盖上。

弘时在炕边坐下来,盯着仍在昏迷中的柳夭。她面上惨白如纸,又隐隐透着青色。额上湿发全都贴着肌肤,此时上面的冰开始融化,顺着面颊流下来。微蹙着眉,好像很疼,仍然不住打颤。弘时一言不发地就这么看了许久,刚要抬手覆上她额头,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爷,姜汤好了。”弘时立刻起身出去,去而复返,亲手捧了姜汤进来。

坐回炕边,亲手端着姜汤,用小银匙挑了一点送到柳夭唇边。许是他不得法,许是呛到了柳夭,柳夭忽然便咳了出来,接着睁开了眼睛。还没看清楚眼前一切,腹中一阵翻腾,返身便呕。弘时眼疾手快,放下碗来将柳夭揽在怀里,轻揉她的背。柳夭忍不得便大吐起来,全都是刚才灌进来的湖水。直吐得弘时袍子下摆全都是,他一点也不嫌恶,非常耐心地等吐尽了方才将柳夭放回炕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柳夭半昏半醒,全身忽冷忽热又无力。朦胧中竟叫道,“胤禛……”此刻多想他就在她身边,耳边却无应答。弘时猛然听到了父皇的名讳,心里一跳,也慢慢蹙了眉头。

“你不该骗我。”柳夭终于听到一个声音,一时竟听不出来是谁。再次慢慢睁开眼睛,竟看到弘时正坐在炕边儿,这下心里惊得非同小可。怎么也弄不明白今儿晚上这事稀里糊涂是怎么发生的。这儿又是哪儿?她是怎么来的?她不是掉到湖里去了么?

忽然又想起来她是要去看福惠的。努力掀被撑起来,她身上的冰水全化了,被子里也又湿又冷得难受。“福惠,福惠呢?”

“你倒是惦记他。”弘时一眼看到柳夭腕上那一串檀香佛珠。狠狠地拉了她手腕至面前,连同柳夭也一起挨近了他身子。“你说过你心里的人绝不会是汗阿玛,你骗了我!你连梦里都会叫汗阿玛的名讳。”说着他一把将那佛珠扯下来,目中又阴狠起来。“休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允祥几乎要支撑不住了,这从水里救上来的人竟不是柳夭。雅图认识书月,说这是服侍柳夭的宫女。允祥一言不发返身又向冰水里趟去。他能去第一次就能去第二次,就是拼了他这条命也要把柳夭找出来。

雅图拼命拉住了允祥,“王爷,你不能去了,你的身子骨儿奴才最知道,你不能再去了。”

允祥眼内血红,回身怒视,“放手。”他用力去甩雅图。不,他竟没力气甩开他了。一个老迈的太监他都没有力气再甩开。心里好像一下子失了控,可是他怎么能就此罢休。“你放手。”语调平静下来,“我……”

“王爷!”话未说出来,岸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抬头看一点红光闪烁,一个宫女手里提着宫灯向这里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雅图认出来,是诗云,后面跟着的是礼易和春秋。

“王爷,主子在莲花馆里的丽景轩。”诗云已经跑至近前。

“你怎么知道?”允祥眼睛如同寒星一闪反问道。

“奴婢刚才看到三爷带着人把主子带到莲花馆内去了,奴婢躲在暗处听到说什么丽景轩……”诗云说着忽然注意到了落水被救的书月。

允祥顾不得身上寒得彻骨,湿衣裳都结了冰,忍着巨痛努力向岸上去了,黑暗里传来他已到远处的声音,“把那落水的宫女送回去,找人来给她诊治。”

“主子,怡亲王殿下到门口了。”宫女进了春好轩向皇后和齐妃禀报。

“怡亲王?他怎么来了?”皇后一惊,一眼又向齐妃瞪过去。

齐妃稳了稳心神向那宫女吩咐道,“真是越当差越不懂规矩了。这儿是皇后的寝宫,况且现在园子里都宵禁了,怡亲王虽是外面朝堂上的总理大臣和硕亲王,又是皇上亲兄弟,可这儿是内廷,岂容他想进来就进来?”

