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远,一碧如洗。大地苍茫,辽阔无边。
九州世界,东南一角,乃是绵延数千里的十万大山。远眺群山起伏,连成一片,不见其始;近看林海莽莽,郁郁苍苍,不见其终。
十万大山深处,据说有千年人参,万年灵药,价值连城;但也有山精妖物,嗜血魔怪,杀人无形。除了极少数敢拿性命去拼去博的疯狂赌徒,从来渺无人烟。
不过,大山外围,倒是没这么危险。反而因为物产丰富的原因,生活着好些个人族的小庄子。
七里涧就是其中之一。
七里涧依着一座名为“天门”的小山而建。山是小山,既不高也不陡,无甚特产,平平常常。村子不大,连带妇孺老幼,统共也只有六百来人,普普通通。大山里的土地不适宜种植粮食,整个七里涧几百号人,多靠打猎采药为生。
此时虽然才入秋不久,但十万大山周围,气候不比其他地方,雪已经下了好一段时日。天冷风寒,大雪封山。四条登天门峰之路,条条艰险难走。
不过,七里涧村民,大都生活在山脚下。且这个时节,天门山上,走兽藏行,飞禽绝迹,几乎没有猎物可打。村人居住此地多年,已经见怪不怪,老早就备好了过日子的粮食。没人会冒着摔落山崖的危险,去顶风冒雪,登山攀峰。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天门山南侧。一个瘦弱的青年,正沿着艰险难走的山路,手脚并用,咬着牙往上缓缓攀登。
青年大约二十来岁,身形消瘦,脸色蜡黄,头发凌乱,嘴唇乌青。只有眼神清亮依旧,坚毅无比。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随风鼓荡,根本无法御寒;而两条细弱的长腿,更是瑟瑟发抖,早已冻僵。
风烈雪深,路遥道险。看他的脸色、身形、动作,似乎早就坚持不住了,除非返身下山,否则随时都有可能冻死或者摔死。然而这人却不管不顾,似乎是豁出去了一切,拼了命地一路向上,向上,再向上。
青年姓余,名叛,七里涧人。独身一个,并无兄弟姐妹,也没亲朋故友。虽也曾有过一个关心爱护他的养父,但养父亦早就去世了。
这样的人,就算真的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做出什么令人不解的疯狂举动,旁人似乎也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余叛终于成功登上天门峰顶。
抖了抖身上的雪,他望向山顶一间青砖红瓦的小房子,喘着粗气,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偶尔夹杂着沉闷的咳嗽声。
余叛整了整衣衫,走到房子门口,轻轻敲了敲木门:“请问,秦武教在家吗?”
门只是虚掩,并没有关实。里面传来一个怪异的回答声:“主人不在,主人不在!”
“不在?”余叛皱皱眉,没有死心,再次高声问道,“请问,秦武教在吗?”
“主人不在,主人不在!”这声音越听越是古怪,有点像是人故意捏着嗓子,改变语调,绝非平常人声音。
余叛心头疑惑重重:“莫非,真是进了贼?”想到这,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双手发力,猛地往前一推。
“吱嘎”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面显得很杂乱,东西胡乱摆放,丢得到处都是——不过没人倒是真的。至于说话的,却是屋中挂着的一只鸟笼,笼中八哥所说。
“主人不在,主人不在!”八哥在笼中扑愣愣地上下乱跳,只会喊这么一句。
“原来真的不在。”余叛失望地扫视一眼,“却是我孟浪了。”重新关好门,在山顶找了一颗歪脖子枯树,蹲在树下,缩着脖子默默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余叛脑子都冻得有点不太清醒的时候,突听到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远远叫了起来:“余,余先生,是,是你么?”
余叛睁开眼望去,看到一个穿着厚实毛皮大衣的十二岁男孩,骑在一匹银白色的大狼背上。满脸疑惑,似乎不太敢相信,朝自己摇手打招呼。
“沈浩,”余叛笑了起来,站起身,“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了?这么大雪还上山,实在太危险了!”
