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便让碧枝搬了把椅子请施先生坐下细谈,碧枝将椅子使劲往施复面前一放,狠狠白了他一眼,又站在了玉锦的身旁。
原来施复老家也是北京城的,他父母早亡自幼被叔叔抚养长大,也跟着堂兄弟们读了几年书,后来叔叔病故婶娘不容他,施复一气之下便自己在铺子里找了差事去做,就这么着做了帐房先生。在北京城呆久了便想去全国各地走走,去年的时候就这么着游历到了吴江县,却被人偷去了随身带着的包袱,无奈只好来庄子里乞讨为生。
唐妈妈那时候刚被派到到庄子里来,在厨房里帮着邓贵家的做饭,看到施复饿的面黄肌瘦,一打听也是原籍北京城的,心里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便偷偷的将厨房里的剩饭剩菜拿给他吃,恰好那时庄子里的帐房先生回老家去,唐妈妈又设法给施复出了主意,让他去庄子里做了帐房先生因此留了下来。
“要不是唐妈妈她老人家当初的施粥之恩,施复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刚才在门外在下听到了几位姐姐的一言半语,想着唐妈妈也许是趁机被二小姐安置到了别的地方!”施复直言不讳的说道,他这种直爽的性格倒是招来了桑青两道赞赏的目光。
玉锦听他讲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只好将自己求李舒玄寻开了药,让唐妈妈诈死埋名的事情说了出来,“怕金远家的要伺机报复她,唐妈妈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没办法我只好想出了这个主意,先将唐妈妈接走再说,以后看时机再对父亲说出事情!”她觉得父亲就是看在死去的娘亲身上,也不会太过于责怪自己的。
施复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那位李公子可是唐妈妈的亲戚?或者是二小姐的好朋友吗?这种事情可是要担风险的,在下因为受了唐妈妈的大恩所以想要要报答,可是那位李公子他…..”
玉锦不觉一愣,昨天她将这个“金蝉脱壳”的计策讲给李舒玄后,对方不仅没有劝阻她,反而又帮她出主意,说是自己为了迎考,在吴江县租了个宅子,唐妈妈尽可以去他那宅子里以厨娘的名义住下来,等事情过了风头之后,玉锦再接唐妈妈回崔府去……
“恕在下之言,二小姐这件事情有些欠妥当,家仆暴死应当由家主去衙门里备案,而不是这么草草埋掉了事:唐妈妈如此诈死脱身,那么此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了她这个人,以后恐怕很难恢复唐妈妈的身份了;那李公子和小姐非亲非故却这么热心的援手,大老爷知道了此事和他有关系的话,那时小姐的闺誉又要置于何地?”
听着施复条理清楚的分析,玉锦的眉头越来越锁紧了,她一时心神慌乱,便不顾后果这么着将唐妈妈从田庄里接走了,可是如施复所言,这事情上还有着不少的漏洞呢!若是官府真的追究起来,这事情又该如何处置?二婶娘虽说答应回去和父亲说起此事,可是金远家的也很有可能去金氏那里告状,金氏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呢!
一旁站着的桑青和碧枝红翡都听的目瞪口呆,桑青脸上更显出了后悔莫及的神情,碧枝却先插话道:“那依着施先生的话,就让唐妈妈留在庄子里这么病倒,或者让那金远家的再继续折磨不成?我们小姐不在这里,谁知道那老婆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施复微微摇摇头,“在下在庄子里虽然呆的时间不长,可是从金管家的素日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老婆虽然刻薄贪财,他本人却是还算个厚道人,对庄子里的下人们都还算照顾。唐妈妈为人宽厚实诚,庄子里的其他人都很敬重她,二小姐若是先留下一位姐姐照顾唐妈妈,再回去禀报大老爷接她老人家回去,或者索性求大老爷将唐妈妈的卖身文书赏还给她本人脱了奴籍,这样岂不是更稳妥些?”
玉锦听了无言以对,她自己一时心急想出了那个铤而走险的法子,以为将唐妈妈接走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听了施复的话,才知道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单说瞒着官府掩埋病死之人这一件事,要是让曾经为官的父亲知道的话,那是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玉锦不由脸色黯然起来,桑青见小姐一脸为难,忍不住问道:“那先生您说以后该怎么办?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唐妈妈也被李公子接到了吴江县,总不能死人又死而复生吧?”她热切的看着施复,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小姐出个好主意。
“听说昨天二夫人也在庄子里,那么这事还算有她主持也说的过去。二小姐要赶紧派人去县衙里备案,还要快些回府里将这事禀报给大老爷知道,唐妈妈在李公子那边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要尽早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总之这事还是人越少知道的越好,毕竟人命关天不是小事…...”
