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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器营往事-八旗子弟们(10)

夏日里,火器营也和别处一样,酷热、挥汗如雨,人坐着躺着都“四脖子汗流”!

河沿儿“洗澡”(火器营人对游泳的叫法)的人多得象“下饺子”一样。

家里养的狗趴在背阴里吐着舌头“哈哈”的喘气,大街上几乎都没人影儿了。

凉风习习的胡同儿里,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聚在的树阴底下“挑”着活*,间或发出低声的笑语。

*挑活:一种为国家外贸部门加工的“十字绣”品,当地俗称“搭黄瓜架”,火器营妇女多事此业,但报酬极微。

“冰棍儿——败——火!奶油小豆,红——果儿!!”远处飞驰来一位骑着自造的“水管架子”自行车的汉子,仰着一张被骄阳晒得如老红木似的脸向天长吼着,他鼻尖上脑门上全都是汗,车后架上驮着一只肮脏的白木箱子,上面有歪歪斜斜的两组红漆字“冰棍冷饮”。

马上买卖就来了,一个穿着廉价连衣裙、梳着牛角辫的小女孩跑到他旁边,胆怯的递上二分钱。

“买五分的吧,二分的不好吃。”大汉极力推销他的“高档货”。

“我就有二分钱……”小女孩坦白的答道。

“行,行,听你的,那就来根儿二分的,要桔子的还是香蕉的?要不,来根儿菠萝的?”大汉掀开木箱,一股强烈的香精味儿冒出来。

“香蕉的吧。”看来这个小女孩想吃香蕉了已有很长时间了,但她不会知道眼前的“香蕉”冰棍不过是一些凉水和化工原料混合而成的,里面连一丁点香蕉也没有。

小女孩小心的接过那只包着蜡纸的冰棍儿,贪婪的吮吸着,就连那张包装纸都唆了一遍。

在她的后面,一大群小孩儿出神的跟着她一路走,嘴里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恁想吃么?”小女孩斜了身后的小孩儿们一眼。

“想。”一个黑瘦的孩子老实的说。

“想啊,让你妈给你买——去呀!”小女孩夸张的大唆了一口冰棍儿,骄傲的扭身走了。

“哇——”那黑瘦的孩子哭了。

……

拾秋荒

秋天的火器营充满了苍凉萧瑟的意味。

从某天早晨起,你会发现周围的万物和夏天的清晨很不一样了,一切都静默而萎缩,特别那些在夏天里生命力极强的攀藤类植物,现在都无力的挂在那里,在有些寒意的秋风中飘摇不定。

在这种情景里,人们仿佛也被四周的一切感染了,老人们起床后经常面对颓败的万物出神发楞,由于惧怕寒气,他们提前披上了“夹”衣,漠然注视着窗外那个他踯躅了一辈子的颓败的小院。

秋天里男人们永远没有满意这一天,而女人则是一切不满的当然承受者。

秋天的烦躁和无计导致男人们永远有发火的原因。

营子里秋天的早上不象夏天的早晨那样喧嚣,而是静谧无声,充满淡淡的惆怅。

这种印象是如此深刻,让我多年也忘不了。

那会儿爸爸经常用“电唱机”放的一首轻民乐曲《春光舞曲》,竟在我心中成了那个年代的索引,我一想起那飘忽轻逸的高胡奏出的旋律,就会想起当年的情景,想起当年那一代人们的善良顺从和无奈。

那会儿是火器营最后一批骑射武士们被爱新?觉罗政权抛弃了四十年以后。

在这漫长的五十年里,满人的心态经受了剧烈的熬练。

早先火器营的满人们早先是非常重面子的,一句当地的谚语清楚的道出了没落贵胄们的心态:

笑您缝补不笑破打了补丁是没辙

意思是说,一个人穿着破洞的衣服也许是穿穿马上就丢了,并非没钱,但如果你穿着补好了的衣服则说明你由于没钱而不得不穿这件衣服。

时过境迁,满人的虚荣心态一揽无余。

然而,再没暴露穷困的真相,肚子依然是饥肠辘辘的一片抗议声,它逼得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填饱它。

确实别无选择以后,就只能丢掉那虚假的“面子”了,于是“拾秋荒”的行列中加入了很多满人。

“拾秋荒”——捡拾人家已收获过的地里残留下来的农作物,这包括地上面和地下面的,比如;花生、土豆、白薯、胡萝葡、藕、荸荠、玉米、黄瓜、西红柿等等,总之,只要是有人种的,就会有拣拾的机会。

你可也别把这种“拾秋荒”想的过于完美和理想化,一是能捡到的农作物大多是外表丑陋的残次品,二是一块田地上万头攒动,“狼多肉少”。

在捡拾的过程中,满人们仍然顾及最后的面子,他们往往坐在地头上,让儿孙们拿着小筐儿去捡,自己不动手。

汉人就不一样了,全家总动员,卖力之极,不达目地决不收兵!白给的嘛,不要白不要。

——男人挖,女人捡,老少往家运,连秧、杆,叶都不放过,干什么用?——当柴火!

