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雪水早就化了，瑞雪兆丰年，是个极好的兆头。田间地头里黑中带绿，那是刚播的菜。返青的麦子，在氤氲的晨光下，端的生机勃勃。这日的农活还没开始，何家村里面，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倒是一派闲适。
何大爷家中西厢柴房门口砍柴的是一个男童，身上穿着青色苎麻短褐打了几个巴掌大的补丁，稀疏的头发被分成两部分，在头顶扎成两个疙瘩。兴许家里没大人帮忙梳头是自己扎的，歪歪扭扭的，在头上一晃晃的，快要掉了似的。
所以每砍两块拆男童就得放下斧头，伸着短短的胳膊倒腾一下自己头上的两块疙瘩。
男童又一次倒腾自己头发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细小的声音，弄头发的手顿时停住。
那声音太小，听不太真切，男童的模样仔细极了，只见他耳朵动了动，又往门口移了几步。
“踢踏，踢踏，踢踏……”
男童听清了，是驴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爷爷今儿这么早回来？”男童很是惊奇，却没想太多，欢欢喜喜地就往外跑了。
他就是何大爷得孙子，何乐。
何乐刚跑出西厢，就撞见了奶奶何范氏，“奶奶，爷爷回来了！”说了一声就跑远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何范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念叨了一句“回来就回来呗，也不怕摔着自己。”
“娘，乐乐跑哪儿去啊？”这时一名少妇走了来。
“说是他爷爷回来了。”
“哦，爹回来了啊。”少妇不以为意，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拍手喊到：“不知道乐乐把柴砍完没有……”只是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变了脸色的何范氏，少妇干笑了一声，灰溜溜走了。
看着少妇走开，何范氏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当初就不想老二娶这媳妇儿，偏生儿子喜欢，也不晓得能闹出什么事来。
何大爷牵着自己的三头小毛驴缓缓走向自己家，还没进屋就看见一个娃娃从家里冲了出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张开手等着娃娃往自己怀里扑，一边喊着“小崽子诶！”
“爷爷！”
一声清脆的爷爷苏到了何大爷得心里，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孙子不像样子的头发，开心地问他：“耳朵这么尖？”
“嘻嘻！”何乐害羞地往何大爷得胳肢窝里钻，也不晓得在害羞个什么劲。
何大爷熟练得把孙子从怀里捞出来举起，乐的何乐咯咯得笑，不过很快何大爷把何乐放了下来，他可没忘记自己还带回一个女娃娃。
何乐这才想起爷爷回来的比平时早了许多，探着脖子一脸天真地对何大爷说：“爷爷，您今天回来得好早。”稚气的童声苏苏的，好听极了。
“小崽子不是聪明么，猜猜爷爷怎么回来早了？”何大爷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家里条件也不怎么好，捡个女娃娃回来也不晓得家里人同意不。
要是不同意又把女娃娃扔回去？
何大爷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爷爷？”何乐也发现爷爷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没有及时回答惹爷爷不高兴了，可是这让他怎么猜嘛！
小屁孩有些委屈地往后退了一步，愣生生地叫人心疼。
“哟，小崽子闹什么脾气？”何大爷可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在想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孙子没有玩伴，捡个女娃娃两个孩子也有照应，这样一想，心也就宽了。
“我才不闹脾气。”何乐别扭地扭过了小脑袋。
“不闹不闹，去把你奶奶叫出来，说爷爷有要紧事情，别告诉你叔叔和婶婶。”
“做什么？”何乐顿时化身为好奇宝宝，一脸好奇的可爱模样让人想抱进怀里捏几下。
“个小崽子！你婶婶叫你做事你立马就做了，偏到了爷爷这里你话就这么多！”何大爷心里不平衡了，只想脱了鞋子往何乐屁股上抽两下，给他个教训！
作势要脱鞋打人，何乐见状扭过身对何大爷摆了摆屁股，“爷爷不害羞，没穿衣服就走哦！”随后一溜烟就跑进了屋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活蹦乱跳的孙子何大爷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老三啊，乐乐好好地，将来老子去了底下对你也有个交代。”
毛驴老三这时呼出了一口白气。
何大爷顺手一拳头敲在毛驴老三脑门上，毛驴老三似乎是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何大爷看着更来气，“说的又不是你，你还真抬举自己！”
何大爷怒气冲冲地说完就把这一茬给忘了，毕竟畜生就是畜生，他会和畜生一般见识那才真是疯魔了。
何大爷将毛驴老三背上的女娃娃放了下来，搂在了怀里，等着何范氏出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要是何范氏不答应，他就别指望老二和老二媳妇儿会答应了。
“我的天，老头子你手里抱的是个什么东西！”这便是何范氏出门看见何大爷说的第一句话，那一脸的惊吓真不是假的，她是怕自己老头子做了什么糊涂事，顺了人家什么东西了！
何乐没有跟来，他被他二婶抓了个正着，继续砍柴去了。
何范氏声音本来不是很大，听在何大爷耳里就像在耳边点了个炮仗，吓得他左顾右盼地。
何范氏见状更加六神无主，更加认定老头子做了什么坏事，想到可能会有官府的人来抓人，她的腿都开始发软。
她想不通的是，自家老头子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怎么到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时候就犯浑呢！
所以说对付女人真不能不解释，不解释她能给你想出另一片天来。
“站在那儿干嘛呢，过来和你说个事！”何大爷见何范氏站家门口不动，语气变得不耐烦。
“我……我走不动……”何范氏那声音听着竟像是要哭了一般。
何大爷听后愣在了那里，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随后竟然大笑了起来。
何范氏见状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家老头子莫非是要疯了不成？
然而何范氏不知道，何大爷突然笑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数十年前，有个姑娘看见了一条菜花蛇，吓得双脚发软，他帮她打了蛇，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说：“我……我走不动……”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后来那姑娘成了他媳妇儿，这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何大爷心情大好，干脆将被外套裹着的女娃娃打横抱起，往何范氏那边走。
“你……你！哪里来的娃娃！”何范氏觉得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她看见了水遥的双脚，白白嫩嫩的一双小脚！
何大爷的好心情被何范氏一呼全没了，不耐烦地破罐破摔地回了一句：“偷的！”
何范氏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跳将起来就往走来的何大爷脸上抓，“让你干坏事！让你干坏事！”
“唉，不是……”
“唉！何范氏你听老子说……”
“你听……”
……
“何范氏老子要休了你！”
“你今儿要敢休了我，明儿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何范氏也是硬气。
何大爷被自己媳妇儿弄得是真没脾气了，白了何范氏一眼，把怀里的水遥往何范氏身前一递，说：“水潭边上捡的，要么救人，要么扔回去，你看吧。”
何范氏惊讶极了。
捡了个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