玉锦微微点头,心里也有几分悔意,崔府里能帮自己的除了二婶娘也就是二表哥金奕了,偏偏这事自己还瞒着他,若是他知道了只怕也要生自己的气,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也只能按照施复说的那样尽量查缺补漏,只要让唐妈妈安然无恙就好!
玉锦于是让红翡将金管家请来,等他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只见他身上穿的旧青布棉袄被扯裂了个大洞,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头上戴的一顶毡帽上也粘着干草,帽檐拉下来几乎盖住了眼睛,两腮上也有几道红肿的指甲划痕,想来是昨天和他老婆打架时留下的痕迹了。
金管家一进门便“扑通”跪在玉锦的面前,“老奴活了几十年做了一辈子下人,从来没有做过欺心害主的事情,没想到临老被自己的黑心老婆打了脸,她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我实在是没脸来见主子了!”说着便用袖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玉锦看他哭的可怜心里有些不忍心,他老婆虽然不是个好人,可这金管家倒是一直对自己恭谨的很,“二表哥也说过你原是个忠厚人,这事是你家里人做错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玉锦让他先起来说话,“倒是有件事金管家可能还不知道,唐妈妈昨晚上暴病过世了,因为怕是急症,所以早上匆匆掩埋了,这事都是二婶娘做的主,还有些事情要劳烦金管家去做…”
金远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昨天觉得丢人一天都没有出门,倒是自己那个不要脸的老婆晚上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偷偷起来出去查看,回去后满脸喜气洋洋的念叨什么“死了才好“之类的话,他当时正和老婆赌气,便没有理她,没想到庄子里竟然真的死人了,而且是那位重病的唐妈妈,,,,,,
金远不安的看了玉锦一眼,脸上带了几分愧疚:“其实当初唐妈妈刚来的时候,我看她为人很和善,便让她在厨房里帮着邓大娘做活,那边的活计虽然脏些可是却累不着人的;后来都是我那个该死的老婆子,不知道怎么听了府里那边谁传过来的话,就自作主张将唐妈妈派了别的活计,我一直忙着庄子里的事情,所以也没来的及顾念这些,最后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当初是大夫人派人来给老婆传话要折腾那位唐妈妈,他一个做下人的也没有办法违抗主子的命令,可是毕竟一个好好的活人给折磨死了,那可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呢!
玉锦听到他说是“府里人传过来的话”,不由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那传过来只怕不是什么好话吧,自己一直猜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如果不是大夫人给金远家的捎来口信,唐妈妈怎么会平白受这么几个月的苦?
“人既然都已走了,再说谁是谁非也没用了!”玉锦冷冷的看了金远一眼,那眼中的凛然让金远心里一慌,忙低下头不敢言语,“还有几件事情没有办妥,以前庄子里的下人若是没了,要怎么料理后事想必金管家清楚的很,现在唐妈妈这事还得麻烦金管家快些派人去做……”
金远连连应声,自然是答应立即派人去料理相关的事宜,玉锦脸色缓了一缓,“我母亲向来吃斋礼佛,为人心慈心善,以前想必也托人传话来,要你们两口子好好照顾唐妈妈的;唐妈妈以前又服侍我那么久,母亲知道她这么过去了一定也心里极难过,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唐妈妈已经不在,以前的事情过去也就罢了,可是以后断然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金远没想到面前这位二小姐看上去年龄不大,说话倒是进退有章滴水不漏,刚才自己不小心露出是“府里那边”传话过来要治唐妈妈的,这么一句话也让二小姐记在了心里,并且又专程点拨了自己几句!
“府里那边”不就是指大夫人金氏吗?他想到自己那位主子的手段浑身一冷,觉得背上似乎也有了丝丝的凉意,他做了几十年的家仆,深知哪个主子也不能轻易得罪,这位小姐是个庶女不假,可是行事却没有别家庶女的萎缩懦弱,况且老东家二少爷也是极力维护着二小姐,莫非自己老婆这次真的是做错了事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