田地的真正主人其实也是很欢迎这支拾荒大军的,因为无形中他省掉了一笔耕地的费用。

饥饿的一九六二年。

“拾秋荒”在火器营发展到最高峰!

每一块白薯地、荸荠、藕地、茨菇地,都被人一遍遍的挖过来挖过去,但后来者仍不甘心。

……人们竭尽全力的挖着,每个人都尽量多占一些面积,时常出现怒目而视的情景,为了一小块东西甚至大打出手。

非常危险的是,由于人群的密集,高高抡起又刨下去的镐头很容易伤到人,有时甚至会出现严重的后果,但在一种“反正是白捡”思维的驱动下,则很少有人顾及这些。

“拾秋荒”的时期很长,从初秋一直可到严冬。

没有人会笑话一个“拾秋荒”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一位平时“有头有脸儿”的人士。

一个寒冷冬天的傍晚,我和几个同学下学后从“泉宗庙”沿八沟这边的小路回家。

天非常冷,又阴潮欲雪,加之北风呼啸,简直可算是一个很糟的天气。

古老的堤岸上,四望冻霭迷茫,寒天阴霾,难得见到一个行人。

由于冷,大家走路的姿态很古怪——有的人把很短的棉衣领拉起来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份;有的把手深深的缩进袖口里,但不管怎样,大家都上身不动而直挺挺的走着,好象这样就能抵抗一点儿寒冷似的。

中午简单而少有营养的那顿饭早已消化殆尽,此刻孩子们都仅仅靠着那点母体给予的、伟大的原生质抵抗着饥馑和寒气。

一个孩子为了抵御袭入脚部的寒气,滑稽的连蹦带跳,他唱的是一曲火器营的童谣,我们都会:

……那孩子他妈踢了踏拉洗脚水熬窝瓜脚卜丫泥拌豆腐擦屁豁纸糊窗户窝里吃窝里拉被窝里放……

大家都快乐的加入了合唱,单薄幼稚的童音最后汇成一阵肆谑的狂哮,惊起了远近水田中的寒鸦。

然而顽童们的活力并不能撼动四野冰冷的一切,眼见的仍是一片无边的寒冷寂静和落寞。

冰野灰朦朦的,送回了冰冷的回声。

我们行进的地方在金、元、明、清几代乃是非一般人可以自由通行的,那时这里是禁卫森严、当朝权势者们消夏游乐的深苑园囿,他们都曾在碧水香荷,画舫轻舟,楼台掩映的美丽环境中渡过一些赏心悦目的日子,然而恐怕最后都是在刀光剑影中被迫离去,不得不将这片美好的园林让给更强大的敌人。

许多隐约可辨出大概的亭台基址今天都已成了黄草萋萋的土丘,无语的耸立在铅灰色天空笼罩下的阡陌之中。

数百年前曾与圆明园齐名的皇家园林“畅春园”现今已成荒野一片,只有一些不惧酷寒的乌鸦噪叫着盘旋其上。

金代在香山、玉泉山建有行宫。元代,海淀因风景秀丽而成为文人吟诗唱和之所,并称丹陵沜。明代,因为这里湖水浩淼而称为海淀。明蒋一葵《长安客话》云:“西湖(今北京颐和园昆明湖)近为南人兴水田之利,尽决诸洼,筑堤列塍,为菑为畬,菱芡连菰,靡不毕备,竹篱傍水,家鹜睡波,宛然江南风气,而长波茫白似少减矣。”当时南方农民不但在今北京昆明湖一带开垦水田,而且也连及海淀,故至明末海淀水面已一分为二,北曰北海淀,南曰南海淀。虽然如此,这里的水域仍十分广阔。成书于明崇祯八年(1635年)的《帝京景物略》云:“北曰北海淀,南曰南海淀。……巴沟自青龙桥,东南入于淀。淀南五里,丹陵沜,沜南,陂者六,达白石桥,与高梁水并。”当时海淀水面可南达今首都体育馆,并入高梁河,与今紫竹院公园湖泊连成一片。丹陵沜之西也是一片湖泊,明武清侯李皇亲在此筑园,时人称李园。(又称清华园——笔者按)李园方圆十里,内有挹海堂、清雅亭,奇花异草,数以亿万计。园中水程十数里,皆可通舟;山水之间,高楼耸起,平看香山,俯视玉泉。李园之东即明代名士、太仆米万钟的勺园(今北京大学西门内。)勺园占地百亩,水中遍植莲花、堂楼亭榭,数可八九,也是著名园林。因此,当时人称:“李园壮丽,米园曲折。米园不俗,李园不酸。”明沈榜(宛署杂记)云:西山一带形势稍胜者,非赐墓、敕寺,则赐第、赐地。”因此,明代北京西郊私人园林决非李园、勺园二处。