皇后向齐妃使了个眼色,又向那宫女吩咐道,“去告诉怡亲王殿下,就说我已经安寝了,有事明儿再说,反正明儿皇上就回来了。”

“是。”那宫女退了出去。

皇后和齐妃都有些面色慌慌地对视了一眼。话还未说,忽然又是一个急急的声音,“皇后主子,”脚步匆匆,一个宫女已经进来了。“守在绿荫轩的太医请皇后主子快快过去,怕是……怕是……”

皇后“腾”地站起身来,她心里已经乱如麻了,哪里还再吃得住这个。

丽景轩内,柳夭勉强下了炕便要向外面走。弘时一把她狠狠拉住,柳夭身子虚弱,几乎要跌落,弘时揽了她的腰发狠道,“哪儿去?汗阿玛此刻不在,没人能救得了你。福惠那儿你也不用去看了,就在这儿和我一同等着给他送行吧。”

柳夭听到这样的话身上更寒,连心都要冷了。一边用力推弘时一边怒道,“你?是你?”

“没错,是我。”弘时并不否认,抱着她,任由她发作起来。“你不该骗我。”他声音又柔下来,“我心里原本……原本是疼你的……”渐渐又变得阴沉“可是谁让你长得像……偏你心里又只有汗阿玛……”

“怡亲王?!”正在柳夭奋力推挡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丫头有些慌乱的声音。屋子里的弘时和柳夭都是一怔。怡亲王?允祥?他怎么来了?真的是他么?

弘时颓然放手,柳夭身子虽软心里却踏实起来,暗自里深深地呼了口气,慢慢扶住了炕沿跌坐下来。

“咣”的一声儿,门被推开了。挟着一阵冷风和寒气,允祥已经站在了门口,目光如电地扫视着屋子里的情景。

允祥……柳夭微微张了张口,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口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走过来,走到他身边,但是她支持不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允祥。

允祥的目光彻底震慑了弘时,他几乎要忘了他的这个十三叔并不是那等软弱无能之辈。他怎么了?如此狼狈?一件香色宁绸薄棉袍除了领口处及肩上、颈下少许部分,几乎要湿透了,硬邦邦地结成了冰粘在身上。而他的面色几乎就是铁青色,一点血色也无,再加上一双森森然如电的眼睛,弘时全身上下便都泛起了寒意。

弘时究竟还是不够老辣,先就有些变颜变色的。看允祥不说话也不动,只盯着他瞧,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自己心里便先有些慌乱,不太自然地笑道,“侄儿还以为是什么人敢夜闯宫禁,原来是十三叔。”允祥还是不说话,弘时只得又笑道,“这佛阿拉氏不知怎么掉到了湖里,侄儿正好从那儿经过,顺便把她救上来。”

柳夭有些焦急地看看允祥,她已经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心里惴惴不安的。听着弘时在这儿胡诌真恨不得上去狠狠给他一耳光,可是她现在身上已经一点力气没有了,而且在这么热的屋子里却冷得要命,几乎是不住地发抖。

“来人。”允祥忽然向外面大声吩咐道。立刻一个太监捧着允祥的端罩走进来。同时取出一面圆形牌子,上面系着明黄色丝绳,牌心满、汉、蒙三种文字合璧写着“皇帝信牌”几个字。这是雍正赐给允祥的独有的一件可以任他何时出入宫禁的凭证。平时没有可用的机会,今天终于发挥了一次作用。

弘时看了那太监举着那信牌,表情渐渐难看起来。外面隐隐传来隔院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低低啜泣。弘时躬身道,“既是如此,侄儿也不敢拦着十三叔,便告退了。”说着急匆匆地退了出去,手里狠狠地握着那一串檀香佛珠。

允祥没有拦他。其实自己心里也心急如焚,虽然他有信牌,但是人臣夜闯宫禁毕竟是国家不祥之兆,时长事多,还是尽早离开得好。该怎么办他已经打好了主意,转身从那太监手里取了自己的端罩,大步走到柳夭身边扶她起来。将端罩把柳夭裹紧了,倾尽全力将她打横抱起。他膝上痛得几乎都承受不了她的重量,紧紧咬牙才站稳。又抱着她再稳了稳,方低头看着怀里柳夭低语道,“别怕,我带你走。”说着便向外面走去。

柳夭也感受到了他的某种内在潜伏的不对劲的感觉,还有他抱着她走路时候的微妙不同。可是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渐渐安定下来,抵御不了那种寒、热交替的昏昏欲睡感,又沉又涩地闭了眼睛,在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不自禁地呢喃道,“送我回涵月楼去……我要等……”

允祥如同没听到一般,臂上紧了紧抱着她走出丽景轩,奇怪的是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而更为奇怪的是一直到他出了莲花馆也几乎没再到一个人影儿,更没见到皇后、齐妃等人出来拦阻。只听到稍远处的绿荫轩里慢慢地嘈杂起来。

