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一对倦意鸳鸯又能否偕同至地老天荒?
皇宫之中平静极了,却不是安然无事的那种平静,而是山雨欲来之前刹那的死寂。临华殿的宫人,比起平日更是打足了精神,小心翼翼,连走步、问安都要斟酌着脚下的速度和面上的表情。
多年来一枝独秀的玉贵妃,就这样在皇宫之中销声匿迹。任是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更别说皇上了。慈宁宫、临华殿、华阳宫、瑶光殿……人人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鸾影宫依旧华美异常,精致的宫殿、独一无二的院中景色,却已没了主人。鸾影宫的宫门被皇上下令锁了起来,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座禁宫。只是总有宫人夜半时分会看到一个进出鸾影宫的人影——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未点宫灯、未带侍从,就那样独自一人,形单影只。
接二连三的圣旨颁下——
慈宁宫中太后最为宠信的赵公公以权谋私,此案牵连六位太监,皆斩。宫女有知情不报的罪嫌,一并送进辛者库。真正的六宫之首太后娘娘,一向以法以理治后宫,如今自己宫中却出了这样一档子事,不禁让人对她以往的所作所为浮想联翩。
曾在太后面前说出玉妃小产一事的宋子岚,皇后之名被废,后宫中凤位虚待。
安贵妃打入寒露苑,其父江州知府被查处贪赃枉法、以下犯上等六十余条罪名,问斩。
后宫中,一时能排的上名号的嫔妃只余寥寥,萧条极了。一切庆典、盛会皆以种种理由被皇上取消,欢声笑语不再、昔日繁华亦不再。
皇上本就勤政,如今临华殿的烛火更是常常通宵不灭。若是那一夜,烛火早早熄灭,徐途公公也不再门前候着时,那到鸾影宫去,一定能看到那里亮着一盏菱纱宫灯。
太后曾问过,“将哀家身边信得过的人统统处决,皇上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哀家赐死你的玉妃罢?”
皇上面不改色的回答,“将朕的玉妃赐死,母后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朕没有在约定的四年之期内除掉钟裕公子罢?”
太后默然,失望谈不上,绝望倒是很贴切。他们仍然固守着自己的立场,于是,这段关系便成了一生解不开的死结。
南英山,距京城并未有多远,但因这里的匪帮盛行,所以一直是朝廷密切关注的地方。山中景色很美,如今正值初春时节,一派郁郁葱葱,还未靠近便已能感受得到鸟语花香的意境。
山林间掠过一阵马蹄哒哒的声音,一路沿着树丛前行,在溪流边停了下来。一个年幼女孩的身影率先落地下马,俯身捻了一朵浅紫色的小花,放在鼻尖轻嗅。“好香。”她咯咯笑着,抬眼看向已安置好了马儿,正向自己缓步走来的那人。
“娘。”她拎着裙角向那人跑过去,埋首在她素净的衣襟上亲昵的蹭了蹭。
“兆若,叫我‘玉母妃’。”那人语气微嗔,俯身抱起孩子,向溪边走去。
兆若光着两只小脚,在清澈可见底的溪水中玩的不亦乐乎。元玉梧看着,心里暗暗欣慰道,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那。
且说那日在慈宁宫中,血气翻涌的疼痛突如其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出现了断线,这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已记不得。再次醒来,人已在陌生的床榻之上。伏在自己枕边的小人儿惊喜的握着她的手,开口便是一声,“娘醒来了!娘醒来了!”
她对面前的情景觉得讶异极了,一时竟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还活在人世间。直到,直到看到元振甫的身影匆匆赶来。
“玉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元玉梧看了看他,竟想不到应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于是索性闭口不答,轻抚着兆若的脸庞,这触觉是那么真实,她刹那间潸然泪下。
“娘怎么哭了?”兆若取出帕子替她轻柔的抹泪。
元玉梧被她认真的神色逗的无奈一笑,“兆若,我是玉母妃,不是娘。”
兆若摇摇头,“玉母妃就做兆若的娘罢,玉母妃、玉母妃……”她蹭在元玉梧的前衣襟上撒娇,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起来,元振甫轻点她的鼻尖,“兆若,去让桐碧姐姐陪你一会儿,你娘才醒来,还需要休息。”
“那我过些时候过来陪娘一起用晚膳好么?”兆若揪着元振甫的袖子,皱眉问道。
“好。”元振甫点头,拍拍她的肩膀,“走罢,让你娘安静一下。”
兆若依依不舍的走远,元玉梧才开口问道,“桐碧……也在这里?还有,这是哪里?”
元振甫递给她一杯温水,扶着她坐起来,“桐碧和你一起出宫了,这里是南英山。还有一点,你能顺利出宫,是秦沛安从太后那里偷了解药,并且做掩护让我能带走你。”
元玉梧闻言,只是微微挑眉。这三个字在她的心里已不是那么令她惊讶了,因为在经历与太后的那次谈话之后,她只觉得再震撼的事如今都已不能令她乱了方寸。
次日,元玉梧才真正见识了所谓的让朝廷头疼不已的南英山匪帮是什么样子。并没有说书人口中那般杀人不眨眼的壮士出现,目之所及是一座座相连的古屋,建造的样式没有皇宫中那样华美辉煌,不过也是简单大方,和郁郁葱葱的山林交相辉映,显得别有一番风味。而所谓匪人,竟是一支支军队。衣着统一、步法统一、坐骑统一、兵器统一,显然是训练有素,战斗力不弱的。
她在回廊边看着练兵的情景,一言不发。有路过的丫鬟、或是士兵,见到她皆是俯身行礼,对她的称呼从“玉妃娘娘”变成了“元小姐。”真的是重生么?她默默的托着脚步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院子。
元振甫正大步流星的从房中走出,看到她的身影,径直走过来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方才找不到你,我还以为……”
元玉梧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的说道,“还以为我下山了是么?”
“玉儿,别这样。”元振甫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以么?”
“不可以。”元玉梧头也不回的向屋内走去,“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几句解释、一个故事就能把所有谎言消除的?”
“玉儿,不要走。”元振甫忽然走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伸手揽她入怀,双臂紧紧圈住她。
“你已不是我的二哥,请不要再对我做这样的举动。”
“那楚君微呢?他可以做‘这样的举动’么?”
元玉梧一愣,忽闪了几下双眼,摇了摇头,“我已不可能再见他,你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会走么?”元振甫的语气变得急躁不安。
“你想让我留下来?”元玉梧轻笑,“留下来做什么?看你招兵买马、看他调兵遣将,然后做一颗你们之间争夺江山的棋子?我不愿那样看轻自己,也不愿再让兆若受半分委屈了。”
“你在怨我,玉儿。”元振甫沉叹,“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应该明了,这天下本该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苦衷。同样,我也是如此。我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让你们带我过我盼望的生活,那么也请你不要再安排我的人生。我不知秦沛安为何会救我一命,但如今这重生的机会,我会倍加珍惜。”
元振甫久久不语,就在元玉梧打算离开时,听到身后的他忽然问道,“若有一日,我与他兵戎相见,你希望我怎么做?”
元玉梧冷静极了,淡声回答道,“第一,在这件事上,你绝不会按我的意愿行事。第二,我总觉得,那一日没有到来的可能。并且,待身子养好一些,我就会带兆若一起离开,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我不会允许你再次离开我,这五年还不够么?”
“看来,我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罢了。”元玉梧苦涩的轻笑,“钟裕公子,原来骨子里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之辈。我念念不忘的,是从前的二哥元振甫。可惜,你已经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