清代,自康熙皇帝起,开始在北京西郊大规模营建皇家园林,主要地点在海淀圆明三园、万寿山和西山三处。

大约康熙前期,清廷于明李园旧址建畅春园(今北京大学西门西南),康熙皇帝常幸此园观稻。乾隆之世,畅春园为皇太后常年居住之地。畅春园之西又有西花园,亦康熙时建。乾隆每至畅春园向皇太后问安之日,便以西花园为听政之所。玉泉山旧有澄心园,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改名静明园,乾隆时又兴工修葺,计有十六景:廓然大公、芙蓉晴照、玉泉趵突、竹炉山房、圣因综绘、绣壁诗态,溪田课耕、清凉禅窟、采香云径、峡雪琴音、玉峰塔影、风篁清听、镜影涵虚、裂帛湖光、云外钟声、翠云嘉荫。其后又增十六景:清音斋、华滋馆、冠峰亭、观音洞、赏遇楼、飞云曲、试墨泉,分鉴曲、写琴廊、延绿厅、犁云亭、罗浮洞、如如室、层明宇、迸珠泉、心远阁。乾隆十年(1745年),又于香山就旧日行宫基址建静宜园(今北京香山公园)。静宜园计有二十八景:勤政殿、丽瞩楼、绿云舫、虚明斋、璎珞岩、翠微亭、青未了、驯鹿坡、蟾蜍峰、栖云楼、知乐濠、香山寺、听法松、来青轩、唳霜皋、香岩室、霞标磴、****泉、绚秋林、雨香馆、晞阳阿、芙蓉坪、香雾窟、栖月崖、重翠崦、玉华岫、森玉笏、隔云钟。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楼堂亭阁、书屋、山房数十处。

一眼望不边的稻田延向远方,冰冷的冻雾飘游在它们的上面,更显得毫无生气。

墨绿色的河水从冬意寂寥的颐和园里紧南端的闸板桥下缓缓流出,蜗旋着,无声的流向暮色苍茫的南边。

长河的岸边上已冻了冰,冰缘上被不息的流水冲洗出柔美的几何曲线,还被镶了银白色的边。

可河水没被冰覆盖的地方是另一番景象,绿色的水芹和长如垂发的闸草(水藻,火器营的叫法。)仍是生意盎然,典雅的随水流轻盈舞动,一些隐约可见的小鱼也在不屈的行列中。

……

走到八沟路口,我们看见在御堤下空旷的稻地上有一个矮小枯瘦的身影,在沉沉的暮色中,他弯着腰费力的用双手在泥水中抠挖着,间或鼻子在抽吸着。

不用说,这是一个捡藕或荸荠的人。

在地头上,停着一辆旧自行车,一团灰色袜子皱巴巴的塞在地上一双破皮鞋里。

“是蒋老师嗨!”一个同学小声说。

“不是……吧?咱校的老师能上这儿捡荸荠来?”另一个有些怀疑。

我仔细看了一下,还真是蒋老师。

他大概发现了我们,用棉衣肘擦了擦鼻子,把身子转了过去,还继续动作。

蒋老师是教语文的,虽然个子矮小,却很有派头,每次进课堂时都是背头梳得“倍儿”亮,气宇轩昂的一路走进来,然后掏出一个闹钟,摆在讲台上,才开讲。

其尊容很有些眼下名噪一时,喷着唾沫大讲“品X国”的XXX模样。

想到这些,我着实有些奇怪,再说这块地分明已经是别人捡完了的地,还能有什么“戏”呵?

由于当时是个孩子,也就没想那么多。

今天我似乎明白了,那是因为“没辙。”

虽然商店里有“高级点心”可他买不起。

虽然蒋老师上课时“背头梳得‘倍儿’亮,气宇轩昂”但他和当时所有中国人一样,都被饥馁困扰着,为了果腹又要省钱,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踏进这片烂泥地,从冰冷的黑泥水中扣挖出一星半点的荸荠或半块藕来。

为了面子,他选择了一个最冷的天气,因为这时候大概人会很少。

第二天,我们又见到蒋老师“背头梳得‘倍儿’亮,气宇轩昂”的来给我们上课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顿,回答“同学们好”的时候,有点儿哝哝的鼻音,还背过身小声擤鼻涕。

过生日

六十年代的火器营一片萧疏,当年整洁雄威的劲旅营盘已经支离破败,象个风烛老人。

灰黑色的砖瓦已是歪斜错位,仿佛就要坍塌,只有从废垣里萌出的茂盛的“拉拉秧”才显示出一丝活意。

枣树很多,几乎家家都有,到了冬天,它们铁铸一般的枯枝顽强的向天挺立,在凛烈的西风里不屈的晃动着。

多数人家没有地,只能靠一小点东拼西凑的钱维生。

要想够全家的“嚼谷”,就得节俭。

人们不会轻易丢掉任何东西,甚至每一颗烧过的煤球都要仔细敲打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一点黑心可以再烧一回。

孩子们在平常几乎绝对吃不上肉,只能在母亲的发明成果里享受一些企图代替肉荤的东西,比如:炒茄子加过量的大料、吃饭时就大葱大蒜、等甚为有效的“秘方”,当然这还包括一些酸、辣、咸甚至臭味的增加食欲的东西,比如;齑酸菜、炒蔴豆腐、腌芥末墩儿、炒咸食,臭豆腐就窝头和豆汁等等。

