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被送进医院,肖正达偷偷塞给白杰明100元,低声说:“你给她交住院费吧。别让你范老师知道。”因为一时找不到晚月的家的人,白杰明只得在医院照顾她。
当晚月醒了之后,她责怪白杰明救她:“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无论做什么我只能做好不能做坏。我宁可苦死累死也不能让别人指我脊梁骨。现在全国高中毕业生对号人座上大学,而我却被关在大学的门外,我怎么有脸活在人世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白杰明说:“就因为我知道你家人的特点,知道你们家人的光荣传统,所以我才救你,不让你成为李家的叛逆。你们李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没退缩过。你爷爷为了不当汉奸县长宁可扎瞎双眼;你姑奶在日本人的高压下和日本人斗智斗勇,敢打日本人的耳光;你爸爸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走街串巷买驴肉、割柴。你家的故事成为佳话到处传颂,如果你因为考不上大学而自杀,传出去就会丢尽李家人的脸。你绝对不能给这个家庭抹黑。所以你现在绝不能胡思乱想,必须好好活着,发扬李家光荣传统,发愤图强,找到新的出路。”其实当时白杰明救晚月时什么也没想,事不容迟,当机立断跳进湖里。现在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劝晚月坚强地活下去。
晚月失踪三天,二叔二婶吓坏了,到处打听,听说8月30日晚上有个女孩跳湖自杀,把二婶吓得直哭,后来终于在医院找到了晚月。
晚月恳求二叔二婶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给爷爷奶奶、姑奶、爸爸妈妈。
她向叔叔婶婶表示今后决不能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1958年9月晚月接到教育局的通知,是发给全市高考落榜生的。通知:“为了对今年高考落榜生进行锻炼和考验,教育局组织全市落榜生进行劳动锻炼。于9月5日上午8点在第四建筑公司礼堂集合。”
晚月接到通知后,非常高兴。她从绝望中走出来,觉得这是给她一个最好的机会,来证明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坚强的人。
9月5日,晚月早早地来到建筑公司。开会时,大约有七八十人,女生很少,最多也不超过十个人。每个人的精神状态各不相同:有的趾高气扬、有的萎靡不振;有的满不在乎、有的心思沉重;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眉苦脸。晚月看到两个比她大的女生正在窃窃私语,就走到她们身边,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性质的劳动锻炼。可是她们也一无所知。
开会了,教育局政工科的一位科长讲了这次劳动锻炼的目的、意义、计划、安排。他说:“这次参加劳动锻炼的全是58年高考落榜生。你们当中有的是家庭出身不好,有的是父母有严重历史问题和政治问题。有的是在去年的运动中有比较严重的****言论。所以你们必须经过劳动锻炼来改造自己。如果表现好,明年还可以考大学。从明天起,你们就是第四建筑公司的建筑工人了,一切工作安排都由建筑公司来决定。初步定为明年六月中旬结束。”
9月6日这些年轻人背着行李,早晨7点钟全部到公司大厅报到。然后分成三个小组由工人组长带着,到了一个纺织厂工地。
这个工程是盖一座四层楼,已经盖完两层了。他们的任务上往上面挑砖、挑沙子、挑水泥。从楼下到上面,没有楼梯,一律走跳板。男同学上跳(挑东西上跳板)腿都打颤,女同学谁也不敢干这冒险的活。
晚月就是不听邪,非要试一试。她跳着两土篮沙子上挑,大家为她捏把汗。女同学转过脸不敢看她。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步一步地、稳稳当当地一直走到楼上。她的经验是:脚踩稳,向前看,不回头,莫打颤。一次、两次、三次……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她在一种特殊力量的指使下,终于创造了奇迹——上跳能挑四码砖(每头4X4块共32块砖大约160多斤)。工人们赞口不绝,一个刚刚160厘米的瘦弱女孩,竟然能挑起比她体重多一倍的砖上跳,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10月中旬,他们到一个小山乡去修铁路。这里是遇山穿山,遇水搭桥。山被炸开之后,工人们把山上的沙石泥土清理到山上,往往是用筒锹往两米多高的山上甩土。
晚月一点都不示弱,和男生一样拼力往上面甩土。女同学背后劝她:“晚月,你别那么干行不行?你不怕累死呀?即使你不怕,也得为我们想一想,都一样的人,你那样能干,我们却干不了。你能得个好鉴定,我们咋办?”晚月很无奈,她干起活来就忘记同伴们的嘱咐,还是照样拼命。姑娘们合计好了,大家孤立她,约定好谁也不许搭理她。
晚月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她的人缘始终很好,和谁都能合得来,一切总是为他人着想。可是突然没人搭理她了,她感到莫名其妙。
一天夜里,两只膀子像掉下来一样疼痛难忍,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我从来没有得罪过谁,为什么大家都不搭理我?”
