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这般惶恐模样是长平从不曾见过的。宛若受惊小鹿,惧怕着周围一切。长平见顾采薇抖得愈发厉害,只得边紧揽着顾采薇便出声唤着太医。一直候在屋外的太医听见呼声,急忙抱着药箱奔进来,见顾采薇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掏出一颗药丸便塞进顾采薇嘴中。见她眼睛缓缓阖上,倒在长平怀里,这才擦擦额头冷汗,先退到屋外等候着了。
长平扶顾采薇躺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复又取出帕子拭去顾采薇脸上的泪珠。见她呼吸平稳,倘若一副睡熟了的模样,长平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胡乱抹去脸上泪痕,长平深深瞥眼顾采薇,悄声走了出去。
“太医,皇后娘娘究竟害了什么病?为何一醒来便会是这副失心疯般的模样?”长平望着太医,颇为疑惑不解。得知是因为失了孩子,经受不住打击导致神思恍惚,长平内心涌上无比焦躁,想到罪魁祸首戚继朔如今不知在哪儿快活,全然不顾被他害成这副惨样的顾采薇,长平就恨不得冲到戚继朔那儿,指着鼻子问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自顾采薇小产以后,戚继朔便再没露过面,反倒是戚继轩来过几次,不外乎是询问顾采薇的情况。得知顾采薇一直在昏睡,戚继轩竟然说了句“就这么睡下去也好”,气的长平当即将戚继轩赶了出去,并再也不准踏入宏轩宫半步。这戚继轩倒还真听话,知趣的再没踏入宏轩宫一步,偶尔站在门口,高声询问顾采薇的情况,惹得长平次次都奔出来怒斥戚继轩,后者却仍坚持不懈的努力着。
顾采薇昏睡了整整一周才苏醒,可醒来的头一句话便是问孩子哪去了,这让长平如何能不心酸?得知自己的孩子早夭了,顾采薇便生出那一番痴狂模样来,这让长平如何不心疼?她不知道老天爷究竟是嫉妒顾采薇哪一点,竟然让一个灵慧女子在短短二十来年里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早年嫁给那个狼心狗肺的裴以筠为妾,受尽欧雪艳的百般刁难,好不容易离开那豺狼窝,回到西塘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却又碰上戚继朔,历经周折总算在一起了,却被皇太后刁难而生命垂危;彼此明明相爱却互相不信任,险些令这份感情破裂;因着孩子的缘故重修旧好,眼见即将云开雾散,孩子却忽然没了,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更何况顾采薇向来心思纤细,若再这么下去,只怕顾采薇真的要得失心疯了也说不定。
“你刚才给皇后娘娘吃的是什么药?”思绪里脱身,长平重重叹口气,向着那年轻太医道。见主子文化,那年轻太医拱拱手,俊秀脸上写满谦逊:“此药乃是凝心丸,服之可令人精神安定,陷入梦乡,对皇后娘娘这种失心之症最为有效。”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长平看着那面生的年轻太医,“你是何时进的太医院?为何从不曾见过你?”