最奢侈的当属打“豆儿酱”了,其令孩子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原因是因为其中有与肉相伯仲的肉皮。

——每年春节,孩子们都有望得到一小碟这种颤颤巍巍的美味,他们贪婪的发出响亮的咀嚼声,尽可能让它在嘴里停留更多时间,然后小心的把这种凝胶冻咽下去,在美妙的感觉中,盼望着下一年再与它们相会。

这些童年时反复体验过的既适口又便宜的饭菜最终以不可更改的格式永久烙刻在北京人的心里,最终演化定格成“京味食单”。

看看已经有了钱的北京人排队买窝头的情景吧。

臭豆腐是一种不知何年何月、怎么跑上了北京人饭桌的东西,它奇臭无比,奇怪的是吃在嘴里却很香,但可能很多外地人永远不会接受它。

一种“芝蔴茶泡饭”也是很受孩子们欢迎的食品,它是用剩茶水加一些芝蔴酱和盐泡在饭里,大概是因为芝蔴酱的香味罢,它非常诱人食欲,,孩子们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肚子里缺少油水。

与“芝蔴茶泡饭”相匹配的是一味“黄瓜腌葱”,原料简单的要命——黄瓜切成条、小葱切成段,加点黄酱、盐、醋、有条件再点点儿香油,一拌就齐活,您别看它里边没什么象样的玩意儿,可吃起来极下饭。

真是“穷则思变”,假如满人今天还在关着“钱粮老米”的话,北京会少了多少可口而廉价的小菜呵。

……

每条“旗”都有几棵极为巨大的老槐树,它们极其粗壮,几个人才能合抱,这些老树的年龄可能得有几百年了。

这些老槐树被火器营人叫做“门槐”。

我经常幻想二百年前这样的情景:

……火器营的男人们筹躇满志,风华正茂,时刻等候着朝廷的召唤而勇猛出击。

整齐洁净的八旗营房里,到处有骑马牵马的威武战士,他们身佩精美的腰刀,“火镰”和“荷包”。[注]

火镰:一种原始的引火工具,可用来点烟或点燃火药枪。

荷包:清代男人腰间佩带的一种小布袋,中空,可放小物件,花饰极精美。

身着华贵旗装的妻女们在花畔树下娴静的聊天针黹,或为正在西门外教场艰苦操练的男人们准备丰盛的饭菜。朝廷大员们在一队銮仪的拥围下来这里视察营里的演炮会操、马步炮矢,他们乘坐着蓝呢大轿,后面是金甲卫士,极尽威风……

但二百年后,这一切最终成了遥远的回忆。

当年曾南北征战、为努尔哈赤打下江山的勇士后裔们,因于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不得不滞留在这里默默的生息着,没人关心他们后来的一切。

当年整齐的军营被久远的岁月褪变成了萧踈的荒村。

昔日封疆大吏的子孙和普通军士的后代在一起玩耍嬉闹,一道上学,没人用当年的品秩说事儿,大家都成了嘘寒问暖的老街坊。

火器营正蓝旗傅家。

这家人祖上很显赫,康熙年间曾任“文华殿大学士”。

小的时候他家有一个经常找我打架而又最终成了莫逆的男孩,叫傅德玺,小名“玺子”。

那时候他白白胖胖的,很结实。

他的祖父李运筹光绪末年还在营里任“笔帖式”之类的官,后加入奉军,曾出征很多地方。

在家里他很受溺爱,因为他是唯一的男孩子。

傅家在火器营里算是家道比较殷实的一家,或许因为他家有个“黄带子”的近亲吧。

黄带子:爱新?觉罗宗系的同血统族人在清代地位很高颇似今日的“高干子弟”

傅家的宅院属于清代配给外火器营四五品官员的“篆达”门,院落很宽敞,大门开在东南的“吉方”,进院有很宽大的北房五间,堂屋两侧室各有雕花的“落地罩”,东屋西屋均有满式大火炕一面,西屋另设八仙桌椅一付,为玺子祖父平时休憩的专位。

在一帮同学里,玺子是唯一一个手里有零钱花的孩子,每天他爷爷都要给他一毛两毛的,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令我们惊羡不已的“巨款”了。

大概是由于祖上的遗传,玺子自幼喜欢摔跤打斗,持体壮善扑,对他看不惯的孩子动则拳脚相向,而对我却很特殊,经常找我一块玩儿。

玺子有几个“护兵”——其实就是几个很懦弱的男孩,与其说他们是保护玺子,还不如说是他们需要玺子的保护呢。

“护兵”里有个绰号叫“大蚕豆”的,是个“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类型的男孩,他的“官职”是玺子的“一等御前侍卫”,主要职责是为玺子跑腿儿和给玺子在上学的路上背书包。

大蚕豆忍辱负重的高风亮节难以胜数。

试举一小例:

“去!传我的话,给老爷我买(他妈)两个炸三角儿来,要炸的焦焦儿的,快!跑步前进!”玺子象个旧日的官僚一样,靠在一棵大树的石基座上装腔做势的给“大蚕豆”下着命令。

“是!长官。”大蚕豆接过钱飞跑而去。

可一会儿又狂奔回来说:

