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华绚烂,终是一瞬,待那云雾散去,便化作泡影,遥遥无处寻。大雪过后,那炎炎太阳便高耀大地,融化被冰封雪盖的世界。四处皆是雪水融化声,空灵且动听。扭头看看形成水帘洞的屋檐,顾采薇笑笑,低头将线穿进针里。虽说手上的伤已好了八九分,可活动还有些僵硬,顾采薇每日只能做些基本的小动作来恢复。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线打好结,顾采薇舒了口气,见手还算活络,心总算放下来,架起绣框,试着绣了几针,手却不听使唤,无奈之下只得作了罢。随手将绣框搁到一旁,瞥见手上戴着的那串紫檀手链,唇边勾起怀念的笑。
那夜戚继朔装扮成侍卫,在戚继轩的帮助下偷偷溜出宫,与顾采薇相会的同时亦将偶然拾到的紫檀手链还给了她。想到戚继朔费尽心思溜出宫给自己制造惊喜,顾采薇心中顿时涌出阵阵温暖。雪夜相会留下的美好回忆,在顾采薇心中留下了永不泯灭的印记,这种印记会令她一辈子难以忘怀,珍藏在脑海中。
手覆上紫檀手链,顾采薇很好奇戚继朔为何会找到这个,当初搬离齐郡王府的时候明明记得一并带了去,可后来却没有找到,以为是在路上不慎丢失,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但终是徒劳。如今重新回到自己手上,若说不开心,那是虚话。这串手链是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据说乃是年轻时候的情人所赠。对于那段过去母亲从未提起,只是时常对着手链发怔。早年爹爹死后,母亲便带她来了都城,投奔齐郡王。顾采薇至今仍想不通王爷当初为何会接纳素不相识的她们,虽疑惑不解,但抱着能安生就已足够的想法,顾采薇并没太在意这些,直到母亲病死,这些未没能得到解答,只留下一串紫檀手链。
对母亲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个安静刺绣,不发一言的静美女子上。那时候母亲在西塘开了间不大的绣庄,请了个秀才当账房,那秀才将绣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对母亲也是百般照应,时间久了,便在镇里居民的撮合下成了亲,有了她。顾采薇生下后没几年,爹爹便害了病撒手人寰。那时母亲已不再年轻,婉拒了镇民替她再寻一门亲事的好意,带着年幼的顾采薇离开西塘,辗转奔波到了齐郡王府,没几年便追随爹爹而去,临终前,将一直戴在手上的紫檀手链递给顾采薇,让她好生留着当个念想,说完便闭上了眼。这便是顾采薇对母亲的全部记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取下那串紫檀手链,顾采薇翻来覆去的在手心打量着,忽瞥见时紫檀念珠内侧刻有蝇头小楷,不由细细辨别起来。顾采薇这才发现每颗珠子内侧都刻着个字,连起来便成了“壬辰年七月初八于西相寺赠芷容”这句话。芷容乃是母亲的闺名,又为何会被刻在这里?莫非真像母亲说的,乃是年轻时的情人所赠?
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外面传来敲门声。将手链重新戴到手上,顾采薇抬头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戚继朔,颇为惊诧。按理说戚继朔仍在禁足期,断不可能来这齐郡王府。以为他又偷偷溜出来,正想教训戚继朔两句,却见他装扮华贵倘然一副皇族派头,心下便起了疑,还未及细想,戚继朔却快步走至顾采薇面前,轻轻按住肩膀,神色虽凝重但语气仍尽量放缓:“采薇,听我说,父皇要见你,此刻正在齐郡王的书房里同王爷谈话。我不知道父皇找你要做甚么,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候在门外,若父皇为难你,你就咳嗽两声,我会立刻进来替你解围。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拿在母后面前的那副态度去见父皇,不然若是惹恼了他,只怕连我都保不住你。”
未曾想过皇上会找自己,顾采薇如同最初听到这消息的戚继朔一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难怪戚继朔这次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齐郡王府,敢情是陪皇上来的。不明白皇上找自己的缘由,顾采薇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若皇上是想让她离开戚继朔,顾采薇不知道自己能否还像当初在皇后面前那般坦然。见戚继朔不停替自己打气,顾采薇觉着不能再给戚继朔施加压力,便笑了笑,“采薇自然是有分寸的,继朔你尽管放心便是。”见顾采薇如是这般,戚继朔的脸仍紧绷着,直到长平一脸不安的走进来,告诉顾采薇皇上传她过去时,顾采薇这才起身,在长平和戚继朔的陪伴下向书房走去。