一眼看到允祥从亭桥里出来,候在外面的雅图还有诗云、礼易全都迎上来。春秋跟着回涵月楼去照料书月。雅图看到允祥抱着的人知道必是柳夭,见此情景也知道柳夭定然无恙,自己的命也算是保住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允祥目光一扫,跟着他的小厮便迎上来,叫了一声“王爷”,等着他吩咐。允祥看也不看别人,自顾自地命道,“去把我的轿子抬过来。”那小厮应声“是”立刻便领命去了。

雅图先是一怔便觉得出有异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是要?”不只雅图,连诗云和礼易也睁大眼睛瞧着允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允祥看了一眼雅图,不肯解释,只问道,“怎么,我不能带她走么?”

雅图当然觉得不妥,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再看允祥的样子知道他是拦不住了。况且他也知道这位王爷的性子,别看平日里宽温仁厚,骨子里是磨不掉的傲性,他又岂敢拦着他?当下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脑子里一转,便想到若是柳夭还留在园子里,真说不准还有什么事。出一点状况他就一定会被牵涉。若是出园子去,到交晖园算是暂避,好歹明天皇上就回来了。到时候该怎么办自有皇上定夺,他只要守好了柳夭就算办好了差事。瞬间拿定主意便极痛快地道,“王爷请便。但是奴才一定要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诗云和礼易,“你们也跟着一起去服侍主子。”

允祥没说话,这时轿子已经来了,落在他面前,他抱着昏迷中的柳夭上了轿。

再也没有别人了,只有他,还有她。真希望这一段路长些再长些。允祥的亲王暖轿又慢又稳地向着交晖园的方向而去。允祥紧紧地抱了柳夭,两个人身上都在不住地打颤。“夭夭……夭夭……”他终于可以这么叫着她了,这么叫着那让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魂牵梦绕的名字。“我是允祥……是你的十三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他还会与她擦肩而过吗?

“胤禛……”昏迷熟睡中的柳夭在他怀里终于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允祥抱着她的双臂一颤,几乎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地将臂下沉,让柳夭半躺在他臂弯里,在黑暗里仔细瞧,她确实没醒,而她心里深刻记忆着的就是这个当今皇帝的名讳了。

咬牙忍痛,越忍越痛。疼痛的感觉简直就潮水般汹涌袭来。刚才还冷得刺骨,转瞬又沁到一身的冷汗,渐渐地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完完全全地包围了他,几乎要克制不了了。

忽然轿子稳稳地落了个。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王爷,到静慕山馆了。”他的梦被震碎了,他回来了,带着夭夭回来了,但是那个夭夭永远不会再属于他了。

当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被从梦中惊醒时正好听到了外间屋子里自鸣钟无比响亮地连撞十声儿。心里忽然慌得狂跳起来,再也无心睡眠,不及唤人自己便掀被起身,挑开床帐帘子趿了鞋走下来。紧接着外面就是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儿越来越嘈杂。还有慌乱中丫头的声音,“王爷?!”

兆佳氏身上穿着月白绫子的寝衣,只薄薄的一层,也顾不得了,便要出去。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忽然黑暗里头门上那蓝绫撒花的棉帘子已被挑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寒气。

“爷……”兆佳氏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在黑暗中迎上来。刚刚触到他身上兆佳氏便吓得一声惊叫,“啊!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了?”她声音不但震惊、慌乱,甚至有些撕心裂肺。允祥身上又是冰又是水,整个儿就好像刚刚从冰水里捞上来似的。她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了允祥的腰,贴面于他胸前。瞬间她身上薄薄的一层衣裳已经被完全沾湿了。而且允祥身上冰化处极为寒冷,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肌肤。这些她全都不在意了,只想紧紧抱着他,暖着他。

“来人……”兆佳氏在向外面唤人,要人进来点灯,送热水,送干净衣裳……

“不许进来。”允祥已经听到有人走到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便高声制止。低头又向抱着他的兆佳氏道,“放手,我身上……”他像是疲惫极了,甚至有些漠然。

“不,我的身子,我的心,我的命,全都是爷的……”兆佳氏抱得更紧,打断了他的话,拒绝了他的要求。只有紧紧抱着他不放,好像生怕一松手就真的会失去他。

允祥沉默了。忽然抬手捧了兆佳氏的面颊便吻下来。在他唇还未至时低声呢喃了一句,“别点灯……”

