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相寺掩映在那层峦叠嶂的绿山碧水之中,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好不气派。步上那八十一级台阶便可到达山门处。走了太久的路,顾采薇不禁有些气喘,戚继朔提议先歇会儿,便扶顾采薇在路旁石凳坐下。长平和戚继朔倒还精力充沛,表示说先去寺里看看。戚继朔也没阻拦,目送两人远去。盯二人离去背影看了会儿,戚继朔对正拿帕子擦汗的顾采薇道:“采薇,你觉着将长平许给继轩如何?”顾采薇愣了下,否决了戚继朔的提议。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感情这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戚继朔转念一想也是,感情这回事儿,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旁人是强求不得的。
二人又闲聊了会儿,顾采薇觉着休息的差不多了,便打算站起来,戚继朔见状急忙去扶,却见顾采薇摆摆手笑道:“继朔,我现在还能自己走,你这会子都紧张成这样,那几个月后岂不是要时刻不离的盯着我了?”戚继朔闻言,也不搭话,自顾自揽过顾采薇便向寺里进发。顾采薇见戚继朔不听劝,无奈笑笑,也便随他去了。
西相寺内,香火缭绕,诸多虔诚信客手持熏香,挨次跪拜弥勒殿内的金身弥勒。戚继朔揽着顾采薇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甚是警惕的护着顾采薇,生怕她出了差池。颇为无奈的顾采薇四处张望,本打算在人群中找寻戚继轩和长平二人的身影,可张望许久仍未见着,顾采薇心下有些犯疑,重新扫视一遍,却在人群后隐隐见着个熟悉身影,顾采薇仔细辨认了下,发现竟是在西塘七老爷庙时给自己算命的瞎子,顾采薇当即愣住,却见那算命瞎子正朝自己招手,踌躇了下,顾采薇还是穿过人群走到那个算命摊前。
戚继朔跟在顾采薇后面,替她挡住人潮。望着那略带焦躁的背影,戚继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得随顾采薇穿过人群来到僻静墙角,见着的却是上次那个支着“神机妙算”幡旗的算命瞎子。戚继朔正欲找他算账,那算命瞎子却高深莫测道:“五年之约还余两年又一半,如今二位已有喜果,实乃可喜可贺,只是这喜果来的不是时候折了后面的喜气,日后还望二位多加小心才是。”二人面面相觑对视半晌,皆不明了话中深意。戚继朔正欲追问,却讶异于那算命瞎子不知何时已失了踪影。
见那算命瞎子又忽然消失,二人不由愣住,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静默了好一会儿,戚继朔才轻轻拍拍顾采薇肩膀,“采薇,时候不早了,早些去庙里上了香,回去歇着才是。”顾采薇点点头,没再细究那算命瞎子的话,随戚继朔一道进了弥勒殿中。
待二人进去时,寺里已清净不少,戚继朔同顾采薇拜过弥勒,正欲到后殿的送子娘娘殿去,忽听殿内一角传来苍老声音,“二位施主,求个签吧。”顾采薇和戚继朔循声望去,见是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僧侣,面前还摆着签筒卦辞,布满皱纹的脸上还透着洞悉一切的笑意。二人走过去,还未开口,却见那老僧侣眸里闪过诧异,目光停在顾采薇戴着的紫檀手链上,低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日能见着当年旧物,实乃造化,造化呐。”
“大师认得此物?”顾采薇见那老僧侣面露惊诧,不禁颇为疑惑。老僧侣缓缓点头,娓娓道:“那是二十四年前,贫僧刚入西相寺时候的事了…”
壬辰八年七月初八那日,先皇率文武百官前来西相寺为百姓祈福。那日云苍山周围十里皆由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正值盛年的先皇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身后跟着彼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以及仍是四皇子的齐郡王。先皇在路旁的禁军护卫下,朝西相寺进发,再往后则是无数宫娥太监及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在路上,惊起树上的飞鸟,吓走草丛中的走兽,场面极其壮观。
走至寺门处,已经候在那儿的方丈澄明大师及众僧同先皇行了礼,待先皇回过礼后便将其迎入殿中,其余人则在殿外守候。待方丈诵完经,先皇便接过三炷香虔诚礼佛。待先皇拜完佛,将香奉进香炉,便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走到屋外,在一旁的华盖下坐着,甚是庄严的看着圣上进去礼佛,紧随其后是齐郡王,文武百官…