余叛是七里涧唯一一名教书先生,本职工作,便是教村中所有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识字读书,经义文章,及其他各种学问。而这个十二岁男孩沈浩,正是他的学生之一。
“余先生,徒手攀爬,那当然危险咯。不过有雪狼在,这点山路就不算什么啦。”沈浩终于确认了余叛的身份,拍了拍银狼的脊背,得意道,“对了,先生,我是来找秦武教的。秦武教在么?”
余叛摇摇头:“不在。”
“那——那我走了。”沈浩眼珠子一转,就要急急离开。
“先别慌着走。”余叛盯着沈浩,神情很严肃,“沈浩,我问你,这段时间你怎么没去上课?我去你家找过你几次了,都没见着你人。问你爹娘,你爹娘也一直打着哈哈,不肯说你去哪。”
沈浩尴尬地摸摸头,低声道:“余先生,我爹说啦,像我这样的憨货,能认得几个字就成了。读书不能当饭吃,关键还得靠习武打猎。呃,前些日子,我已经拜了秦武教为师。出师之后,就能进村中的狩猎队了。”
“真不读了?”余叛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记得,面前这少年,平素里,是最喜欢读书的学生。
“不,不读了。”沈浩声音里带了哭腔,“其实,其实我也不愿意的。但,但我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七里涧的村人是善良淳朴没错,但也同样无知而浅薄。
他们虽然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余叛门下读书,然却并没指望他们能考上状元探花。只要自家娃娃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识得几个数,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还能说上几句“之乎者也”,那就更是祖上烧了清香,大大的不得了。
等等,你说啥?考状元?呵呵,那不是白日做梦么!
当然,这种想法,并非是不认可余叛的学问。相反,十里八乡,无论男女老幼,人人皆知,七里涧有个余叛,见识广博,聪明非凡。未及弱冠,即有慧名远扬于百里外。就连四平城守杜大人,也曾听过他的名字,还亲口夸叹过呢。
不过,按照村人们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像余先生这样的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万中无一,俺家二狗子怎么能比!二狗子能识得几个数,就不错啦!再说了,俺家里还指望着那小崽子进山狩猎,顶他爹的缺,当家撑门户呢!考状元?哈哈,张家二婶,你就别开玩笑了。”
“余先生,让你笑话啦。”沈浩收拾了一下情绪,怯怯地道,“没什么事,那,那我就先走了……”
余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走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多读点书,对你有好处。”话虽这么讲,但每个人的路都不同,这是他人的家事,自己也管不了。
“我记住了。”沈浩点点头,正要离去,却轻声问了一句,“先生,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余叛一怔。他来这里,其实也是为了拜入秦武教门下。那么,既然大家目的都一样,他又有何资格说教自己的学生呢?
不,这是不一样的。余叛对自己说,自己虽然会读书,善读书,但并不喜读书。自己的路,在于习武——或者说,在于变强。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但这个念头,却从未变过。
所以,今天他才冒着天大的风险,攀这天门山,见秦武教,只为求自己的道!
“我——”余叛张张嘴,正要回答。但他话还没说完,沈浩已经骑着雪狼,呼啸而去。转眼间,就看不到身影了,远远地,只传来他关切的声音。
“先生,秦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风大雪大,您身体不好,可千万不能勉强啊。”
“这孩子,倒是有心了。”余叛笑笑,又咳嗽两声。他的健康的确令人堪忧。常年与各种中药为伍,身体底子早空了。虽然一直坚持锻炼,但效果并不明显。
如此大风大雪,又无遮拦,或许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真的会昏倒晕厥。而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若冻僵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很可能会就此死去。
然,尽管如此,余叛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一动不动,背脊如松。单人孤影,挺立于荒山顶峰,枯树底下。一双清澈的漆黑眼眸,遥遥望着一条崎岖的上山小道。
圣人曾言:“心至诚,肯舍身,事方能成。”
余叛苦苦支撑,默默等待。全凭一股坚强的意志,才能坚守脑海中一线清明,不至于晕倒。
而这一切,只为等一个人。或者说,等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来此,只为求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