“报告长官!人家不卖我,说差一分钱。”

“费他妈话!老爷我明明给了你六分钱啊?”玺子这回有点急了。

“大概齐让我给丢了……”大蚕豆嗫嚅着。

“前后左右!把这‘土拨勒赫’给我绑喽!摘下他的顶戴花翎,发往宁古塔!”玺子对另外几个“护兵”发令,假模假式的咆哮着。

“土拨勒赫”是玺子常说的一个词儿,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前清时候满人对东三省某个贫穷落后的氏族的辱称。

五十年代中,火器营的满人们还时时不经意的说出一些前清时候的老话儿来,如同上面:“发往宁古塔为奴”这类话。

耄耋老人们有时还把“去”说成“克”(音),把“豆腐干”说成“豆腐嘎子”。

近几年,社会上开始出现了一批研究火器营的人,但似乎有点晚了,如果他们早三十年就开始这个工作,将可能会获得更多更可贵的东西,令人惋惜的是,这个古老营盘的许多第一手资料已经消失殆尽。

在同学中,我和玺子的友谊历程最长,直到我们都毕业很多年以后。

他对我很真诚,远远超过其他人。

在他的眼里,很多同学都属于“土拨勒赫”一类,唯有我才够和他交往的资格,所以他家里给他的种种待遇往往都有我的份儿。

由于谗,我俩经常幻想一些好吃的,而我则会利用会画两笔劣等画的特长画出一大桌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来,

“嘿!不赖,不赖!真他妈像!还冒热气儿呢。”玺子咽着口水赞叹不已。

“来,你来这只大烧鸡腿!”我热情的礼让。

“咳,别客气,你来只大对儿虾,趁热吃……”玺子也颇为大方的一伸手。

这种既丰盛又不花钱的“盛宴”是我俩经常举办的节目,但他不许别的孩子加入。

“嗨!玺子哥,也让咱来点儿行吗?”几个精瘦的孩子蹲在我俩旁边流着口水哀求着。

“去他妈一边去!本老爷还没进完餐哪,舔盘子的倒急了嗨?”玺子揶揄着。

“那您给呣剩点儿,行嘛?”一个孩子还在求。

“等他妈会儿!!”。玺子蹬那小子一脚。

或许正是我随时能给玺子弄桌“美餐”的本领使他没把我算在“土拨勒赫”范围之内的吧。

多年之后,我知道这叫“精神会餐法”,大概是上帝赐给穷人的恩惠,并非我们的发明。

不知怎的,一天姥姥告诉我说我的生日过几天就要到了。

那时候好象没什么人过生日似的,所以我感到很平常。

玺子却记住了这件事。

“嗨,我跟你说,你看那电影里头嗨,人家外国人过生日真他妈地道,还弄一种什么冷餐‘趴耳贴’咱他妈也来一回怎么样?”玺子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趴耳贴’?什么叫‘趴耳贴’呀?”我懵懵懂懂。

“X!你丫整个儿一大傻冒儿,连怕耳贴都不知道嗨——我告诉你吧,记——住喽啊;嗯,这……是一外国词儿,‘趴耳贴’……‘趴耳贴’……咳!反正那意思……就是他妈吃好吃的呗!”玺子挠了一通头后,一拍大腿,找到了解释。

由于前段时间“精神会餐”举办的过于频繁,其疗效已渐趋失灵,我俩几乎每天脑子里总想怎么能吃到真的食物。

而玺子曾鼎力鼓吹的所谓‘趴耳贴’者,也当然没法实现。

玺子似乎觉得愧对于我。

“嗨!你丫想不想吃‘烤肉’哇?”玺子神秘的问我,看来他又调整出新方案了。

“费——话,谁不想吃呵,切——”尽管我没吃过什么“烤肉”,但口水还是快流出来了。

“咱,咱俩能吃上吗?”我又急切的问。

“有了它,咱俩就能吃得上。”玺子从兜儿里掏出一把“蹦弓子”,对我晃晃。

蹦弓子:几十年前北京孩子玩的弹弓,用树杈或铁丝加橡胶条制成,可击杀鸟类。

“就这个?得啦得啦,就这破蹦弓子能让咱俩吃上烤肉?你别逗我肝儿疼了!”我嗤之以鼻。

“朦你是他妈小狗!走!”玺子拉起我就走。

“嗨嗨,上哪儿去呵?”我莫名其妙。

“北门外头,瞧哥哥给你露一手的!”玺子拍拍胸脯,做出一付老辣而胸有成竹的样子。

怀着一种对“烤肉”无比美好的憧憬和欲求,我跟着他直奔北门外。

虽然我不知道“烤肉”什么样儿,但我总觉得它是一种红亮喷香、味美绝伦的东西。

——我依稀觉得北门外那儿的碎砖瓦砾中就已经有这样的一大盘东西正等着我俩的光顾呢。

盖了!

