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山川柔媚秀丽,常年温润如小家碧玉,即便是号称蛮荒的六千里十万大山,也素来沉静,千万年积蓄下的桃花瘴气也是氤氤氲氲,弥散在天地之间,把这六千里山川晕染得一片粉红。虽是中原深秋时节,云州却好似洞天福地一般,始终春意融融。
而此时的云州十万大山的灵水涧却突然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子秋意,正是: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
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这段话,这是九十四年之后的大文豪欧阳先生的大手笔。但是此时的朽木却赫然深深地体会到此时此刻的彻骨秋意。
周氏三雄也集结到一起,列成天地人三才阵站在众人之前,遥遥面对着那硕大无朋的一百一十一年巨蝉和它的飞蝉大军。
名震天下的金镖已经收在腰间,暗金色的六支金钩握于掌中,气机流转之下,隐隐有沉郁的金芒飞速一闪而过。
粗豪的周老大站在最前面,紧一紧掌中金钩,满脸桀骜,冷冷地狞笑着。
徐放和朽木也褪去了宽大的锦袍,内里是一身干净利索的武士轻装。
徐放此时也不藏着掖着了,将怀里能用的宝贝统统拿了出来。
他此次从家出来算是偷跑,唯有他的私塾老师周子休知道,老爷子似乎也了解一些,但是老爷子从来不管他的事,素来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此能够带出来的宝贝可是不多。
除了之前被三十七年蝉顶翻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的万象镜和五晶琉璃净瓶之外,就只剩下一块自幼佩戴的辟邪宝玉和一柄家传的十方明剑了。
他带来的四件宝物,万象镜主守,十方明剑主攻,净瓶收纳,宝玉辟毒,一般来说已经足够行走江湖。何曾料想这回一到南疆就先把立足的万象镜给丢了。
徐放拎着家传的十方明剑对着朽木苦笑一声:“朽木,你我兄弟一场,原本想还和结拜来着,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起什么什么誓呢,我们俩就真的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朽木也不由得眼眶一红:“少爷,你吉人天相,武功高强法术精深,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一会儿你跟着姚大侠一路冲,一定会平安脱险的。”
徐放嘿嘿一笑:“是啦,我们都会没事的。”
说罢又想了想,便把颈上所挂的辟邪宝玉摘了下来,递给朽木道:“朽木,你拿好,算是我们的结义信物啦!”
这宝玉乃是一块古玉,通体墨绿,铜钱大小,上面什么纹饰都没有,看上去倒像是街头巷尾卖货郎担上的三文不值两文卖的小饰物。
正是这件看似廉价的小事物从小被老爷子挂在了徐放的脖子上,屡次嘱咐可以破邪避毒。
朽木从来到景岩山庄开始便见到这块徐放从不离身的饰品,自然深知其宝贵。朽木素来都自认是书童,一心一意恪守本分,哪里敢和这位情同昆仲的少爷真正地结拜,慌慌张张地摆手避开,说什么也不敢接受。
徐放见朽木这般作为,不由得生起气来,怒道:“朽木,你莫不是看不上你家少爷我?”
朽木忙解释:“少爷我哪敢啊?”
徐放面色转霁:“那你就把这玉佩带上。算了,你别动,我来给你带。朽木你得听话,本少爷向来言出必践,你再动我就点你的穴啦!”
见朽木终于放弃抵抗,徐放哈哈一笑,把玉佩给朽木带上,拍拍朽木的肩膀道:“朽木,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徐放的兄弟啦。这辈子短是短了点,不过好兄弟,三世缘,下辈子我们投胎转世做亲兄弟。”
朽木摸着胸前的古玉愣了半响,猛地抬头道:“少爷,下辈子朽木高攀,一定跟你做亲兄弟!这辈子朽木还是你的书童,你的跟班,你一定会没事的!”
徐放哈哈大笑:“朽木你个笨蛋!从小每次大娘要罚我,你都挡在我面前;今天我们换一换,我给你挡着!你先逃出去,回到越州,就马上找周大哥和老头来救我。我可等着你啊,不准爽约!”见朽木还想说什么,徐放手一挥,阻拦道:“我是少爷,听我的!”
朽木双目通红,他心头悲苦,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是到了喉头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气压挡住了,什么声音带发不出来,只得紧握双拳连连摇头。
徐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一把抱住朽木,在他耳边轻轻地嘱咐:“老头就我一个儿子,我死了之后,他和三位娘亲一定异常伤心。我要你替我孝顺他们,他们也会把你当成亲儿子的。兄弟,等会儿姚大哥一开路,你就玩命地跑,我以前教过你的提纵术,现在派上用场了,以后可得到我的坟前谢谢我,我要吃周大哥做的海参烩哈!”
朽木紧紧抱住徐放,哽咽了半晌,终于放声痛哭出来。
徐放拍了拍朽木的脊背,一把推开他,提剑向着姚谦和周氏三雄深施一礼,冲着飞蝉大军大吼:“越州景岩山庄徐放在此,但求一场血战!”
周氏三雄听完,只觉得热血沸腾,对徐放和姚谦施了一礼,也冲着飞蝉大军同声大吼:“川中青城山周氏兄弟在此,但求一场血战!”
姚谦在原地一直都在慢慢的收回山河十三势,调息回气,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将插入大地七寸的金陵断戟拔出,对徐放和周氏三雄深施一礼,转而面向飞蝉大军大喝:“金陵破军门戟宗姚谦在此,但求一场血战!”
