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在佛像前跪了好久,直到秦妈在旁边轻声喊了好几声:“夫人,夫人….”她才在秦妈的搀扶下从跪垫上慢慢起来,回到正房的椅子上坐好,秦妈妈忙过来半蹲着给她轻揉膝盖,看夫人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她思忖了一下,轻声开口道:“老爷刚才不过是说气话罢了,那个采儿不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小丫头,自己连老家是哪里的都说不清,哪里会有原主出头为她伸冤的?不像春晓就是本地人,她家里的人想着趁机讹咱们几两银子,夫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思虑过多才好!”
金氏慢慢睁开眼睛,瞥了秦妈一眼,“上次春晓那事虽然说县太爷做主将这事压了下去,可是听崔安说那家里来的两个人连一百两的丧葬银子也没要,看那情形恐怕还要继续往府里上告也不好说!老爷也是个糊涂的,因为芸儿为我说了几句话劈头盖脸就乱骂,对那个庶出的锦丫头倒是回护的要紧,那唐老婆子那么大的事情,就这么轻轻的给放过去了……”说到此处金氏眼里满含着怨毒,“这口气让我怎么咽的下去?”
“二小姐这么多年来不声不响的看着像是心慈手软的,哪里想到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呢!”秦妈妈趁机接过话头,想到晚饭前亲侄儿偷偷派人请自己到前院去,哭着说因为二小姐发话,自己挨了二十板子,眼看那屁股都快打烂了,不由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怨恨,“德旺不过是给她的丫鬟们说了句玩笑话,她就让崔安打了二十板子,还说若是崔安不重重罚他,便要去大老爷面前连崔安也要派上不是,二小姐这是要开始在咱们府里立威不成?”
金氏没想到下午还有这么一桩事,不由瞪了眼睛问秦妈妈:“这事怎么没有人给我说一声?德旺虽然在前院当差,好歹也是我娘家带过来的人,锦丫头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她的哪个丫鬟这么精贵,连句玩笑话都承不起?回头我便将那丫鬟指给你侄子做媳妇儿,看二丫头还能不能伸手到你家里管这些闲事?”
秦妈妈想到桑青那泼辣的性子,人也不好拿捏,倒是不情愿要这么个暴烈丫头进门的,她眼珠一转随即笑着:“桑青那丫鬟脾气大性子烈,我们秦家可没这个福分娶进门,倒是老李似乎给她儿子李大勇相中了这蹄子,以前也和我念叨过的,二小姐身边的几个丫鬟年龄都大了,趁着二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早些打发了出去也利索…..”
金氏不由想到碧枝的事情,忙对金氏说道:“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明儿赶紧派人将碧枝家里人找来,我要和她说一门好亲事,至于桑青那小蹄子…..”金氏微微眯了眼睛,“配了李大勇也行,有李柱家的在那里看着,她还能翻起浪来不成?还有一个红翡,要不将那丫头指给你做侄媳妇?”
秦妈妈喜得忙弯腰行了个礼,“谢谢夫人的恩典!”满院里的丫鬟她看中的就是红翡这丫头,这丫头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可是心思缜密能收服了自己的侄儿,德旺要是得着这么一个有心计的媳妇儿,管保不敢像以前那么荒唐胡闹,那可不是她秦家的福分?
秦妈妈笑嘻嘻的出去找侄儿报喜去,没想到她把大夫人的恩典一说,趴在床上正哼哼唧唧的秦德旺立马翻了脸,“桑青性子烈怎么了?您侄子我就看上那丫头了,别人我都不喜欢,姑妈您要是疼侄儿就去求大夫人,就说我想娶桑青做老婆……”
“呸,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秦妈妈气得狠狠啐了他一口,“姑妈这都是为你好,红翡性子绵和人也老实,虽然长相比不上桑青,可是过日子可是把好手,况且夫人已经定下来将桑青许给李大勇了,你给我好好养着伤,等伤好了求夫人定个日子,就让你和红翡成亲!”
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那红翡素来在自己面前恭敬,自己年前将夫人赏的白玉戒指偷偷给了她一个,瞧她当时那又羞又喜的样子,倒似乎是接了聘礼一般似的。这丫头只怕对侄儿也有几分上心,这么有情有意的侄媳妇那可真是上天注定的呢!
秦妈妈又教训了侄儿几句,一甩帕子便回后院去了。秦德旺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窝囊,下午他在众人面前夸下大话说要讨了桑青做老婆,因为这事自己挨了二十板子,这件事情更让他将桑青记在了心上,非要把那蹄子娶进来好好折腾一番才能解了这口恶气,没想到姑妈竟然给自己求了另外的一门婚事。听说桑青要嫁给李大勇那个蠢货做老婆,不知怎么的,秦德旺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醋意:就李大勇那个木头一般的蠢蛋,也配娶桑青那么爽利能干的丫头做老婆?