兆佳氏仰面承受,允祥闭上眼睛,抛开心头一切,以舌尖叩门而入用舌之舞动来尽情地默默倾诉自己此时的心情。兆佳氏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允祥,也渐渐忘情,努力回应着他。

冬至这天是个阴沉的天气,天阴欲雪、浓云密布。允祥几乎是一夜未眠,此刻正坐在绮春室春意融融的窗下。面前摆着兆佳氏的镜箱,从镜中望去,他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岁年纪,连心境也随之凋零起来。他穿着雪白的中衣,仍然乌黑而有光泽的头发散着,有些慵懒得看着立于身后的兆佳氏手里拿着桃木梳轻轻柔柔地一下一下为他梳理头发。时不时地,兆佳氏会抬头向着镜中的他微笑,她是那么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掩饰不住心里的幸福感。当看到她向他微笑时,允祥也会双唇微微一勾,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笑。

兆佳氏将允祥干爽的发丝梳理整齐,亲自动手为他结好了辫子。又走到衣架边拿起一件浆得挺括的藏青色宁绸棉袍服侍允祥穿戴整齐。从桌子上的乌木帽架上拿起他的青绒常服冠,一边为允祥戴好,一边柔声道,“我知道你夜里睡不安稳,一直惦记着静慕山馆。一早儿我就派人过去瞧了,雅图公公带着人守在外面,诗云和礼易在里面服侍佛阿拉主子。她夜里睡得好,安稳,只是……”兆佳氏忽然缩了口,柳夭夜里一直呼唤的都是雍正的名讳。一顿之后转而又笑道,“她现在还未醒,太医也候着不敢进去。爷过去瞧瞧,拿个决断吧,不然心里也不安。”

说这些话时兆佳氏一直温言软语,没有一丝妒忌和醋意。对柳夭的关切,对允祥心思之理解完全自然流露。允祥由着她为他系着端罩的带子,没说话,心里却一跳一跳地发痛。兆佳氏帮他收拾停当,又仰面向她笑道,“爷的心思我全明白,去吧。”

这一夜里最难受的就是雅图,一直未敢合眼,带着人在柳夭住的屋子外面一直候了一夜。时不时地侧耳倾听屋子里面,确认里面一直安静才能让他放心。天色发白的时候,一夜终于过去了。雅图年纪老迈,早就熬得有些吃不住了。身子僵硬地略略舒展了一下,向小太监吩咐道,“在这儿守着,别走神。”说罢就自己只身推门出去,想趁着这时候舒筋展骨。

寒风猎猎,出门既是一怔。檐下一个背影,正是允祥。他立于风中,任凭北风如刀割一般袭来却岿然不动,好像在凝望着什么出神,能让人感觉出他浓重的心事。听到身后的声音,允祥慢慢转身过来,见是雅图,没说话。

雅图忙换上笑脸,上前请安,“给王爷请安。王爷昨儿安寝?”做奴才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透着机灵。看着允祥的目光渐渐扫向柳夭住的寝卧窗外,雅图不等问便回道,“王爷惦记,主子还未醒呢,恐怕现在见不了王爷。”这静慕山馆暂时已经被他把持,外面是他的人,里面是宫里带出来的宫女:诗云和礼易,凭谁都进不去,都见不到柳夭的面儿。

允祥看着雅图探究般好半天,正色道,“我有话与你说。”说着向外面走去。看这表情雅图也收了笑心里凝重起来,知道必定是要紧事。回身向里面望了望,终于还是跟着允祥向外面走去。心里估摸着,此时天色已大亮,南郊的祭天仪式应该早就开始了吧。只要仪式一结束,他派去的人就会立刻向皇帝禀报消息,想必雍正会尽快赶回来。

冬至的祭天仪式在日出之前七刻就正式拉开了序幕。太和钟鸣起,回响在斋宫四围,北风中古柏的阵阵涛声,还有鸦声鸣叫都被这洪亮而肃穆的钟声压了下去。雍正就在钟声中起驾至圜丘。

凌晨的黑暗中,已陈设齐整的圜丘坛显得极其神秘。坛上设了皇天上帝、日、月、星、云、雨、风、雷的神位,俱搭了神幄。神位前祀之以玉礼器、太牢、少牢、大武等祭品,坛下设钟、磬等神乐。