盖了、盖了帽了,均为五六十年代北京的男青年们常说的口头语,意即:棒极了。

深秋的北门外一片断垣残壁,瓦砾满目,四野一片苍凉。

这里原来是外火器营的“北四旗”所在,日本人侵华时迁走了这里的满族居民,把一片整齐的古老营房全部拆平,说是修飞机厂,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没在这里动工,而是把火器营西门外的大教场改建成了飞机场。

从那时起,这里就成为一片荒地。

听老人说,这块地的紧北头曾有过一座很大的庙宇,建筑非常精美,也被日本人拆了。

从地形位置上推断,这个北门过去可能是比其它几个门都重要,因为它紧挨着颐和园南宫门,每次皇上巡幸火器营走这里会最近。

几只极其伟岸雕镌精美的牌坊青石基座默默的指向青天,仿佛向苍空诉说着古老的往事。

不知名的秋虫低声吟唱着,密密麻麻的洋蒿子散发着一股辣鼻子的香味儿,层层叠叠的灌木和草叶下面是一个隐密的世界,各种昆虫在这里繁衍生息。

我俩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这片很少有人来的荒凉的废墟。

这片瓦砾下面的某个位置,在一百多年前是一位勇猛的满族武士——塔齐布的宅第所在,这位史书著称的“塔提督”曾为火器营赢来了不少荣誉。

据火器营老人讲,塔齐布是出名的孝悌之子,因其从不倚职谋私,故家贫如洗,其母弱病,塔齐布每值凯旋返家,则必以手推车亲自载母周游四城繁胜之地,以博慈母欢心。

据传,这位“塔提督”平生最爱吃卤得烂烂的猪头肉。

塔齐布阵亡时身上有一百多处伤痕,被朝廷给予最高荣誉——永祀并图形紫光阁。

他的墓地在东南面二里许的魏公村,人称“塔提督坟”,今恐已迷其所在。

这里的另一个遗迹是一首俚曲《松老三卖大烟》中大烟馆的原址所在,松老三的女儿松大莲被其族人(其舅舅受松老三之托)坠石溺水的地点就在北一里的水闸板桥,有遗老曾亲睹,云松大莲未殓时尸横桥上,身着藕菏色小棉袄,时值严冬,四野冻云密布,景甚凄清,过路观者无不鼻酸。

“嗨!你说的那烤肉哪?”我一边摘着裤子上的“蒺藜狗子”,一边讥讽的问玺子。

“别着急呀,等会儿就来了。”他微微伏着身,观察着四周。

忽然他拉开“蹦弓子”猛的发出一粒石弹,但虽即又露出失望之态,一群鸟“轰”的飞走了。

原来他所谓的“烤肉”就是这群野鸟!

那也不错,反正是肉嘛。

但非常遗憾,后来他发出的数十粒石弹竟无一中的!

更严峻的是,由于我们大开杀戒的地毯式扫射,已让这里所有的鸟类望风而遁,飞得无影无踪。

玺子出汗了,坐在一块昔日建筑上的条石上休息。

“嗨!我告诉你,其实这个东西营养比烤肉什么的都高,你信不信?”为了解嘲,他撅下一根灌木枝递给我说。

“这是什么呀?怎么象牛肉干儿哪?”我看见枝子上粘附着一团团牛筋一样的东西,很奇怪。

“哎,这就让你说对了,实际它的营养比牛奶、牛肉还高哪,这叫‘刀螂子’,用火一烧格儿嗨,倍儿他妈香!”他连比带说,来了劲儿了。

“真的?”我也被他说得直咽唾沫。

我俩钻进灌木丛里采到一大把带‘刀螂子’的灌木枝条,生起一堆火烤将起来。

很快我就发现,这种外表有点儿象“牛肉干”的“刀螂子”吃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象真牛肉干,它外表虽已经焦糊如炭,但里面还是令人噁心的黄白色稀汤,尽管眼下正是饥肠辘辘之际,我也不想再嚼这种有名无实之物。

我扔掉了它们。

“怎么,不好吃是怎么着?”玺子却还在大嚼,嘴角粘了好些炭黑。

“你吃吧,我可不想吃了。”我没好气的说。

“多象奶油啊,你怎么吃不下去啊?”玺子很奇怪似的。

“你不是说来带我吃烤肉的吗,烤肉呢?”

“我——这,这不比烤肉差呀。”

“我就想吃烤肉。”

“行!——嘿,来了……你等等儿。”玺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猫着腰拉开了“蹦弓子”……

……前面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一个枝条上有一只小鸟,正在摇头摆尾的梳理羽毛,样子好不惬意。

玺子聚精会神的瞄了好一会儿,然后猛的射出一弹!