身旁的石梅狠狠地推了她一下,气凶凶地说:“你有病呀?折腾个啥?”晚月低声说:“石姐,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疼了,怎么躺着都不得劲。”石梅说:“活该!谁让你干活不要命了!现在大家对你意见老大了。你知道大家说你啥?说你好出风头,个人英雄主义,太能显。”
晚月听了实在难以接受。她一直认为:“人只要有拼搏精神,才能实现自己宏伟的、远大的理想。在各种困难面前不认输、不气馁、不叫苦、才能达到所追求的峰巅。”她想不通,为什么人们把这种精神叫做个人英雄主义呢?为什么你一拼人们就说你出风头呢?如果大家都甘居中游,那我们国家就会拉在世界各各国之后。她说服不了自己去迎合这些人的观点,所以干起活来还是那样不顾一切。因为能干所以能吃,每顿晚月能吃一扣碗(两个四两饭扣在一起),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工人吃的一样多。
修桥时晚月他们和工人一起抬桥桩,一个大原木24个人抬。女孩子在最后。领头人喊着号子,迈着统一步伐,非常壮观。村里的男女老少跟在后面看热闹,小孩子们大喊:“快来看呀!女的抬大木头!”
晚月不觉得难看而感到光荣和自豪。为了能踩上点,在大家休息时,晚月一个人一边唱一边自己喊号子练习踩点。
“哈腰挂吧!撑腰地起来!嘿嘿呦!黑呦黑呦!……”晚月那清脆嘹亮的号子引起大家的注意和好奇。工人们喊:“我们再抬木头让小宛(同学们都管李晚月叫“晚月”工人们误认为她姓宛)领头喊号子!”大家鼓掌起哄。后来盛情难却,晚月真的领头喊号子了。女同学不再孤立她了,都被她这种顽强的精神感动了。
铺路基时,秋雨绵绵,为了赶进度,他们一直冒雨干活。每人发一个黄色油布雨衣。夜里等待小火车运来沙子,他们卸车。在火车没到的时候,他们都躺在路基旁休息。
一天深夜,天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小雨淅沥沥地下着。这些疲惫不堪的人们躺在泥水里假寐。路过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地好想看电影刚从镇里走回来,几个小男孩,站一排往路基下撒尿。被尿浇着的同学立即蹦起来,大家也都站起来起来,七吵乱嚷。孩子们狼抓似地喊起来:“不好了!来鬼了!你们看!鬼鬼鬼!”一大队小学生拼命逃跑。
原来这里是一片坟地,这些黑夜工作的人们都穿着尖帽雨衣像美国的三K党,难怪孩子把他们当做鬼。晚月高声喊着:“别害怕!我们是人不是鬼!”大家一起喊:“我们是人不是鬼!”
铁路铺好了,通车了,大队人马返回省城,到东郊钢管厂工地挖地基。
他们的工作是挖土方。(挖地基)两个人包一段。大约有十米长,一米宽,必须挖1米半深。
上面有1米多的冻土层,必须用尖镐刨。每镐下去只刨个小圆坑。和晚月在一组的是个姓林的高个儿男生,他膀大腰圆。非常有力气,他看李晚月又瘦又小就不忍心让晚月刨镐。大林说:“李晚月,你别刨了,我刨你往出清理冻土。”
晚月故意装作可怜相说:“大林,你和我一组是不是太累了?我知道我是一个废物,拖累你了,对不起!”大林有些不满意地说:“说的啥话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谈不上谁拖累谁。既然把咱俩分到一组,就是因为我胳膊粗力气大,你身小力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多干点。你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实在干不动就偷偷找个没人的地方歇一会儿。”大林没去铁路工地,是在市里其他工地,所以不了解李晚月的底细,一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就以为分给他一个照顾对象晚月为有这样一个搭档而感到欣慰,所以慢慢的俩人交谈起来。晚月问:“大林,你为什么没考上大学?”大林说:“我老爸有严重历史问题。你呢?你为什么没考上?”晚月说:“什么原因都有,我都占全了。家庭出身不好,我哥是****,我被开除团籍。”大林沉默了,他低声说:“我真不理解,前辈的问题为什么要涉及我们后代?”
大林是个只顾闷头干活儿,而不愿意多说话的人。他心地善良,为人忠厚老实,对体质弱的李晚月非常照顾,为了和其他组拉平速度,他总是抢着干最重的活。可是李晚月抡起大镐,一镐下来一大块冻土,她比大林干得都猛,看得大林目瞪口呆。大林说:“我真的小瞧你了,原来你是个巾帼英雄呀!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能挑四码砖、能抬大桥桩的女中豪杰呀!失敬!失敬!”
这年冬天奇冷,他们每天都要打夜班,经常是在后半夜回工棚。干起活来全身大汗淋漓,往往棉袄都会湿透了。呼呼冒着热气。下工时后背棉袄结成厚厚的冰壳,像古代盔甲一样,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直响。
有些女同学回到工棚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哇哇直哭。
晚月始终一声不吭,腰像折了一样疼痛,两手磨出了大泡,用针挑破之后钻心似的疼,有时手套粘在手上摘不下来。可是她从来不叫苦,不喊累。
晚月是个乐观的人,在工棚里常常说笑话逗大家开心,有时大声唱歌。如果谁坚持不住了她就高声朗读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1959年6月10日劳动锻炼结束了,李晚月得到一个最好的劳动鉴定。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佩服她的,这个只有80斤的女孩在炼钢炉里经过高温熔化、再经过淬火、锤炼,练就了一身过硬的真本领,成为一名出色的力工。她以为这9个月的劳动锻炼,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劳动人民了。她认为这项得个满分,一定会冲掉那些不幸的污点,今年就可以轻装上阵,考上最理想的重点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