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卓子梵拉我在王府的湖里泛会儿小舟。他还特意吩咐了，除了划船的家丁，别人都不许跟来。真想捡个花盆砸了他那破脑袋。大晚上的哪儿来那么好的情调，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瞎嚷嚷我可恶来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舟！说是舟，其实也就是个高级点的筏子。小小竹筏江中游。
无心欣赏风景，我蹲在边上，捡着个树枝在水里搅来搅去。“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
卓子梵冷哼：“那么巴望着我回去？没良心。”
这话真是搞笑！我跟他又没有深厚感情，为何不能巴望着他回去？老娘恨不得一脚踹你回老家。
低头看着一汪汪被我搅起的水花：“对啊，我良心好比月亮，被天狗吃了。”
“听不懂。”
“那你捂起耳朵不要听好啦。”
卓子梵朝我这伸脚作势踢我，我眼明手快，拿着那截树枝当武器：“西门吹雪，纳命来！”
他愣：“西门吹雪？”
“我是叶孤城。”
他再愣：“叶孤城？”
我自觉没劲，收回姿势继续玩水。
他蹭过来蹲我旁边：“谁是西门吹雪，谁是叶孤城？”
“天呐——”引天长啸。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讲那些在现代人人都知道的事？
天上一群乌鸦应声哇哇划过。一只一只又一只，两只三只四五只，六只七只八九只，齐州黑鸦黑满城，满城尽带乌鸦甲。
好在王府的湖小，略略瞎掰了西门吹雪大战叶孤城，貌似已经游得差不多，是该打道回岸。这沙猪卓子梵再不滚蛋我就真变成百科全书了。真怕哪天被他烦着讲林黛玉孟姜女潘金莲，跟当妈给儿子讲睡前小故事一样。想到此，我全身颤了一颤。
正商量着要回岸，忽地风大起来，水面哗啦啦地泛着水纹。我靠，什么个情况，水鬼作祟还是怎么着！现在我和卓子梵真是传说中的，风雨里的一叶扁舟。
划船的家丁急急道：“王爷小姐，起风了，站稳啊。”
我大慌，扯着嗓子。“要命啊，都怪你！”
本来就在筏子边处，摇摇晃晃的我差点掉湖里。
卓子梵抓着我的肩拉我起来。“怪我什么！要怪就怪齐州烂天气。”
明明就是他大晚上脑子触电非要游什么湖，倒埋怨起齐州来。齐州招你惹你，不喜欢走就是啦，不止没人拦你，我还放烟花特意欢送你。
水面越来越晃，卓子梵扶着我的肩一个没站稳，只差那么一点我就被他推湖里喂鱼了。谋杀，绝对的谋杀！纳妾不成，毁尸灭迹啊。此人狠毒！
我掐他的胳膊。“喂喂，你别推我啊。”
“谁推你啊，船在摇我有什么办法。”他龇牙咧嘴。
眼看离岸不远，大雨居然也跟着凑热闹，招呼也不打一声，大滴大滴往人身上砸。狼狈途中再添狼狈，倒霉之余尽是倒霉。
桌子梵突然把我拉怀里抱着，试图挡住些雨。我暗自愤恨他趁机占我便宜吃我豆腐。
蓦地，不近不远的地方传来男声喝斥：“你们在干什么！”
冬雷阵阵，寒毛卓竖！这这这，不是卓子絮本尊又是谁？他的脸如今是张飞包拯和夏侯渊凑一块儿，跟乌鸦一般。
我二话不说，猛地一推卓子梵。结果，我悲剧了。千万别鄙视我，高中时物理没学好，就算学得好，当下也全然不记得什么反作用力。本想用劲推开他，可他老人家纹丝不动，倒反把自己推湖里了。
只听见“咕咚”一声，我莫名其妙演活了小学教科书里《咕咚来了》的那个大木瓜。
谁说的穿越女必须文武全才，连游泳也不能落下？爷爷我就是不会！吞了一口湖水，我扑腾着大喊：“救命啊——”
卓子梵，老娘跟他没完！他八字克我克得紧，要是嫁给他，我还惦记着活么！
妈妈呀，湖水真冷，还深，我浮浮沉沉，慌得以为自己快死了。
腰间突然揽上一手，下巴被抬高，有人在我耳边大口大口喘气。
我转身想攀紧救我的人，没料被他猛地掐了一下脸，“再乱动就把你扔踩到湖底。”
是卓子梵。
话说，谁害我溺水的？他救我那是理所当然！
他托着我将我推上筏子，我跪爬着狂咳。心跳不是一般地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跟着，他也吃力地爬了上来，帮我拍着后背。
不知为何，我眼眶里竟然蓄满了泪水。这算不算劫后余生？
“没事吧？”卓子梵凑过来。
他还敢问！眼泪瞬时崩溃：“像是没事吗？胆都吓破了！你个乌龟王八蛋！”
“不是及时救你了么？我错了总行了吧？”
我发着抖一屁股坐下去，抹着眼泪大哭。“爸妈，快带我走吧，我快死了……”
