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晚上便将施复请了过来,将昨天在傅府史玉凤所言讲了一遍,“史家小姐既然知道了以前在吴江的事情,只怕我父母早晚会找到这里,万一他们赶过来,非将我带回去可如何是好?”
施复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说道:“崔家这两年没有消停过,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讲那些事情,你父亲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来找你!”他随后将崔家那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这两年来震泽崔家已经远远不是以前那个富甲一方的织机大户了!
前年崔显领了苏州织染局的织解任务却亏了本钱,卖了一部分田地还账后,本来安安稳稳的做一般的织布生意也还算过的去,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邱家一直和崔家在生意上较着劲,但凡两家铺子卖同样的货品,邱家都是价格较崔家铺子低一成,崔家自然也要降下价钱,如此这么几回,崔家几家铺子的货物都是亏了本贱卖,一年不到,几乎关掉了一大半的店铺,那卖掉的店铺最后都改换了东家,变成了邱家的产业!
崔显一气之下得了一场大病,卧床好几个月,住在碧枝母子住的外宅里休养身体。金氏便委托崔昊和崔志叔侄打理织坊的生意,没想到这叔侄两人面和心不合,遇事意见时时相左,织坊和店铺的掌柜不知道听谁的好,私下里一扯皮,崔家的生意便全乱了套!
崔家织坊里织出来的布匹颜色陈旧花样也都是过时的,上好的生丝织出来的锦缎却卖不上好价,库存的锦缎堆在库房里,也不知道库房怎么又漏雨,这些锦缎浸了水霉了大半,白送给别人都没人要!
织坊的工人都拿不到工钱,又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一夜之间走了一大半,还将织坊的机器捣毁了好几台。崔昊一看事情闹大了,才将这事禀报给兄长知道,崔显大怒,一气之下将工人打发走,把织坊卖了出去!
玉锦听了施复所言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离家这两年多,崔家已经败落到这种地步,更没有想到崔显竟然卖掉了织坊,那可是崔家祖传下来的基业,若是没了织坊,崔家以后只靠着田地和几个铺子又能支撑多久?
“卖掉织坊你父亲也是没有办法才为之的,织坊里有几个管事是崔府里管事婆子的亲戚或家人,有几个管事婆子被押解到苏州府问话,狠狠吃了一些苦头,回来后崔家也没有给一两银子的赔偿,她们的家人自然心怀怨愤,便在织坊里生事,老实的工人都被挤走了,剩下一些手艺不好又心性刁滑的人,也难怪织出来的布料不像个样子!”施复看玉锦一脸的惋惜之色,忙又接着解释道。
玉锦低头沉默不语,上次她逃离崔家的时候,大小姐浣芸正要打发几个资格老的管事婆子出府,后来又被解差押走了几个带到苏州府衙问话,崔府的金氏和浣芸对待下人本来就威多恩少,时间长了难免这些下人心生积怨,抽空生事也属正常,可是自己的父亲难道昏庸到如此地步了吗?
“你父亲老年得子,碧枝又是个姨娘,想来他觉得还是将家产变换成银子比较妥当一些吧!”施复淡淡的解释道,崔家里深恨这个庶子的不在少数,碧枝身份低微,万一崔显早死撇下孤儿寡母,那些家产还能到得了她们母子手里吗?一个吃奶的孩子给他留这份家产倒是还真不如留一些金银实惠一些,毕竟有了银子还可以再买田地铺子,况且金银比家产更好藏匿,不会落在旁人的眼里!
玉锦听了施复的这番话喜忧参半,她高兴的是父亲家中有事,顾不得追过来找寻自己,又为崔府的前途担忧,毕竟那里是她的老家,有着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尤其是碧枝还生了个庶弟,那个幼小的孩子可是崔家光复门第的希望。
施复看到玉锦的神情,心里已经猜透了七八分。听玉锦问他如今崔家的织坊落到了谁的手里,施复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倒是还不清楚,好像是被外地的客商买下了!不过听说平望那边的田庄也维持不下去,我倒是想着手里若是宽裕,将那个庄子接手下来!”
玉锦不解的看了施复一眼,“表哥你家里做的是皇商生意,在吴江买地做什么?”她虽然不知道施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可是平日里听吴掌柜谈起,似乎施家的生意遍布好几个省,家产十分雄厚,怎么会对那个小小的田庄提起了兴致!
