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恺松开手,道:“我爱我家娘子,而且是很爱,自然不会跟她动粗。你就不同了。”
“是啊是啊,我当然不同了。”梅零落一撇嘴。她扮作的这个梳洗岛女弟子年岁约有二十来岁上下,她这么一撇嘴,微嗔微恼的样子倒颇有一份可爱之处。但欧阳恺却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假象罢了,小女子虽然小,可也是女子,跟小姑娘可是天差地远的。
“嗤嗤嗤嗤!”
“呼呼呼!”
梅零落正要寻个干净地方歇脚,树林里破空声大作,火球、风刃、木箭攒射而至。
“啊!救命啊!”梅零落两手抱头,蹲伏在地,做了个埋沙的鸵鸟。
“炎兽像!”
欧阳恺两手骤起烈火,猛的一按地,爆喝一声。
“嗷吼!”
他两手一着地,火焰便即向外散开,而后冲天而起,形成一个火焰窜动的独角雄狮,高足两丈,将他俩人包裹在内,仰天怒吼,战意烛天。
林中射出的火球、风刃、木箭撞击在火焰雄狮体表,纷纷化为灰烬。
欧阳恺刚才连受了梅零落几次无赖刁难,已是忍气吞声几要爆发,现在又遭人暗袭,一腔怒气终于借此而发。欧阳恺双目赤红,厉吼道:“鼠辈何人!”
简单的四个字,但字字犹如天外暴雷,响彻山谷,再加上山谷中的回音,四字往复循环,暴喝声不止。欧阳恺召出的炎兽像也感应到主人怒火,仰颈一吼。一人一兽怒吼之下,谷中树木纷纷倒地,扬起一片砂石。
跟随砂石一块扬起的,还有狂吐鲜血的十几道影迹。
“死吧!”
欧阳恺单手于虚空划一个圈子,向外一推。雄踞于谷的炎兽像阔口一张,头颅大小的火球激射而出,一部分射向弹起的影迹,一部分射向隐匿于林中的修士。隐匿于林中的这些修士功力较为强横,虽然也受了不轻内伤,但并没有随砂石被扬到空中。
被扬到空中的修士完全成了活靶子,炎兽像喷出的火球准确无误的个个击中,燃火的修士仿佛着了的笺纸,顷刻间化为灰烬,骨头都没留下一块。
梅零落也在炎兽像的护卫之下,因此并未受到吼声震击。她之前表现的惊吓本就是伪装的,此时站起来看着那些中了火球的修者,凄厉惨叫着化为残灰,脸都吓白了,小意的道:“欧阳大爷,小女子知错了,你怎么说,小女子无不照办。”
但暴怒如狂的欧阳恺根本没有理会她,挥击出一颗颗火球,追击林中逃亡的修者。
迅如流星般的火球窜向林子,四散奔逃的修士凡有中者,皆惨呼着化为灰烬。
终于,林中安静下来,再也不见一个修士。雄狮身上摇曳的火苗钻入欧阳恺体内,不一时炎兽像消失无踪,欧阳恺脸上绝杀的暴戾也慢慢褪去。
梅零落向旁边移开两步,拉开跟欧阳恺的距离,方才那些修士的惨状还停留眼前,第一次看见欧阳恺嗜杀的一面,一路上给他瘪吃的梅零落终于胆怯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梅零落忽然记起,在花田甫之前,身为天下修炼界翘楚的百蛮山弟子,一向是以暴烈嗜杀而闻名于世而震慑群雄的。只是后来香雪洞一役,百蛮山中落,龙爪峰突兀崛起,再加上百蛮山之后的掌门一改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行事风格,甚而是有些小心翼翼了,以至于现在的修士再难将暴烈嗜杀跟百蛮山扯上关系了。
梅零落一想到这些,忍不住打个寒噤,看来百蛮山弟子骨子里的暴烈嗜杀并没有中道中断,而是被极其深藏的埋了起来。
“嘭嘭嘭!”