雍正在具服台更换好了祭服后进入圜丘坛拜位。皇帝就位后,坛下东南处正式举潘柴迎帝神前来。雍正望着那雄雄烈焰,耳边响起了始平之章。在唱赞官的导引下,向着皇天上帝的牌位跪拜。

交晖园中,宜雪斋内,雅图“扑通”一声儿跪倒在允祥面前,已经是面如死灰。“王爷,奴才就是贱命一条,只知道一心服侍皇上,奴才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敢跟着搅和这些事儿?求王爷就饶了奴才吧。”

允祥大模大样地坐着,看着雅图跪求却无动于衷,只管捧起茶来啜饮。饮罢了方淡淡道,“你也不必求我,只求你自己便罢了。既是你心里只有皇上,这个时候还不肯用命么?按理说,这事是牵扯不到你。但是昨儿你也都看明白了,眼见得佛阿拉主子的命险些丢了。这可是皇上交给你的差使,若是真有个纰露,你还能说与你无关么?况你是总管太监,想查个人还不容易?这事若能查个水落石出,也算是你首功一件,皇上必定重赏。若不然,你当是我真不管事么?我亲自去查,连累到你,你倒有什么好处?”

雅图被允祥一番话说得冷汗直冒。趺坐于地,眼睛有些失神地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中。允祥既不看他也不再催逼,悠闲自得地捧着茶碗不知又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雅图才跪直了身子,一咬牙道,“奴才终是皇上的奴才,心里也从来不敢不敬王爷。王爷尚对皇上如此耿耿忠心,奴才少不得也要效命。王爷只管吩咐。”

允祥放下茶碗正色道,“好。你先去查那太监的底细,在哪儿当差,那天送的是什么药,那药渣子在哪里?又是谁开的方子。”

雅图一一听清楚了,叩头道,“是,奴才去密查了便来回禀王爷。”

允祥站起身,面上渐渐阴冷,“泥鳅翻不了大浪,弄这些小人伎俩岂能瞒人?若是他真敢对皇上不忠不孝,我岂能饶得了他?”

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帝神、望燎……雍正在寒风中努力集中精神在唱赞官导引下一个接一个地按照祭祀的步骤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景平之章、咸平之章、奉平之章、嘉平之章、永平之章、熙平之章、清平之章、太平之章、佑平之章……神乐署奏着一段接一段的祭祀乐典。

大祭终于结束了,皇帝回到具服台,立刻便命福顺把从园子里赶来送消息的太监带来亲自问话,命福顺在外面守着,任是谁都不许进来。

然而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那太监急急从里面奔出来向福顺道,“快去,万岁爷命备马。”福顺一怔,没太明白。那太监一脸焦急地道,“快去呀,万岁爷雷霆震怒,你还想火上浇油不成?主子要急着赶去交晖园怡亲王处。”福顺这下反映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允祥正跟雅图密语,听到外面小厮在院子里大声唤道,“王爷,静慕山馆处宫里的贵人醒过来了,请王爷和大总管过去。”

允祥被打断了,没说话,静默一刻向雅图道,“过去瞧瞧。”说罢站起身向外面走去,雅图紧随其后。

柳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怎么又回到了交晖园的静慕山馆?还是这间屋子,还是她熟识的样子。可是为此她却心里忐忑不安。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个梦,这样可怕的噩梦。还好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这安静的屋子里,任何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了,除了身弱乏力。

诗云和礼易尽管也是累极了,但是看着柳夭醒来总算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扶着她坐下来便去要热水来洗漱,帮着梳头发,忍不住笑道,“主子可醒了,真要把奴婢们的魂儿吓没了。怡亲王和雅图公公马上就过来。”

柳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着身后的诗云问道,“皇上呢?”她此刻最想见的就是他。

诗云抿嘴一笑,“主子别急,雅图公公早就派人去南郊给万岁爷送消息了。”

允祥越走近静慕山馆心情越是复杂。雅图跟在他身后又岂能感受不到?进得屋子里,知道柳夭就在东边一间。他转身看看雅图,雅图低头躬身道,“既是主子要见王爷,就请王爷进去,奴才带着人在外面伺候着。”说着命人去唤诗云、礼易出来。

看着雅图带着人退了出去,当门关闭严实,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好像连一个人也没有。

允祥心里蓦然慌乱起来,那种无着无落的感觉任凭怎么样都甩不掉。他好像要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可以明显得感受到自己渐渐加重的呼吸。他是怎么了?这样的一刻已值千金,瞧昨夜的情景,他还会再有这样和她单独相对的时候么?心内忽然涌起阵阵冲动。她原本就该是他的,不是么?她叫他允祥,那样叫着他的名字。她叫他十三郎,他就是她一个人的十三郎,不是么?还要再后悔一次么?何不就此留住她?他如何还能再放心让她再只身留在那杀人不见血的宫禁中?或是真的要她殒命他才会再次后悔?