施复微微一笑:“因为那庄子要和原来的家仆一起转让,那姓金的管家婆子以前曾经欺凌过唐妈妈,这次就是为了要买下那婆娘,给唐妈妈出口气才好!”玉锦没想到施复会说出这种带几分孩子气的话,仍不住轻声笑道:“没想到表哥倒是对那个恶婆子比庄子还要上心!”
施复看玉锦眼光流涟语笑嫣然,灯光下有着说不出的明媚,不由心里一热,神思有些恍惚起来。他定定心神,又和玉锦说起中午傅家二公子傅庭筠前来拜访的事情,“那位史家的小姐在傅府传播谣言,傅庭筠已经狠狠斥责了她,傅家的人都知道祥云阁和锦华堂争生意,所以那史小姐说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况且我为了给表妹圆谎,已经和傅庭筠说……”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忸怩,似乎话到嘴边再也说不下去了!
玉锦头一次看到施复露出这样羞涩的神情,心里不禁愕然。在她心中施复一向待她如亲妹妹,她也把施复当做了父兄一般看待。现在看他脸上带了一丝红晕,眼睛里也焕发着从未见过的神彩,不禁笑着说道:“什么事情竟然让表哥羞于出口,难道是喜事将近,要回北京成亲了吗?”
施复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住了,他紧攥藏在袖里的拳头,怔了片刻扯了扯嘴角,“你这个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胡说看我不把你送回北京去!”一贯平静淡然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嘶哑,“我和傅庭筠说妹妹这边的生意要他多费心照看着,毕竟祥云阁史家那边也是他的亲戚,我明天……”他神色古怪的看了玉锦一眼,“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说完不待玉锦答言,起身如风般往外走去。
第二日天未亮的时候,施复便急匆匆离开了杭州,临走时倒是留下了两个亲随丁贵和元和,这两人都是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一向沉稳可靠,唐妈妈和施复提起过家里人手不够,施复便留下他二人在这里帮忙,唐妈妈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在和玉锦梳头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事。
“表少爷对二小姐真的是没话说,从杭州到北京城这么远的路程,他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孤零零的走了,丁贵和元和都是他用惯了的人,他却都留在了咱们家里帮忙,我看表少爷对二小姐真是没得说,比以前的表二少爷还要细心呢!”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忙从镜子里看玉锦的脸色,看到那张静美的面孔上没有生气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微微叹口气说道,“要是表少爷早些去崔府上认亲,说不定就没有以后那些烦心事发生了!”
玉锦心里微微一动,施复对自己的父亲有着说不出的敌意,在震泽“福寿春”酒楼里,曾经当着自己的面骂他是“斯文禽兽”,自己当时气得和他翻了脸,后来他和自己赔不是才了结了那事,玉锦不由想起施复当初是被唐妈妈当成乞丐收留在了平望的庄子里,便看向唐妈妈问道:“当初表哥为什么会流落到平望的,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
唐妈妈也不由一愣,那时她觉得施复挺可怜,又见他头脑机敏的很,说是自己做过账房先生,才给他透信让他找了管家金远,在田庄里安置下来。现在回想起来,施复当时压根没有提过自己和崔家的关系,若是他露出半句话头,也早就是崔家的客人了,怎么会屈居做一个小小的账房呢!
“施家表哥不是坏人,可是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玉锦脸上带了几分黯然,缓缓说道,“他昨天晚上和我提起震泽老家那边的事情,那边的老宅子只怕快要保不住了!”照施复所言,崔家这么败落下去也是很快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奕哥哥和浣芸成亲了没有,还有崔鸾和绣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玉锦这一刻忽然觉得心里似乎对那边的人多了几分惦念!
“表二少爷八成是和大小姐早就成亲了,他们已经订婚那么久,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唐妈妈想起那位风流倜傥的金家二少爷,心里不由为二小姐难过,不过她很快调整了情绪,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不过金家二少爷比起这位姨少爷,那可差远了,不说别的,这位姨少爷才是正经的姨娘亲,和咱们有着打不断的亲戚关系,金二少爷是大夫人的亲侄儿,和咱们是没有半点亲戚情分的!要是二小姐能嫁到施家里去,才是正儿八经的亲上加亲呢!”
玉锦微微皱皱眉,“奕哥哥即便是大夫人的亲侄儿,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挺好的,唐妈妈您胡说什么呢,施家表哥我也是一向当他做亲哥哥看待,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她看着头发已经梳好,从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起身,转身抱着唐妈妈撒起娇来:“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就这么咱们几个在一起过着不是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