远空突然燃起的烟花绽出一个个奇异的形状,一闪而逝的彩光映照在梅零落苍白的脸上,将她失神的心拉了回来。梅零落稍稍一拿捏,道:“西方,西南,东南,东方。”
欧阳恺回过头来,眼中尚有赤芒闪烁,道:“是莽苍、龙爪、朝音、梳洗四派的烟花信,只怕你的飞蛾早到了。刚才这些伏杀者,并没有七大门派的人在内,但依我看来,七大派里恐有不怀好意者。”他轻轻吁一口气,平静的口述一个既定事实。
“欧阳大爷,来者势众,这场戏请你用心去演,一旦出戏,陪得就是咱俩的小命。”梅零落小意的提着醒。
欧阳恺浑不在意的道:“打进百蛮山起,我的活法就不再是我,可以说跟演戏差不了多少,你放心就成。”欧阳恺仰起头,望着北方浩瀚的星空,眼睛里赤芒炙热,昂然道:“真要是演穿了,或许还是一桩好事呢。说起来,我百蛮山韬光养晦也够久的了,不,说韬光养晦也许并不恰当,闭门造车才对,这五百年下来,我派虽稳住了阵脚,但声势已是大大不如从前了。哼,暴烈嗜杀,一往无前,置之死地而后生,既如此又何须顾虑这许多,又何须唾面自干?老祖宗的法子,既然不适当,就该撇掉。”
梅零落听着他说出口的这番话,心里震惊到了极点,恐怕欧阳恺是下了某种决心,非但不怕穿帮,反而盼着这场戏被人识破呢。先前见他在神魔渊中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避免百蛮山出现在风口浪尖之上,岂知现在他却对祖宗的法旨轻描淡写的一语否定。但,梅零落又欢喜到了极点,经过多时的抑郁刁难,这个隐藏极深的欧阳恺终于是露出了真面目啊,看来他骨子里留存自先祖的好战秉性,最终战胜了一味的隐忍容让。既然是要露出真面目,那封魔大阵中的那个真实的他,也将出现在面前了吧。
不论后面会出现何等样的乱象,只要欧阳恺摒弃师门给他设定的虚假角色,以一个真实的自我面对尘世,凭梅零落游荡红尘场的手段,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了。
梅零落心里又惊又喜,面上却在用激将法劝道:“欧阳大爷,龙爪峰视天下修士如无物,当年香雪洞一役,便是龙爪峰好大的一个手笔。贵派虽然休养生息几百年,但要跟龙爪峰一较长短,为时尚早。”
欧阳恺一拂袍襟,将脸上伪装尽数拂去,露出本来面目,说了一句叫梅零落有些意外的话:“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味小意隐忍,久了便再难提起舍我其谁的皇霸之气,就像假面戴的久了终会与真面契合,成为另一副真面。现今的百蛮山看似选择了一条最为周全的道路,依我看来,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蛇洞而已。”
风诡云谲,暗涛汹涌,如今一个和平假相的英武大陆,怕是要因为欧阳恺的一个激愤,重又步入炼狱。
梅零落巧妙的掩藏着诧异,问道:“欧阳大爷,你之所以与我达成盟约,真实的目的是为了保全风户姬,壮大乌鹊谷,以此来互耗乌鹊龙爪,但你..”
欧阳恺走到一根喷涌的水柱前,蹲下身子,五指成刀,缓慢地插向水柱。手指跟水柱一碰触,水面荡起层层光波,欧阳恺向手指上加大灵力,然而那根水柱有甚于岩壁,竟然不能进的分寸。
强行破阵未成,欧阳恺才道:“我为百蛮大弟子,按说一切该当以门派荣光为重,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有些事情可以容让,有些事情却绝不可为。”
忽然看见另一个欧阳恺,梅零落头一偏,道:“那,什么事可容,什么事不可为呢?”
“与我无关之人之事,随它去。”欧阳恺长身而起,瞥了一眼远空中忽然出现的光点,道:“你当真破不得‘一分流水’?”
梅零落扁着嘴道:“你当梳洗岛前辈人物都是吃干饭的吗?这可是天下有数的困阵。”梅零落看着他背对自己的后背,忽而心头有点苦,打算以真面目示人的欧阳恺,虽然是梅零落祈愿见到的,未来的路,却不知是酸是甜了。于是劝道:“欧阳大爷,来人恐怕都是老一辈人物,咱们且依计行事。”这一次劝中,梅零落又落进了一分真心。
欧阳恺长身挺立,魁伟的身影竟然多了一分决绝,沉声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置身死地!”山风吹的欧阳恺鬓边长发摆动,又道:“梅姑娘,你行事乖张,得罪的人定然不少,年轻一辈弟子或许拿不住你,但来者乃是老一辈人物,说话做事你可当心了,千万别被瞧破。”
梅零落轻轻一笑,道:“我是跟你无关之人之事,欧阳大爷且随我去吧。”对于一向厌憎的“梅姑娘”三字,她竟难得没气恼。
遥天而来的光点瞬息临近,落在四周,将三人团团围住又隐隐互为戒备。来人止有四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瘦汉,一个大袖飘飘的长须老者。
第三人则是个头发上挂满了翠绿管状物的汉子,欧阳恺凝目一瞧,那些管状物约有小指长短,管身上还打有一个个小孔,分明便是微型的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