“噗”的一声过后,只见那只可怜的小鸟腾空而起,然后无力的摔在草棵里,几根细柔的羽毛在暮色中飘来飘去最终也落在杂草丛中。

“打着了咳!”玺子一脸的狂喜,飞奔过去。

“怎么着,烤肉这不是来了吗?!”玺子提着那只小鸟冲我得意的摇晃着。

这只鸟实在太小了,拔完毛之后光溜溜的只有可笑的一小点儿。

“这还不够塞牙缝儿的哪,烤什么呀?!”我说。

“嘿,你这孩子哎,我跟你说,这就是吃那个意思,咂磨味儿,知道不知道?!”玺子还很有说头。

“……我告诉你,人家外国人吃东西就少而精,你瞧人家外国人吃饭没有?一大桌子这个那个的,花红柳绿儿,又是瓶儿又是罐儿的,可人家咳,就他妈拿刀叉点两下,嘴都还没动哪这就算完事儿了,可人家个的个儿都是牛高马大,跟他妈爪哇国的犀牛似的,哪象咱这儿的那帮‘土拨勒赫’呀,一顿饭****妈八个窝头不说,-*还得溜两碗棒子面粥……老话儿说的好,‘楞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

玺子喋喋不休的力图从理论上给我证明这只可怜小鸟的可食性和难以想象的营养价值。

……

由于难忍的饥饿,我和玺子终于分食了这只珍贵的“飞禽”,可惜这个小小的躯体不仅没有四两,可能连半两都不够。

说真话,没加作料的肉真没法儿吃,白不次咧的,还有一种讨厌的咸腥气。

“甭管怎么说,你的生日吃上烤肉了!哥哥没蒙你!对不对?嘁——”。

这个“嘁”音,是火器营人表示一种“怎么样”或“是吧!”之类的助音。

……

天本来就有点儿半阴不阴的,太阳一落山,四野显得更加萧踈苍凉,远近的古树在昏黄的天幕衬映下,直立向天的万千枝条如同铁画一般。

长河上飘落了一层枯黄的柳叶,无声的蜿蜒南去,两岸几无行人。

在渐渐暗黵下来的暮色里,我俩呼喊打闹着冲向营子里,急着回家补上那个没被“烤肉”填饱的肚子,这才是眼前的最大需要呵!

……

这就是我十来岁时的一次“过生日”,它令我难以忘却……

——也许今天的人们会认为这似乎有些辛酸的意味,但我却认为这种辛酸蕴含着今人不会理解的淡淡的温馨……

寂寞夏日(之一)

夏季的火器营清寂落寞。

惆怅的情绪感染到眼前的一切,包括昏昏欲睡的花猫和小看家狗。

因为这里没有公共汽车,所以难得看见新鲜事,而人们总是喜欢看点这些的。

人们最无聊的时候有时会围着一个修鞋的看半天。

在他们祖父那一辈儿的年间,这里大概盛行唱“八角鼓子”和“莲花落”玩儿,加上时不时的出征打仗,日子倒也不难打发,可大清国一倒台,这儿可就成了个死角了。

四十年前,从这儿往南要走几里地才够得上汽车路线,这站叫“板井”,往东也是一样,走到海甸才有汽车。

一直到了六十年代,这才通了60路汽车。(现在叫360路)

六七月是火器营的雨季,成宿成宿的大雨把原先还算平整的大街和小街儿变得泥泞不堪,到处是没法儿走的泥塘,看着年轻人在泥泞中有如练轻功一样的跳跃行进,站在大门旁的老人们只能露出无奈的目光。

最可怕的是屋内的阴潮,褥子和被子都是凉而潮阴的,要睡过大半夜才有点干松劲儿,几天连着下的大雨停止后,箱子柜子里的物件很容易长霉,如果柜子里的一些棉衣棉鞋有段时间没动它,它很快就会长出绿色的霉迹。

大雨过后,一切都寂静无声,万物仿佛在调整着遭受风雨后的喘息。

值得庆幸的是,古旧的营房竭尽全力的又一次经受住了大雨的摧残。

大雨停止以后,蚊子又开始肆虐,大街上、院子里、野地里、到处是它们的领地,它们精确的追逐着人群,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不厌其烦的寻找着每一个进餐的机会。

人们用手掌和“芭蕉叶”竭力扑杀它们,但收效甚微,晚间,人们只能用唯一的选择——“蚊香”做武器——与蚊子共同吸入这种可怕的毒烟——由于人的耐毒性能超过小小的蚊子,于是蚊子死了,人们用与蚊子‘陪绑’的壮举换得了一夜的睡眠。

很难想像,一个拥有骄傲的‘四大发明’的国度,竟然在几千年的漫长历史中没找到对付一只蚊子的有效办法,而非要与蚊子一起吸入毒烟不可!

只有很少的人家用得起蚊帐。

还没说到难忍的酷热。

白天还好说些,晚上是最难过的。

因为你晚上必须要呆在不透风的屋子里就寝,不象白天可以到处走动,到房檐或树荫底下乘凉,最热的时候,那真是顺着脖子往下流汗!