年轻太医颌首一笑,“微臣是前些日子刚进的太医院,昨个才被指派来诊治皇后娘娘。”见太医院只派了个新进不久的小太医来负责顾采薇,长平不由怒火中烧,正要开口,却听那太医又道:“微臣姓沈,单字一个洵,家父正是辞官退隐的沈老太医。”听闻此言,长平登时愣住,沈老太医当年可是太医院首当一指的翘楚,疑难杂病无所不能,加之为人沉稳,在朝野内外颇受爱戴。正值仕途顶点的沈老太医却突然辞官退隐,再不曾出山。记得自己小时有次害了病,众太医束手无策,是沈老太医开了方子才令自己得以起死回生,从此便记住了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
未曾想过沈老太医的儿子会踏上他父亲曾经走过的路,长平不禁感慨万千,也明白了太医院缘何会派资历尚浅的沈洵来专门诊治顾采薇,正是看中了沈老太医的名号,这才放心派这沈洵前来。想通之后,长平也便不再打算说些甚么,只说让他好生注意些顾采薇,见沈洵点头称是,长平也便不再多言。因心中颇为抑郁的缘故,长平便走到院中,打算去散散心。
独自在庭院中信步,已有些凉意的秋风拂面而来,长平不由缩了缩身子。暗叹声时光流逝,转眼又是一秋,不禁有悲伤自心中蔓延开来。重重叹口气,长平扫眼彻底光秃的梧桐树,目光流露出无尽悲凉。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变成了这样,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悄无声息的改变,这种改变是惊人且无法令人轻易察觉的,尽管说不上来,可长平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变化,总觉得如今的生活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一切都变了。
越想越心烦,长平看着四周一片荒凉景象,也失了散心的情绪,长平便往回走去,却在快走到门口时急忙躲到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门口张望。只见戚继朔站在屋外,目光灼灼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似有百千种情绪氤氲其中,甚是复杂。不明白戚继朔既然来了却又不进屋的缘由,长平本想上前去问,可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才同他吵了架,至今仍不曾说过话,便又打消了念头,静静躲在树后看着戚继朔。
只见他盯房门看了会儿,似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看的长平颇为纳罕,想不通戚继朔究竟是想做什么,长平忍不住出声唤道:“皇上。”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叫自己,吃了一惊的戚继朔四下张望许久,终于看见躲在树后的长平。见她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戚继朔有心想弥补上次情急之下训斥了长平的事情,便低声道:“长平,怎么了?”
见戚继朔态度如常,长平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从树后走出,长平刻意避开戚继朔的视线,悄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采薇?”
戚继朔苦笑,消瘦且憔悴的脸庞布满痛苦:“朕有何脸面去见采薇?她这副模样全是朕的错,就连那早夭的孩子,也是朕的错,是朕一手造成的,长平,你说朕如何能去见顾采薇?”
听着戚继朔道出无尽心酸的话语,长平顿时百感交集,觉着自己长久以来都错过了戚继朔,他并没有因为顾采薇丢了孩子就弃之敝履,这些日子他过的并不好受,从那消瘦身躯和憔悴脸庞便能看出来。心下对戚继朔也有了丝谅解,长平忽觉着戚继朔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劲,虽然并没有人告诉她顾采薇小产的原因,可长平却仍能隐隐能猜到些,却不曾想过戚继朔竟然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戚继朔为何会这么说,正疑惑,却见戚继朔摇摇头,自顾自地离开,再不搭理长平,就这么在她视野中消失,徒留一个无限落寞的背影。
心下愈发疑惑,长平对当日顾采薇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愈发好奇,不管是戚继朔和戚继轩都绝口不提当日之事,令长平颇为恼火。她平日里最受不了的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她不知道,她忍受不了那种被所有人孤立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外,是孤独一人,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人陪她解闷,那种感觉,她受不了。
摇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长平决意一定要将事情始末给问个清楚。暗暗下定决心,长平奔过去唤住已走出很远的戚继朔,质问他顾采薇当日究竟发生了甚么。戚继朔本不欲说,但见长平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只得叹口气,寻了个僻静无人地儿坐下,戚继朔看着满脸认真的长平,将自己和顾采薇可能是姐弟的事情悉数讲给了长平听。
“这怎么可能!采薇的确是大我们一岁没错,可她毕竟是在西塘出生的,时辰日子都很吻合,怎可能是那什么劳什子?”长平的反应同戚继朔预料的一样,断然不相信自己和顾采薇是姐弟的事实,既然如此,那开口让长平帮忙也没甚么难事,戚继朔想了想,开口道:“长平,你想办法从齐郡王套出话来,就问芷容当年被送走时究竟还有没有怀着孩子。这件事至关重要,它关系着朕和采薇的以后,倘若自己和采薇真是姐弟,长平,你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心中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长平未作犹豫,直接应允下来,并表示说待顾采薇情况稳定了就回齐郡王府探口风,说到这儿,戚继朔便忍不住问起顾采薇的情况来。得知顾采薇因失了孩子而陷入癫狂,戚继朔的拳头便不由攥紧,对自己颇为恼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替她分担点悲伤与痛苦。
“继朔哥哥,假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每天都会来宏轩宫一趟,只是从不曾进去对不对?”戚继朔正自责,却听长平道。苦笑着抬起双眸,盯着同样满脸心疼的长平,戚继朔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