不要!允祥大步走上前去,他想抱抱她,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为她挡掉一切,好好保护她。他的手探上帘子,想象着里面的她赫然出现的一刻,抛掉了心头的一切……

“皇上!”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屋门忽然被撞开了,雍正已经风尘仆仆地匆匆进了屋内。

允祥身子一颤,慢慢转身,听到了自己心里颓然巨响的轰鸣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倾倒了。

“十三弟……”雍正又深又长地一喟,走上前来。

允祥暗中狠狠地握紧了拳,仆身拜倒,叫了一声儿,“皇上……”

“起来,起来。”雍正走上前俯身将他扶起来。

允祥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浓眉凄然,声音有些不太自然地道,“请皇上进去吧。”

雍正抚着他的肩臂,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允祥的眼神,没说话,心里并不好受,只轻轻拍了拍他便向里面走去。

帘子被挑起,又落下。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忘却了外面的一切,外面的人不知里面是什么样的天堂。

一切又都安静了。允祥立于原地不动,好像被钉子钉住了。

“胤禛……”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柳夭的声音。这是她的声音吧,在他听来好像那么陌生,这样的她的声音他从未听到过。这声音里有惊喜,还有些哽咽,还有那样让人听了心都会发抖的颤颤的感觉。接着便是他听不清楚的雍正极温柔的低低絮语。

允祥终于慢慢转身,承受着膝上巨痛,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无声地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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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芊桦,现代女法医,一朝穿越成了定安将军府性格懦弱,身体娇弱的嫡女,传闻她无才无色且身染恶疾,常年缠绵于病榻。刨坟掘墓,开棺验尸,推理假设,巧断悬疑命案,谁说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唯有男儿方可以一展抱负!.(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背着步枪回明朝

    背着步枪回明朝

    穿越的时候救了个小公主,一不小心得罪了所有大臣。锦衣卫老想弄死他,东厂想替他保管财产,皇帝想磨磨他的棱角。既然已经惹了人,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使劲折腾吧!不会混官场?那就打上司。官军太烂了?那就建私军。冷兵器没有?造个火药厂。南北战争了?制造枪炮吧。在这个皇权没落,朝中结党营私的时代,他站在了皇帝这边。不为别的,只因为有个小公主缠着他,有个少年太子信任他,有个皇家郡主要嫁他。---以最简短的语句讲故事,文笔什么的都是浮云。
  • 花千骨番外之情若千骨

    花千骨番外之情若千骨

    花千骨恢复记忆后,是否会原谅白子画?霓漫天复活,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惊奇的身世,是否还会选择长留?魔族又崛起了!结拜的兄弟姐妹,又为何反目成仇?她,他们,是打败魔王的人物,是否会去拯救六界?星轮、星蓝、星曦、星木四大神剑是打败魔王人物的佩剑,又是否会落到他们四个手中?……
  • 闪婚:契约新娘

    闪婚:契约新娘

    她曾经嫁入英国王室,但是却因为出身卑微,过着被丈夫践踏的无地自容的生活,仿佛堕入地狱一般,生不如死。饱受折磨的她放弃了豪华的生活,移民到了上海这个锦绣的繁华大都市。直到遇上周毅眩这个商业界的精英。他拽拽的拿出一张合约,逼她签下,要她成为他一辈子的妻子……
  • 转世之倾城公主

    转世之倾城公主

    仙魔两界公主重生人间,从出生那天起,姐妹俩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从小失去最爱的妹妹,变成双面人。在家人面前的她是可爱活泼的。但在外人面前的她却是冰冷如山,成为世界第一杀手,嗜血公主-沐之晴,拒人于千里之外。
  • 堕落中的永生

    堕落中的永生

    返长数载,心情复杂。故事远去,记忆鲜明,如昨日发生,历历在目。天空愈蓝,城市愈大,行色匆匆走在街头,伫立于十字路口,寂落与伤感,交织于心。除了茫然,别无选择。顶喜欢广州,但觉无家可寻。很讨厌长沙,但觉似曾相识!一个很勉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