门外候着的太监福全见顾采薇来了,便向里面通报了声,得到允许后便让顾采薇进去。深吸口气,顾采薇正想迈开步子,却被戚继朔轻轻握住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仅一句话,便将顾采薇的所有不安打的粉碎。安心的笑笑,顾采薇松开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随着门缓缓关上,戚继朔和长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古色古香的屋子内摆满各式书籍字画,角落香炉焚着龙涎香,雅致的布局搭配上好红檀家具,彰显出屋子主人的不凡气度。顾采薇抬眼看见那个坐在高位正端茶浅抿的威严男人,当即低垂下头,恭敬地行礼。皇上微颌首,并未说话。顾采薇见状不知该不该起,直到坐在下面的齐郡王朝顾采薇使了个眼色,顾采薇这才起身,毕恭毕敬的站着,眉眼低垂,不敢造次。
“抬起头来。”皇上将茶杯放到一旁,示意顾采薇抬起头。虽不解,但顾采薇还是缓缓抬起头。却见皇上放茶杯的手僵了下,随即平静道:“你就是顾采薇?”点点头,顾采薇按捺心中紧张,强作平静道:“回皇上的话,民女正是顾采薇。”见顾采薇答了话,皇上便开始问话,不外乎是问些身世,父母姓氏云云。顾采薇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了出来,却见皇上边听边轻轻点头,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原以为皇上声色俱厉的让她离开戚继朔,谁料却一直态度平和,全然没有发怒的样子,彻底不知所措的顾采薇只得小心翼翼的斟酌言辞,以免出了岔子。
皇上问的最多的还是关于顾采薇母亲的事情,得知伊人早已逝去,表情微微变了下,眸中有苦涩一闪而过,停顿了会儿,皇上又细细打量起顾采薇,最终将视线落在顾采薇戴着的紫檀手链上。示意顾采薇将手链呈上来。满心费解的的将手链呈给皇上,顾采薇这才得以近距离观察皇上。见他两鬓斑白,面容也极其沧桑,顾采薇不由在心中叹了句岁月沧桑。见顾采薇直盯着自己,皇上回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造次了顾采薇急忙退下去,低着头再也不发一言。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举动吓着了顾采薇,皇上无奈的叹了句,“你跟你母亲,太像了。”
齐郡王咳嗽两声,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皇上这才回过神,清清嗓子道:“民女顾采薇,朕最后问你一次,是否真心想与太子长相厮守?”还未从皇上刚才莫名其妙的话语中反应过来,顾采薇一时忘了回话。不经意间瞥了眼齐郡王,见他正满脸着急的望着自己,登时想起自己的处境,急忙回道:“采薇只是一介贱婢,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就已知足,不敢再奢望其他。太子殿下乃是九五之尊,岂是民女这种卑贱之人可以高攀的?”闻言,皇上脸色陡然变了,盯顾采薇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道:“齐郡王,朕听闻长平公主与这女子情同姐妹,且极讨你欢心,那朕如今就做一回主,将这顾采薇赐给你当义女,如何?”顾采薇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乐呵呵地应承下来的齐郡王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仿佛事先已经做好套只等顾采薇往里跳似的。内心涌上被算计的感觉,顾采薇又不敢发作,只得跪谢圣恩。
唤候在门外的福全进来,皇上威严道:“齐郡王于辛卯年腊月初四收孤女顾采薇为义女,赐封华芷郡主,赏黄金万两,宅院五间,另寻黄道吉日大宴天下。”福全领了命重新走出去,皇上这才重新对顾采薇道:“如今你已是堂堂华芷郡主,受天下人尊敬,朕再问你一次,是否愿同太子相伴一生?”
皇上的举动是顾采薇万万没想到的,她并不在意做了郡主是有多风光,她只知道戚继朔不用再放弃皇位而自己也不用再忧心伤神,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眼泪不自觉的流下,顾采薇跪在地上,久久谢恩不起。虽不明白皇上如此待自己的缘由,顾采薇心中却满溢着对这赫赫有名的明君的感激,想到日后与戚继朔携手相伴的场景,顾采薇的泪水,更加猛烈的涌了出来。
“父皇,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戚继朔忽然冲进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狂喜。见是福全多嘴将事情提前说了出去,本还打算给戚继朔一个惊喜的皇上只得作了罢,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递给顾采薇:“日后有这块金牌在,不会有人再难为你。从明日起你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待正式昭告天下后即可搬入宫中,另择良日同太子举行大婚。”
戚继朔听了皇上的话,难耐心中激动,不停谢恩,顾采薇则愣愣站着,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仍难以相信是真的。她,真的可以嫁给戚继朔?即使自己身份如此低贱?听着那如梦如幻的话语,顾采薇久久没有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