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若只有在我危难时你才肯出现,才肯原谅我,那我宁愿以身试险。——元玉梧
清晨,郢州城内并没有因为阳光的冉冉升起而显得明媚起来,这里依旧是瘟疫蔓延的一座城池。阳光到了这里仿佛都染上了一层阴霾,沉沉的雾气弥漫在整片大地上。
城东的一角,在官兵的重重守卫下,正支起了几口大药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时从炉中拣出药渣仔仔细细的观察研究一番。这位老者姓关,名遥民,是郢州城内最负盛名的医者了。从瘟疫出现之日起,关遥民便开始研制治疗此种疫症的药方,却是至今无果。
一个面带白纱,罩着口鼻的女子从后边走来,在药锅前仔细看了片刻,问关遥民道,“关医师,这次的药方情况如何?”
关遥民神色黯然,默默的摇头,叹道,“元姑娘,还是老样子,这药方仍是没什么用。”
元玉梧同是黯然,在城中留了不过两日时间,见到染上瘟疫而亡的百姓却足有二十余人。莫说这里医术最高的关医师束手无策,就是宫里派来的御医也都是研究多日而无果。
从城东向客栈回的途中,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路旁的一条巷子中传出,紧接着,有官兵将有一个因瘟疫而亡故的百姓送到城南的荒草地中以火焚烧。死去的是一位男子,哭喊着紧紧拉着官兵,阻止他们将男子带走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看来,亡故的应是她的丈夫。
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声令元玉梧心中莫名的紧紧一揪,她转身,抬步向她走去。
桐碧上前挡住她的去路,紧接着,身后一位宫中派来,此次随行她一同到湄台山的佟侍卫也上前一步,俯身阻止道,“娘娘莫要再靠近了,那女子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自己的丈夫,应是也染上了瘟疫。”
“可她的哭声太凄惨,悲伤了,”元玉梧紧紧皱着眉,“本宫要去看看。”
“娘娘,”佟侍卫继续上前一步拦着她的去路,“微臣的职责便是保护娘娘的安全,如今娘娘擅自来到郢州城内,下官本应向皇上禀报。若娘娘不想此刻在这里暴露身份,也不想让皇上知道的话,还请下官一句劝,请回客栈。至于这位女子,下官会派人前去慰问并帮助。”
元玉梧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按原路向客栈走去。
她将关遥民这几次熬制的药渣都保留着,一一放在桌上仔细研究其中的成分和药效。白芍、清半夏、桔梗、羌活、白芥子、黑附片、茯苓……其实这几次的药方大同小异,不同的地方也只在两三味药而已。这些都是很温和的药方,按理说也都是按着瘟疫的病症对症下药的,不应该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夜间,桐碧来催促她应早些休息时,元玉梧随口应声着,拿着几本医书坐到床上继续翻看。
忽然想起四年前,那时还是前朝末年,她刚刚入宫为妃时,平城也出现过一次很大的瘟疫,持续了两个月都未解决。她那时还是正求学若渴的年纪,对医书很是感兴趣,时常会去太医院向轮值的太医求学一二。
那次瘟疫的药方是太医院一位姓贺的医师研制出来的,当时的药方,她还依稀有印象。
那次瘟疫,症状是患者全身会有红色的斑点出现,此为初期。而后便会持续发热,患者昏迷不醒,口干唇白,红色的斑点渐渐变成可怕的疱疹。
而这次的瘟疫,虽然患者也是有红色的斑点出现,但却不会发烧发热,相反是全身冰冷,很显然,这并不是同一种疫症。
元玉梧左右翻着医书,将以前那味药方中寒性的草药改为热性,又加了几味自己认为或许会有效的草药进去。
正在思忖间,忽然窗外又传来今日听到过的那种哭声,应该是出自同一人的,是那个亡夫的女子。窗外隐约有火光闪现,紧接着,一阵官兵出现的皂靴、兵器声便响了起来。
元玉梧心下诧异,抓起一件外衫,便匆匆出了客栈,向着出事的地方快步走去。
果然是早上见到过的那位女子,长发凌乱的散落着,遮住了原本很是清秀的面容,衣裙上尽是灰尘,一副狼狈不已的模样。她瘫坐在地上,无助的看着不远处自己家的庭院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多时,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身着官服的郢州总督张庆元出现在此,只见他双手扶起瘫坐于地上的女子,劝慰道,“屋子会有官兵尽快帮你修建,但本官希望你切莫在做着样的傻事了。城中瘟疫肆虐,已经很不安全。你偏偏还亲手烧毁了自家的庭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女子愣愣的看着渐渐被熄灭的大火,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张庆元俯身叹道,“姑娘在城中似乎也没别的亲人了,若是在宅子重修好前这几日没个落脚的地方,便去总督府暂歇几日,本官的夫人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女子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本是京城的富家子弟,若是听父母的安排,必定有个好家世,好前途。可偏偏遇到了我这个孤女,他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和我私奔到这郢州来。和我在一起不过两年时间,他年纪还这么轻,又一身才华,怎么上天不开眼竟让他这样早就离开人世。都怨我,我就是不祥之人……”