“死不了死不了。”卓子梵哄着。
“滚，我不想看见你！”
管你王爷还是什么，命都去了半条，还指望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简直是做梦想屁吃！
他拉开我揉眼睛的手：“别碰，水不干净。”
我咬牙抽回，现在起要跟他保持距离。索性撇开头不想看他。
这一撇，脖子顿时僵了，两只眼睛直了，脑子里也乱了，心里有个地方被击中，就像高空坠物，重重地砸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卓子絮的背影，玄色的袍子看不出干湿，但他走过的地方，滴了一路的水。常管家等好几人跟在后头探身询问，他兀自走着，不理不睬。
原来他也在第一时间跳湖准备救我了么？如果不是卓子梵离我比较近，那么，是不是救我起来的人就会是他？如果是他，此刻尚未平息惊慌的我，是不是会抱着他狂哭一场？如果……
冷风不断，大雨仍在继续，岸上是卓子梵焦头烂额的随从，以及白着小脸的珠玑。
我瑟瑟打着颤，忽然想起那个月下的拥抱。多希望此刻也能被那双长臂圈住，暖暖地寻找安稳。
卓子絮，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
卓子絮，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对我在乎？
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卓子絮，因为他……发烧了。呃……
罪过，罪孽，罪责，罪证，罪无可恕——就是我。还有，卓子梵，天杀的，该死的，不是人的。
得知情况，完全没有犹豫，踢着正步迈向正院。偌大的正院因为病恹恹的主子也变得毫无生气。
推开虚掩的房门，轻唤：“哥哥？”
无声。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外室，唔，没人。于是提着裙子，更加蹑手蹑脚，卓子絮卓王爷应该在里间睡觉吧？嗯嗯，不错不错，生病了是要好好休息。
果不其然，他正躺在床上，凑近了弯腰看他，双眼合着，两颊因发烧而微红，薄唇微抿。尤物啊尤物。
唉，真是对他不起，为了我跳湖结果惹得一身病。可他身体也太柔弱了吧？我都没事，他倒发起烧来，真纠结。给我留个孤独的背影虐我心也就算了，怎么还生病，摆明让我良心受遣嘛！
又喊了一声：“哥哥。”
卓子絮此刻乃万年僵尸，不会动的。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瞅他的睡脸，呼吸均匀，像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热意传到指尖，我不由轻叹了口气。
“你说你跟我说两句好听难道会死么？”我咕哝。
回答我的仍是绵长的呼吸。
“我啊，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关心我却又表现得很讨厌我，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哦。”小心翼翼地端了个凳子放到床旁边，双手撑着脑袋好好望着他。“不过，现在你躺在这里，总归是我害的。唔，不，不是，应该是你弟弟害的……哎呀，不管谁害的，反正你下场凄惨就对了。”
他还是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的睡晕过去了。这样更好。
“嗯……以前呢，我睡觉的时候，我妈妈，也就是我娘，会给我唱歌，你想不想听啊？我唱给你听好不好？放心，我很小声，不会吵醒你。”
他默认，那我就不客气了。
“像美丽的气球，彩色的泡沫，这世上充满了类似爱情的温柔。可是你不同，你真的不同，只有你完全符合我做的每个梦。像按对了按钮，重获了自由，我成了忽然间改变，转速的星球。只要你看着我，像这样看着我，发现我存在我呼吸都有了理由。爱，错了又错，你知道遇见一双眼睛看见心里最角落，就知道就是你就是我，会到最后。我也一步一步简简单单跟你走，再也不必孤单寂寞不必吹着风。我要一年一年安安静静陪你过，直到变成一首老歌变成了传说。非你不爱，这颗心注定只有你能填空，非你不爱，幸福是我爱你然后感觉到你也爱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