朽木自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害怕了,他内心已经笃定了某个信念,便也再无悲伤惊惧,擦干了眼泪,也发出生平第一次呐喊:“越州景岩山庄木秀夫在此,但求一场血战!”
众人都已经呐喊完毕,相互环视一眼,皆哈哈大笑,人人都如当年乌江边上的项霸王一般,纵是有千军万马,仅剩我荷戟独战,你可曾见我后退半步?
对面数以万计的飞蝉大军虽然随便哪一只的年龄都不比众人小,那只一百一十一年蝉更是修行百年快成精的大妖。但是毕竟是虫族,少有智慧,并不能听懂众人的话。如此一来,一干飞蝉便依旧慢条斯理地在大蝉的指挥下将众人团团围困起来。
姚谦突然虎目之中精光一闪,提戟大喝道:“随我冲!”
只见他猛地一转身,右手自额前向右下划了半个弧圈,一阵刺耳的金戈交兵的啸声便自手中发出,一只金黄色的大手凭空自前方空中出现,正是此前被周氏三雄合力抵挡下来的姚谦成名掌法“金啸掌”。
姚谦一掌打出,那金色大手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前方激射而去,沿途十多丈的大小三十七年蝉纷纷爆裂开来,如同暴雨一般纷纷坠落,这十余丈的空间竟突然为之一空。
姚谦左手持戟,戟尖指天,蓄力已久的法诀急速从口中汹涌而出,只一刹那工夫,他已是双目金赤,断戟向前一挥,大喝一声:“前!”
两道赤红的身影便从他体内闪出,分立在他身后左右两侧。这两道身影面目神色都较此前那十二人清晰许多,依稀能够看出身上衣服的纹饰。
此时千钧一发,姚谦大喝:“跟上!”便与那两个身影同组成了“游龙阵”的“龙头”,马不停蹄地向之前闯出的空档冲杀过去。
徐放,朽木和周氏三雄也都猛地转过身来,纷纷紧跟而上。
原在他们对面的巨蝉灵智初启,正在歪着脑袋看着这些“小东西”冲他大喊大叫,突然便见这些人一回头便跑,最前头的那个人还一下子把他的手下杀伤了一大片,顿时便愣住了。
它自出生以来便从来没有跟除蝉以外的生灵有过争斗,此次实在是因为天地异象,令它惧怕才上来躲一躲,没想到正遇到这些人中有一个仗着宝贝收了他的一个小弟,这才在愤怒之下包围了众人。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大呼小叫了半天之后,扭头便跑,还又出手杀伤它无数小弟,自然怒不可遏,惊声尖啸,下令众蝉纷纷进攻。自己也张开背后双翅,带着左右袭向最前头的姚谦。
十多丈远的距离不过转瞬即到,而巨蝉的若隐若现的刺耳尖啸而自身后传来。姚谦再次拍出一掌后,清空一段路途,众人便受到四面八方飞蝉大军的围剿,只得且战且走。
幸好姚谦功力非凡,带着两条赤红的身影人随戟走,上下翻飞,犹如蛟龙入海一般。
他身后便是徐放,左手五晶琉璃净瓶发出道道五彩晶虹将左右飞蝉定住,右手十方明剑疾挥,如天马行空一般,发出道道明亮剑气,绞碎周围的飞蝉,护住自身和朽木的安全,正是越州徐家赫赫有名的大喜剑诀。
周氏三雄合后,三人背靠背,六支金钩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金球,紧紧跟随在朽木之后。
数丈距离不过转瞬即到,姚谦正待再次拍出一掌,却听到脑后一声尖戾的鸣叫,不必回头便知道,那硕大无朋的一百一十一年蝉已经飞袭而至。
姚谦扭腰挥戟,右手金啸掌再度使出,金色的大手瞬间凝聚而成,奔向疾飞而来的巨蝉。巨蝉却是没有料到姚谦反应如此迅速,一头撞在金色大手之上,饶是它乃上古凶兽,修行百年,也吃不住姚谦当头一掌,抵敌不住,往后翻了个跟斗,退出去一丈多远。
巨蝉吃了姚谦一掌,头昏脑涨,两只复眼一片模糊,自从它统帅众蝉以来,何曾受过如此重伤,积蓄眼中的地煞阴火都被姚谦一掌封在了眼中,发散不得。
巨蝉痛极,自然是恼羞成怒,连连厉啸,招呼手下向众人围攻过去。
姚谦也是大吃一惊:他的金啸掌刚猛无俦,与断戟并称双绝,是他成名的掌法,威力极大。
此前打这些飞蝉大军,也是一掌挥出,便能轻而易举地清出数丈空间来。
谁知这头巨蝉受了他一掌,居然只是打个跟斗便又再次扑了上来,饶是周子休口中天下四大青年散修之一的姚谦也不由得心中一沉,暴喝一声,迎将上去。
其他众人没有了姚谦开路,速度变一下子沉寂下来,转瞬之间,便被分割成两块:周氏三雄的巨大金球在稍后,姚谦的两道赤影与二小在稍前,仅仅隔着一丈远,却始终没法汇聚到一起来。
姚谦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估摸着只要尽快收拾了眼前这头巨蝉,那飞蝉大军自然也就不攻自破,只是巨蝉钢盔铁甲,四只巨螯如同狼牙槊一般,与他的断戟相交,铮铮然有金铁交鸣之声,姚谦一时之间竟拿这巨蝉毫无办法。
正是:元知死去万事空,唯留情浓恨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