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布满花朵的院内,柔美女子正挎着花篮在院中行走,不时摘下几朵放入篮子,倘然一副自娱自乐的模样。女子摘了几朵便招呼一直候在远处的伊宁过来,可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未作动弹,直至女子大声呼唤才恍然回神,迈开步子走了过去。见伊宁这副光景,女子往他身上靠了靠,伊宁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却被逼得更紧,只得任由女子靠在自己胸上,听她无限落寞道:“如今谁都不在意我了,若你也不理我,那我在这里留着还有甚么意思,倒不如当初死在那连天战火中算了。”伊宁听了,并不作声,摘去脸上面具,季恒那张极其沧桑的脸庞便露出来。推开白凤,伊宁低声道:“那我又如何?因为你,这世上没了季恒而多了伊宁,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白凤闻言,柔美脸庞抹上一丝忧郁,但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将花篮递过去,唇边勾起残酷笑意:“那日险些被长平揭穿你的真实身份,从那以后你就对我这般恶劣,不过无所谓便是了,你,伊宁,已经是我白凤的人,那长平公主,对你来说已是陌路人,不是么。”
伊宁重新戴上面具,将花篮拎在手中朝屋内走去,被面具遮住的不止是容颜,还有他真实的表情与情绪。望着仍停在花丛中不知想些什么的白凤,默叹口气,又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白凤的父亲,即齐豫国的国君突然暴毙,按理该由白凤的哥哥白芷继位,可宦官李秋却联合胡人发动政变,夺了本属于白芷的王位。白氏兄妹流落民间,李秋在胡人的支持下掌握大权,开始对吴梁国虎视眈眈,不再甘心臣服于吴梁国的统治。皇上一直密切关注齐豫国的动态,并命季恒寻找白氏兄妹,好让白芷有一天能够重登王位,这也是季恒经常见不到人影的缘故。费劲艰辛终究寻得白凤,却得知白芷因忍受不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而病死。无奈之下,季恒只得将白凤暂时安置在自己家乡的山边,自己则回去向皇上禀报了事情经过。
齐豫国没了继承人,即使除去李秋也只会让政局更加混乱。再三权衡后,皇上终究决定趁这机会灭了齐豫国,并在齐豫国顺利成为吴梁国领地后遣送白凤回去,封个诰号并赐门婚事,也算打发了。于是便有了早先季恒出征边关的一幕。可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季恒回宫汇报情况时,胡人劫走白凤,并放火烧了季恒的家乡。得知一切的季恒怒火攻心,率兵直接闯入齐豫王宫,本想将李秋斩于剑下,却只见着被关着的白凤,李秋早没了踪影。纵使季恒再愤怒,却无奈于找不到仇家,终是没法,只得将白凤救出,仅此而已。
本打算直接带白凤回宫,却在半路遭到胡人的伏击,伤亡惨重,季恒脸上的伤疤也是那时留下的。最后是季恒率领三十六精骑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白凤平安到达了吴梁国边境。齐豫王的子嗣只剩白凤一人,为稳住齐豫国人民的心,皇上便下令由季恒保护白凤,直至李秋被抓住为止。为确保白凤的安全,皇上又命季恒诈死,故意弄了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当做季恒遗体护送回京,用以混淆视听。而季恒本人则带着白凤隐居山间,静静等待李秋被抓住的那天。
可日子并未安稳多久。不依不饶的李秋终究还是寻到二人的住处,派人追杀白凤。李秋的意图很明显,白凤死了,那齐豫国的王室血脉便彻底断了,到时候再将白氏兄妹的死嫁祸给吴梁国,自己则趁民心大乱的时候咸鱼翻身,凭借民意来推翻吴梁国。李秋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好,却低估了奉命守在白凤身边的季恒,每每派出的人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皆死于季恒剑下。时日久了,暗杀次数便越发频繁起来,却次次败于百无疏漏的防范之下。
对这种永无止境的日子感到厌烦,对长平也愈发思念,可家国天下事乃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私心,所以季恒只得强忍思念,每夜坐在屋外仰望漫天星河,用竹叶吹着悲凉乐曲,似要道尽心中苦涩无奈般。在得知长平以为自己死了而几欲崩溃后,季恒再也忍不住,冲动之下便打算回去探望长平,可见着白凤那担惊受怕的神情忽就冷静下来,季恒知道,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己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大事,纵使对长平日思夜想,可也只能伴在白凤身边,充当护卫的角色。