待最后一位朝官从殿内走出,已是日照三竿头。方丈邀众人前往积馨斋品尝斋饭,浩荡人群便一齐向积馨斋进发。大且宽敞的积馨斋内,鳞次栉比地摆放着长桌长椅,供僧侣们平日吃饭用。皇上,太子和四皇子三人被单独安排在一处,其余百官则在大堂内等候斋饭。趁斋饭还没上来的空档,皇上便向澄明方丈讨教了些佛理。二人一问一答,旁边坐着的太子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本想找一旁的皇弟说话却见他听的入神,压根没空搭理自己,只得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却瞅见站在四皇子身后的宫女,眉眼低垂,甚是安静地站着,似乎是在倾听两人辩证佛理。太子心道区区宫女能懂什么,便不屑的瞥了几眼。
感受到不善的视线,那宫女看了太子一眼,浅笑着微微颌首行礼。见女子这副模样,太子心中更加不爽,没好气地瞪了宫女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那宫女见太子这般别扭,忍不住轻轻出声。听见笑声的四皇子扭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从的点点头,宫女又安静的侍立于一旁,犹如画中人般静美,太子忍不住多望了几眼,这会子没再得到微笑,太子心中竟涌上些许失落。
用完斋后,皇上被澄明方丈请入佛堂阐述佛理,其他人终于得以歇息一会儿。拘束了一整日的太子好不容易得了空,便走至位于西相寺最东面的明月亭内坐下,将饵食投入荷花池中,看着一群红锦鲤争相夺食,脸上总算流露出愉悦。许久不曾如此放松,太子忍不住哼起小曲儿,颇有一番自娱自乐的派头在里面。
正得意,却远远看见四皇子和刚才那宫女朝这边走来,一副有说有笑甚是亲密的模样。不知怎地,内心竟隐隐有些不快,理理衣衫走过去,太子咳嗽几声,却见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登时拘谨起来,见着这副光景,太子心中已了然几分,勾过自己皇弟脖子,悄声耳语道:“四弟,你莫不会是跟那宫女…”却见四皇子神色陡然变了变,看了眼候在原地的宫女,将太子拉到一旁低声道:“皇兄,这宫女乃是我奶娘的女儿,名为芷容。这芷容自小便服侍我,如今已快二十年了。待祈福之事结束我便求父皇下旨纳她为妃,到时候你可要来喝喜酒哦。”四皇子边说边拍拍太子肩膀,却忽视了太子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鹫。
得知这芷容已是待嫁之身,太子心里不免有些丧气,却仍嬉皮笑脸地对芷容道:“芷容是吧?过来让本太子瞧瞧。”本以为自己那轻蔑无礼的话语能令芷容恼羞成怒,孰料她只是微微颌首,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端庄脸庞波澜不惊,没有半丝恼怒情绪。越发不爽的太子上下打量着那芷容,尽管没挑出毛病却故意道:“四弟你眼光还真差,那么多美女不选偏偏选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卑贱宫女,真是好笑。”这下子总该生气了吧?太子迫不及待地观察芷容的反应,却见芷容不怒反笑,声音温婉,“太子殿下说的是,芷容并无甚特殊,只是打小伺候四皇子,彼此习惯了罢了。”
未曾想过世上还有如此淡雅的女子,太子不由有些诧异,盯芷容又看了会儿这才对四皇子道:“四弟好福气,能娶这么个女子为妻,既然这样,那本太子就送我这未来弟媳一件贺礼好了。”说着,便不顾脸色陡然变绿的四皇子,拽起芷容的手便向大雄宝殿走去。
芷容挣扎几下意图离开,却见太子满脸坏笑,“本太子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我说要送你东西,四弟没权利说不,你也一样。”说着,便拽芷容来到殿前,从寄卖和尚那儿挑了串紫檀数珠,并命那和尚在手链内侧刻了字,这才递给芷容。见芷容不肯接,太子有些不爽,“本太子给你东西,还不赶紧拿着,没让你跪下来谢恩已算本太子开明了。”芷容没法,只得任由太子将数珠套在自己手上。
“当时卖紫檀手链的和尚正是贫僧,至于后来的事情,贫僧却是全然不知了。事隔多年又见着当初所卖之物,不得不叹一句世事无常。不知这位女施主是从何处得来这串数珠?”那老僧侣见顾采薇不说话,不由出声询问。话音刚落,却听戚继朔声音低沉道:“你为何如此笃定这数目就是当年卖出的那一串?”
闻言,那老僧侣笑笑,“阿弥陀佛,这紫檀数珠乃是经由澄明方丈开过光的,全寺仅此一条,还是当今圣上花重金买下的,所以贫僧记得分明。”那老僧侣仍自顾自说着,却不曾发现顾采薇和戚继朔脸色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