说着,她不知从那里取出一把匕首,哭喊着就要向自己的手腕划去。一旁的官兵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夺过匕首。女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惨,片刻,哭的晕了过去。
有医师前来检查,确认她并未患上疫症,张庆元便吩咐道,将她先带回总督府安置几日。
人群渐渐散去,桐碧一阵小跑上前来急急说道,“娘娘怎么一人出来了?奴婢见娘娘的房门打开,人却不见了踪影,可急坏了奴婢和佟侍卫。”
如梦方醒般,元玉梧转身看到她时,竟觉恍如隔世。
她沉沉叹息,向客栈方向走去。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查查看,这个女子还有没有尚在人世的亲人,要尽快。”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便去城东医馆找关遥民。
老人从一口口药锅中抬起头,叹息着问道,“昨夜西街那位女子的事,元姑娘可听说了?”
元玉梧点头,“是。”
关遥民却摇了摇头,“这个女子姓陈,今年二十三岁。我是看着她自幼长大的,其实昨日病亡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丈夫,而是她亲哥哥,也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了。”
元玉梧惊诧,问道,“可我昨日明明听她说,那个男子是京城来的?”
“五年前确是有一位从京城来的男子与她十分要好,二人形影不离,街坊都说她要嫁去京城做太太了。可那男子的家人瞧不上她的身世,嫌弃她父母早亡,只有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哥哥,于是派了人来将那男子带走,从此便杳无音讯。
一个月后,陈姑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还以为能与心爱的人团聚。可十月怀胎,产下一个男婴之后,男方家人却只派了官家过来将婴儿抱走。留下话,绝无可能让陈姑娘嫁进他们家,从那以后,陈姑娘便疯了,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元玉梧紧皱眉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陈姓的姑娘和自己似曾相识一般,她开口问道,“那这四年来,男子从没回来看望过她么?”
“没有。”关遥民笃定的说道,“但陈姑娘总是指着城中的官兵说自己又看到他了,唉,她的话半真半假,又怎么能信。”
听罢一席话,元玉梧不禁黯然,按理说她之前从未来过郢州,至多也只是去过湄台山而已,可为何总觉得这个陈姑娘很是面熟?
关遥民从她手中接过药方,细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便转身去抓药了。
“关医师,”元玉梧帮他一起,满是期待的问道,“你觉得我这个方子如何?”
“倒是弥补了很多我之前未曾察觉的不足之处。”关遥民点头,将几味药利落的配好,笑道,“我和元姑娘一样,希望这次的药方可以奏效。”
元玉梧垂头淡笑,未置一词。
夜间,仍是在客栈中,滴漏声声的响着,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刚刚闭了会儿眼,又觉得昏昏沉沉很不舒服,到了后半夜才发觉自己竟然发热起来。她想唤桐碧进来,想了想却还是作罢。于是起身自己用铜盆中的水浸湿了帕子,搭上额头。
刚刚躺下,却觉得床幔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元玉梧坐起身,轻轻揭开幔帐,四下看看又是空无一人。罢了,也许是烧的糊涂了罢。
她弯了弯嘴角,重新躺下,默默祈祷希望明日晨起,病就能好了。
很快便睡着,梦中,昏昏沉沉之时,清晰的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了额头,她想醒来,却怎么挣扎都做不到。
那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的薄茧,有种很是熟悉的感觉。滚烫的额头在那一下一下的轻柔抚过中变凉了许多,她觉得舒适极了,于是安然的闭上眼睛,这一觉便到了日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