天知道季恒心中是有多想不顾一切去见长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朝思暮想。可他不能,他是堂堂将军,有血性有担当,自己的责任就应当尽到。更何况,若是长平知晓他为了自己而不顾大局,只怕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不再搭理自己吧。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季恒也便安下心来,尽职尽责的做好保卫工作,而这一做,便是两年。
前些日子,企图东山再起的李秋终究被抓住,秘密处决。季恒总算能带白凤回宫复命,天知道他得知李秋被抓住的那瞬间是有多开心,因为可以回宫见到长平,同她诉说自己这两年来的思念,并重新取回属于季恒将军的一切。可正当季恒兴冲冲地领白凤秘密回宫后,一道圣旨却令他瞬间崩溃。圣旨不过寥寥数言,却使季恒许久不能平静。圣旨的大意是这样的:季恒将军已不再世间,如今贸然出现只怕会引起动荡,因此,这世间再无季恒,只有伊宁,白凤的救命恩人,贴身护卫。为补偿季恒,便决定在李秋残党悉数落网,齐豫国(确切地说已经是齐豫城)稳定下来后,将白凤送回,并就地成亲,至于其他奖赏云云,不提也罢。
圣旨下来的那日,季恒将它撕了粉碎。纵使憨厚如他,也明白了皇上这一石二鸟之计。早前戚继朔便叮嘱过自己要学会掩盖锋芒以免功高盖主,可自己却不听。如今皇上藉着李秋作乱,不仅一举收获新的领地,还除掉了自己这个眼中钉,真可谓高之又高。季恒也就到了这时才明白,原来光有一颗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是不够的,而往往,这种单纯心境反会害了自己。
帝王心不可测,季恒算是看透了这一切,对权利名声也再无兴趣,若说唯一放不下的,还是长平。如今暂住宫中,为了不引人注意,皇上特意赐了个面具用以掩饰季恒的真实身份。季恒挺庆幸有这个面具,至少可以毫无顾忌的看着长平,那个日思夜想的可人儿,但他同时也是痛苦的,每日相思却不能袒露心意,偶尔碰面也只能装作不认识,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无数次想过不顾一切将真相告诉长平,带她私奔,可却做不到。他知道皇上救出了老爹,那个从小含辛茹苦将身为孤儿的自己养大的男人。仅凭这点,季恒就知道自己再无与长平相认的可能。季恒每日活的极其痛苦,尤其是那日陪白凤在宫中散步偶然听见顾采薇和长平的对话,并听到长平至今仍没有忘了自己的悲伤话语,心中涌上凄凉,恨不得冲过去一诉衷肠。可季恒却被白凤拦住,并好生劝解一番这才平静下来,只是目光一直紧紧落在长平布满哀伤的脸上,心碎欲裂。白凤见状,便走过去同她们二人打招呼,特意制造了季恒得以近距离端详长平的机会。
盯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季恒缩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着,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克制住,只是望向长平的眸子布满哀伤。所幸隔着面具,谁也看不见。似乎感受到季恒的视线,长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是迷惑再是难以置信,见长平这般模样,生怕季恒被认出来的白凤便告了辞,唤季恒离开。恋恋不舍的季恒又深深望了长平一眼,可正是这最后一眼,让长平坚定了心中想法,并追了出去。
对于长平能一眼认出自己,季恒心中极其感动,可又苦于不能相认,只得默不作声任由长平同白凤争执,心如刀扎。争执到最后,长平伸手欲扯下季恒的面具,却恰逢宫女前来通报顾采薇出了事。犹豫了下,长平还是随着宫女离开。躲过一劫的季恒暗自松了口气,他不知道长平摘下自己的面具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无论如何,自己再无同长平在一起的可能,纵使黯然神伤,纵使满心不甘,又有何用?此生注定有缘无分罢了。
“季恒,陪我去看看顾采薇去。”白凤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季恒的遐思。错愕的盯着白凤,却见白凤神秘一笑,“最近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圣上都将心思放在了顾采薇身上,白凤反正也没人理睬,倒不如会会这有了身子的顾采薇,看看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获得所有人的关注。”见季恒不说话,白凤便依偎在季恒胸口柔声道:“这样不也挺好,你又可以见着你那心上人了,要见呐就得抓紧,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们就要离开宫中了,到那时候,你就再也见不着心上人了,反而要和我这毁了你一切的人共度残生,所以,季恒,你可要抓紧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哦。”
季恒身子颤了颤,推开白凤,眸里写满恼怒,而白凤则不以为然,坐在椅上哼着小曲儿编花环,静静等待季恒的答复。
而在院外,半只脚已踏入院内的戚继轩听到刚才的一番对话,生生止住脚,眸里写满震惊与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