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三峡的秋风特别的冷。峡风。三峡的峡风刺骨的寒。围棋江湖的腥风血雨,从三峡的峡谷里飘来。潇潇洒洒的飘来。大大咧咧的吹来。飘在三面透风的临江茶社里。茶友,棋迷,香客,道尼……他们在茶馆里谈论着三峡的骄傲。仙鹤回到了三峡,如今他受神女委托,再次来到夔门寻师傅与小神女,今天他微笑着品茶准备乘舟出峡……清明节,在滇池的邛竹寺里和雨潇潇的狭路相逢,干净利落的一战,让江湖记住了仙鹤冲天——吴仙鹤。仙鹤摇摇头,他觉得不值一提。漓江桂林,与西南王的千金——有千丝银网之称的漂亮的王拈花的对局。虽然是平局,更是让仙鹤的名号如日中天。他心里感到隐隐作痛,他苦笑的端起了茶杯。不允许你有没有准备;不管你是不是逃避。作为围棋人,你不能选择,你也没有选择。年轻的棋手,超一流的棋手,更不能设身事外。仙鹤冲天,就这样坐在夔门的临江茶社里,他神色凝重的听着棋迷们议论,重叠着崔少年的话,还有神女姑姑的教诲……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崔少年崔浩瀚的挑战。地点,就是当年刘皇叔托孤的地方,夔门白帝城下的一叶孤舟上。
之所以他答应了崔少年的邀战,是因为,他告诉他,他是王拈花的表弟。他要为表姐出气。 他相信他是她的表弟,但是他不相信他有拈花的棋力。他想杀一杀崔浩瀚的锐气。况且,想为国效力,是天下匹夫的责任。他想在出峡之前,磨砺一下自己的棋技。崔浩瀚还天真的告诉他,天下围棋已大乱。有个扶桑的棋士说,他的大师兄井上光夫不日就要来朝,要棋定赢州。寒风,从衣斗门的圆门里穿过。激流,送走了一叶扁舟。三峡的峡风,激荡着清冽冽的江水。仿佛预示着天地在摇晃,震动。从中原的长安到边陲的敦煌,从杭州的香风到佛教的殿堂。有一个声音,在峡谷里回荡,仿佛苍老的声音:力拔山兮的远古之力。仙鹤伸腿的展翅之翼。于是,围棋江湖里一股恐怖的新生的力量诞生了。在腥风血雨里成长必定是天才,西南的重山叠岭、激流飞瀑就塑造这样的天才。他就是西南天才,吴仙鹤。冲天的仙鹤将用无数英雄的血,鲜红的雪,在磨炼他的青铜剑,在细心的培育他的特色棋谱——麻,辣,烫;色,香,味。他在用滚滚的川江水去调和,他在用成名英雄的骨肉去煎熬。
他在三峡的雾,山城的热,爽快的冷中,融入他的三连星之中。一叶扁舟,一只橹。一瓶美酒,一枚子。一首诗歌,一步棋。一段感情,一张谱……他昂立在船头。潇洒的白衣少年,有风在他的两袖间飞舞,有三峡号子在他的肩头荡漾。阳光,一抹灿烂的阳光写在他英俊的脸庞;浪花,几朵浪花的微笑添着他的雪白的衣衫。江流咆哮,浪花飞舞,鲜艳妩媚。两个少年狭路相逢。相逢在窄窄的船舱。船舱里仅仅摆得下一张棋盘。凤目对视,长发飘逸。他们开始了绝无仅有的对局。一个站在船头,一个里在船尾。没有多余的人,也没有看客。听凭着阳光的逡巡和浪花的飞吻,消失了各路豪杰的呐喊。拔剑、起势、出击,叠化成夹子、挥手、落子。丁丁当当,乒乒乓乓……好像有一阵云子与楸木的撞击的声音……清脆,铿锵。和韵,美妙。一个回合下来,古少侠神清气闲,恍若无人;他的目光在远方,在远方的巫山最高峰,神女峰。崔少年若有所思,咬舌不语。他蹲下身子来,好像匍匐在棋盘上。三峡里盘旋的岩鹰,有看热闹的快感;贴着水面的翠鸟在船舷,啾啾的叫着。果然,他“并”了一着。有此一着,仙鹤的棋势全变了。
这一着,像闪电,一头扎进纹枰天地的正下方。果断,阴毒,无色有味,就像一粒山城的花椒籽粘在舌尖上。吐出,那不是崔浩瀚的为人;吞下,有一股怪怪的难言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三峡的雾开始升腾、弥漫……小小轻舟飞流直泻,大有诗仙李太白的风流:飞流直下三千尺。崔少年的棋势也是飞流直下。他的心灵,在他的迷茫的血色的眼睛里,好像有美妙的姑娘,在呼唤,在渐行渐远。水气弥漫,雾气弥漫。升腾,朦胧,最后消失在方圆天地之外……崔浩瀚,他只是感觉到那是一种椒花般的芳香,那香气在贪婪的勾引着,在热情的亲吻着……崔少年是第一次与仙鹤冲天的零距离接触。他被麻药般的迷糊了,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远游,他麻木不仁。崔少年,就这样迷迷糊糊,慢慢悠悠的倒下 。也许,他还没有真正品尝到三峡仙鹤的功力。即使是在后来,崔浩瀚在给他的姐姐雨棋儿复盘的时候,他的姐姐还在笑嘻嘻的嘲笑他。他至死还没有明白仙鹤的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围棋。充满了暴力,血腥;充满了灵气,才华。仙鹤轻轻的吹了吹面前的云雾,弹一弹纹枰天地里空气。他默默的又拈起一枚棋子。他在等待孤独的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