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毕业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搭着绿皮火车去过聊城、去过济南、去过青岛、去过威海。十数年后的今天,我对去聊城和济南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对在青岛的经历却记忆深刻。
后来,在不同的地方听不少人说起青岛,都感觉那是个不错的城市,而我却只能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老六也是青岛人,我绝对不排斥用一棍子打翻这一船人。
那天到青岛下了火车之后,还要坐公交到CY区的一个车站换乘。换乘公交站是一个枢纽,记忆中有无数的车和无数的人拧在一起,像是大肠内一坨又臭又硬的梗阻。尤其是那种野蛮穿插的私营的小巴士更是骇人,说起来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应该都没有经历过。
就在我挤在人群中查看站牌的时候,一辆私营小巴冲了过来,售票员是一个剪着杀马特头型的年轻人,穿一件紧身黑色背心,胸口隐约露出粗鄙的龙纹,只见他从一直敞开的车门里跳下来,在离我两米远处扯着唱腔大声吆喝着。
“两块钱一位,两块钱一位啦,车上有大座,有大座啦!”
“到不到X站”,我朝他问道。
“到到,赶紧上车,赶紧上车”,他一边笃定的回答着,一边把我扯过去毫不犹豫地塞进已经狭小车厢里。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别说大座,为了挤出一小块立足空间,就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快到X站了吗?”开车出了大约有十几分钟之后,我问道。
“快了,再等一下。”他回答。
“还有多久才能到X站?”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我再问他。
“下一站就到了。”他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车到站了,我提着背包下车,环顾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一个建筑像是我要去的那个汽车配件厂。
“大叔,你知道XX汽车配件厂在哪里吗?”我问一位在站台上等车的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啊,你是坐反方向车了啊,那个厂子不在这里,要往回坐。”老人家有人告诉我。
那一刻,我感觉要崩溃了,不是因为我坐错了车,而是我难以想象就为了两块钱的车费,那个杀马特会把我带上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我在想,假如我不是一再追问是否到站,他是不是会让我一直坐下去?这时候我想起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我第一次问他是不是快到站的时候,旁边就有几个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想必他们是知道我坐错了方向的,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社会的可怕。后来,我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家公司,聊的还不错,也收到了这家公司的签约意向,但是我赌气一样地拒绝了,因为我感觉这个城市伤害了我。人其实就这么奇怪,只能记住坏的地方,很难记住好的地方,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位给我指明正确方向的老人家是不是青岛本地人,但我一直执拗地认为,他应该是外地人。
后来,还有几次机会去青岛,没有遇到过这么直接骗我的人,但始终也没有找到可以让我改变对这个城市成见的东西,无论是这个城市引为傲娇的地理环境还是人文气氛。
面试完之后,赶夜晚的火车回学校。在我上了火车寻找座位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我来的时候在同一列火车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在来的路上,我们并没有说话。她一身牛仔装扮,牛仔裤、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脚上是白色的运动鞋,扎了一只马尾辫。
这次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是一群彼此吆喝着打牌的民工,夹杂在这群民工中间,让她显得格外另类,她正使劲扭着头朝窗外看去。
我的座位在离她前方大约有五六米远的样子,那天车上人并不多,本来可以坐三个人的位子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时不时的回头向她的位置张望,那天车上空调开得很猛,入夜之后格外冷了起来。牛仔女孩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使劲往座位角落里压缩,仿佛是要离那几个打完了牌又开始咋咋呼呼喝着啤酒啃着双汇火腿肠的民工越远越好。我心里对这个女孩子突然产生了深深的疼惜。
不一会有一个女乘务员从我身边经过,我鼓足勇气叫住了列车员。
“嘿,你好,能不能麻烦你过去叫一下那个女孩,让她到我这边来坐。”
“啊,为什么?”女乘务员不解地问道,一边朝那边望去。
“没什么,我们是一起的,我这边座位空着,就想坐在一起。”我回答说。
“那你自己过去叫就好了啊,干嘛还要我去?”女乘务员狐疑地看着我,边说边离开了。
我想了想,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过程里,似乎还从来没有这么勇敢主动地去靠近一个女孩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就自己去叫她好了。这么一想,猛然觉得全身充满了一种即喜悦、又激动、还夹杂着一些紧张不安的力量。我站起来朝那个女孩子走去,而心跳也随之加速,等走到女孩子座位旁边的时候,我紧张的几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嘿,你好,能麻烦你换个座位吗?我那边的位置空着,你可以到我那边坐。”我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女孩和那几个民工都同时把头转过来望着我,女孩子看着犹犹豫豫地朝我发问。
“是的,是跟你说话。我们在来的时候见过的,你坐在我对面的,还有印象吗?”我努力营造出其实我们并不完全是陌生的人的气氛。
“哦,是哦,想起来了,这么巧啊。”女孩子脸上露出惊讶而喜悦的神情。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那我帮你拿行李吧?”我赶紧提出换座位的事,争取尽快离开,免得在这几个民工面前尴尬。
“好啊,那谢谢你了!”女孩子愉快的答应了。
我帮那个女孩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双肩包,她自己拎着一个装水果和方便面的塑料袋,在那几个民工诧异不解的注视下离开那个座位。
回到我的座位上,我们彼此介绍了称呼。遗憾的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过去叫我啊?”她微笑着歪着脑袋问我。
“我就是觉得你在那堆人里面坐着不合适,看你好像很不自在的感觉。”
“确实是很不自在啊,那几个人烦死人了。一身烟味,还喝酒打牌。即便你不过去叫我,我等会看看也要换个座位了。”
“是吗,那是说我多此一举了?”我控制着自己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激动情绪,努力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跟她对话。
“哈,那也不是,其实挺感动的,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换位置的台阶。你胆子还挺大的呢!”她扬了扬眉毛对我说。
我们一路上聊了彼此来青岛的原因,她也是去青岛面试的,印象当中她是学医的。聊了彼此的家乡,在学校里的趣事。夜色渐深,车厢里也越来越冷起来,她从包里拿出一条长长的披肩,大方地说,我们一起捂着吧。于是,我们挨近一些用她的大披肩把我们裹了一圈。不知道是事实存在的还是我意淫出来的结果,我似乎现在还能记起那条披肩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地香味。
凌晨5点,就该我到站了,而她还要继续两个小时的车程。快到站的时候,我竟然暗暗寻思,如果这火车能开慢一点就更好了。事与愿违,火车还是准时停靠在了站台上,我起身与她道别下车。2分钟后,火车再次启动,我站在站台上目送她离去,她隔着车窗微笑着挥手与我道别。
道别也是永别,从此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