秦德旺眯着三角眼细细思量着这事,似乎忘记了屁股上一阵阵的疼痛。“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老话忽然跳到了他的脑中,他不由眼睛一亮。桑青左右是个丫鬟,若是自己真强要了她,到那时夫人和二小姐也说不了什么,姑妈也不得不依从自己,反正自己做下人的,脸面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办法高明,恨不得身上的伤立刻痊愈自己好去成了这件好事!
金氏眼见着秦妈妈笑眯眯的出去,却又阴沉着脸回来,心里也不觉有了几分猜疑,但这猜疑很快便被另一件更大的烦心事给压了过去。老爷下午又提起了芸儿的亲事,听老爷的意思,李家大公子那边的亲事若是再不给人家个回信,就怕要得罪人家,虽然那家里也没有再派媒人来催问,可是听说李老爷家里已经派了家人去定船,打算即日上京去了!
金氏不由得两下为难起来,她心里当然偏着自己的娘家侄子奕儿,况且女儿的意思也是喜欢这边的;可是老爷的意思是李家那边也不好得罪,若是将锦丫头许过去,一则年纪有些差的大了些,锦丫头还不到十四岁没有及笄,那李公子都十九岁了;二则浣芸的亲事没有定下来,断没有先给庶女妹妹定亲的道理,可是老爷这几天正在气头上,自己这个话头还真不好提起来呢!
她不由得有些埋怨起二嫂孙氏来,若是她临走之前向老爷先提了这事,看在亲戚的面子上,这门婚事也能成八九分了,奕儿又去了吴江县好几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事倒是怎么开口才好呢!
秦妈妈定了定心神,看到金氏脸上露出愁容,忙将自己的烦心事抛到一边上前劝道:“夫人莫不是愁大小姐的婚事吗?依老奴看来,表少爷对大小姐也不是完全没有意的,夫人还记得上次因为大小姐拿了老爷的毛笔和端砚,表少爷过来讲情的事情吗?”
金氏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可是这议亲总没有咱们女方家上赶着求男方的道理,况且老爷还不是很愿意接这门亲,二嫂临走的时候也含含糊糊的没有个明白话,奕儿年纪小也不懂事,老爷那边又催我快定下来……”她看向秦妈妈,“虽然奕儿是我娘家侄子,但是这些礼数也不能缺了的!”
“夫人您觉得二老爷和二夫人愿意和咱们家结亲吗?”秦妈妈微微一笑,仍是按金家的旧例称呼金克阜夫妇为二老爷二夫人,“依老奴想,二老爷一家巴不得要和咱们家里结亲呢,只怕高攀不上所以才会这么迟迟不敢提亲。老奴倒是有个法子,既不伤咱们崔家的体面,也保准老爷会同意这门亲事……”她附耳在金氏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金氏一脸的愁容渐渐消了过去,换上了欣然的笑容。
金奕在危先生家里住了两日,便想着要回震泽来。可是危先生喜欢他的为人爽朗坦率,留着多呆了两日,又帮他引荐了县学的学官邵大人。这么着便多盘桓了几日。等他回到崔府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了,刚进府门,便不时有家丁上来行礼,口称“恭喜表少爷”,他不觉心里有些疑惑起来!
金奕虽然满心狐疑,但是面上也不好露出来,只含糊的应着往上房走,见到崔显和金氏都在里面坐着,忙上前见礼,崔显只淡淡说了句“起来吧”,倒是金氏忙让他起来坐在一旁,眉眼里满是喜色,“奕儿你父亲前日从京城里来信,求着你姑父要两家亲上加亲,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金奕脸色一怔,随即觉得心口一阵畅快,几乎要大笑出来。他强抑着心里的狂喜,忙作揖回道:“儿女婚事本来就是由父母做主的,奕儿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过几天的县考能不辱长辈的期望,也能对得起表妹的抬爱!”说着从耳根开始脸也慢慢热了起来。
崔显眼见着金奕一脸的欢喜,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前日夫人拿了二舅兄新来的家书给自己看,上面二舅兄恳求结这门婚事,还附上了金奕的生辰庚帖,自己却不了这份姑舅的情分,也只好应允了下来。他看着金奕说道:“以你的才学,这次县考倒算不了什么大事,既然婚事这么定了下来,你以后便要将心思多用在书本上才好!县考之后还有府考,以后还有秋试春试在后面等着呢!”
金奕忙连连答应着,金氏在旁边边笑边说道:“我已经让丫鬟们将你的行李都搬到了前院的客房,如今定了亲便和以前不同了,你和妹妹们之间都要避些嫌疑才好!”又吩咐身旁的秦妈妈,“好生去给表少爷打扫房间,该排摆放的东西不要落下,缺了什么快些打发人出去买!”
秦妈妈满面笑容的出去了,金奕满心的狂喜恨不得立刻见到玉锦,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如何,他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出去,正盘算着怎么去后院见见玉锦,正巧在院子里遇到崔安和崔志。崔安忙上前郑重的向他请了个安,崔志则是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了金奕一眼:“二表弟大喜了,是不是我应该改口喊您大妹夫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