很多人把睡觉的时间拖的极晚,甚至凌晨一两点钟才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回家,倒在硬梆梆的床铺上。

——他们是用天南地北的‘海聊’打发难耐的酷热,至于聊天的地点则往往是选在某棵大槐树的下面。

主聊的仅是一两个,而旁听者却是他们的好几倍。

大部分的人都不停的用芭蕉叶扇拍击着身上各个部位,或吸着根老烟袋,吱吱的响着。

有些人自知没资格发言或没有话题,也就静静的听着。

在这里,没人限制什么,愿来愿撤悉听尊便,你听着没劲?——走就是了。

……

偏僻之地也有好处,晚上非常静,你可以清楚的听见邻居们小孩的哭闹和拍击蚊子的声音,小巷里,你可以闻到人家后窗中冒出的淡淡的蚊香味儿。

昏沉沉而静谧的夜……

……陈旧潮凉的气味从每家的窗里飘出来,它们来自陈旧的木质物件,多年不穿的老式衣物和那些静默几百年的木器文玩,这些味道在这些气味幽幽的散发着,诉说着当年这家主人曾经的得意。

而先前使用过它们的人却早就一个个逝去了。

不知道在遥远的“白山黑水”间有没有人知道,由于三百年前的一次战事调防,和他们有着相同血缘的一批人,此刻正在几千里以外京城的“火器营”里沉沉的昏睡着,他们将永远回不去那盛产人参貂皮的故乡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些前清的宗室遗老们今天的心情并不沉重,仍忙于津津乐道故宫的旧闻轶事和用俗气的字体为饭庄子题匾,他们好象没有丝毫的想替先人忏悔的的意思。

……后一批人离开大槐树时,一切都静默了,草虫的叫声开始变得清晰可闻,还可以听得见远处清脆的蛙鸣。

不知在哪儿蹲伏着的蟾蜍阴沉的嘟囔着,好象在抱怨着什么。

夜鸟古怪的叫着飞过头顶,不知所向……

仔细听,东面长河的水流潺潺声清晰可闻……

……

晴朗的夏季清晨是令人愉快的。

和煦的阳光照进人家的院子,照在还在香甜沉睡的孩子脸上。

平时总是沉着脸的老爷子现在好象也有些好情绪了,他们会走到大门口无目地的张望,偶而和路过的同龄老人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老玩笑,比如,一个老人见到另一个老人时(这个老人必需是平常比较”过话儿“的)常常会打趣:

“嗨,‘车子’*哎,哪去呀?”

而另一个老人也会回嘴:“车子”问谁哪?

*车子:紫河车的简称紫河车——中药(女人生育后的胎盘传说是强力的的补品)

还有一些比如“顶盖儿肥一脑袋的孱头”,什么“小老妈儿”,“您别完颜了!”之类的话,令人难解其意,但估计这都是前清时代的日常俗语,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已难窥其堂奥了。

虎皮石墙头上的喇叭花娇艳欲滴,就连上面沾满露珠的蜘蛛网也显得很有田园味道,孩子们从一丛丛的野马莲中抽出一根花来做一种马莲哨子,这种哨儿不是吹而是嘬出音来,且只有一个音,很象小鸡雏的叫声。

孩子们经常玩的另一种哨子是柳树皮哨,做法比较繁复:取一截小手指粗细的柳树枝(据说必需是“粘柳”才行,思索良久,觉得这种“粘柳”大概就是垂杨柳了)然后用脚把柳枝踩在平地上轻轻搓,几十下后,树皮就和里面的木质分开了,再把树皮蜕下来形成一个空管,将一端摁扁,上下各刮去点青皮即可吹响了。

孩子们路过苇塘时,也会揪几片叶做哨子,只是声音不甚响亮。

如果你吹过了这种哨子,就不难理解古人为什么管哨子类叫“觱篥”了,因为人们吹它的时候就会发出“觱——觱——”的声音。

老奶奶们兜里揣着算了又算的可怜的一点钱,可依然浑身上下干净利索的带着小孙子去“南门外”去买菜,这一路不知道要打多少回招呼,陪多少回笑脸:“呦,这是您小孙子呀,瞧瞧,多精神哪,多乖呀,您这是买菜去呀……”。

实际上,主妇们每天一次的上街已经成为散心和交际的重要日程,但一个非常必要的原则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再穷也不能让人家瞧出来。

好多人似乎都看出了满人的这种习惯,(京城内外大抵如此)认为这大概是他们与生即有的天性。

我倒认为这是由于那场决定他们命运的“辛亥革命”造成的,那场革命推翻了两千年的帝制,但也使上百万满人陷入风雨饥馁之境。

火器营人最重要的活动场所是东门外,由于这里比临长河,人们叫这里“河沿儿”。

春夏之际这里人最多,捞鱼的、洗衣裳的、乘凉的、游泳的……

妇女们的洗衣最有乡村野趣,晴空万里,白云如絮,清流若带,砧声阵阵,女人们把洗好的床单衣物就晾晒在岸边的天然绿草坪上,然后坐在树阴凉儿底下聊天儿,等个半小时,衣物已被骄阳晒得透干了,当即叠好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甚么都不耽误。

河里有很多鱼,“白条儿”就是其中的一种,它们成群结队的在河中间飞速穿行,如箭一般,但火器营人还是可以巧妙的捉到它们。

这里的人们是这样烹食它们:把鱼挤掉内脏后用盐和调料腌入味,然后裹面入油锅炸,焦脆时捞出即可食之,其味鲜香酥美,不觉有令人“吃一看二眼观三”之态,是下酒的绝妙好菜。

此外,河里也生息着大量的其它鱼类,也都是很好吃的。

我的好友玺子就是位捕鱼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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