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直接去了杂志社。
唐主任见了我，脸上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他说，不是去医院吗？怎么还来上班？头不疼了？我笑了，回答说，是，不知道怎么地，睡了一觉，头就不疼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奇怪地说，看起来，气色是比昨天要好。这时，同事诗雅走过来，笑着说，不是吃了蚁力神吧，你好他也好！我不太喜欢诗雅身上的香水味，很刺鼻，很刺鼻的那种。但我笑着说，找着知音了，效果你肯定知道，要不要我给你捎几盒，继续吃吃？！她哼哼了几声，说，给你自己留着吧。她走过去，高跟鞋哒哒地响着。唐主任等她走过去，低声对我说，小良——私下他都这么叫，不然，叫小冀，就跟小JJ一样——你不要不当回事，头这个地方是最重要的，比心都重要，千万不要忽视它，走路要靠它，吃饭也要靠它了，你可得重视起来啊。又说，没事的话，就去对台词吧。
唐主任是老江湖了，说话十分有水平，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知道，诗雅有些看不上他。但没有，也不能有。但就如同今天他对我说的这些话，就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表面的，要我查一查，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另一个意思是水面下的，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表面的是次要的，水面下的才是主要的。事情是这样的，原来的王主任退休了，空出的位子要从三个副主任里面选调一个上去，唐主任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他的话，是要我支持他，帮他把诗雅也拉过来。但作为他的嫡系成员，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跟唐主任的关系，跟别人不一样。识我者，唐主任，用我者，唐主任。生我者父母，让我在首都有一席之地的人，绝对是唐主任。
我认识唐主任，是在京华大学读大三的时候。京华大学本来是个不知名的大学，又地处高校云集的首都，就更不被人所见。由于不知名，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人大有人在。而我在这所学校里，读的又是最难就业的历史系。二年级时，我就很为自己的未来发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城市里立足，回报父母。这种焦虑时刻伴随着我，功课也受了影响，不好不坏地学着。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直到唐主任的到来。
那天是个下午，系里举行一年一次的辩论赛。这辩论赛从学年初开始筛，经过五轮，剩下六名，每个人都是真刀真枪地杀出来的，不为别的，赢得人，可以拿个奖，而这个奖等于一个免除学年学费的资格，所以，怎么能不争取？！那天是最后一场。通常最后一场都是精彩的，因此，系里就把能请来的混出点样子来的学生都请来。请是请了，来的不多，而且一年比一年少，系主任通常都会感慨，人心不古，忘恩负义。但来的人中有唐主任。我仔细研究了这些人的履历，其中也包括唐主任。他毕业后被分配到某杂志社做编辑，后来，因为改革，自己大胆对杂志做了变化，竟然使得杂志的销量大增，不仅出了名，还跟一些官员搭上了边，时常有些稿子找他写。于是工作没几年，就升了副主任。我很钦佩他，因为他也是一无所有地自己闯出来的。这种人就值得我敬佩。
当天的辩论很激烈，辩论的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只记得脑袋里不断地创造着词汇，表情，观点，最后，在一片掌声中落下帷幕。我回到宿舍睡了一觉，直到有人把我叫醒，说楼下有人找我。我连脸都没洗，到楼下看看是谁找我。出了楼门，眼前一个不高的中年男人，穿着褐色的夹克，蓝色牛仔裤。留着中分头，国字脸，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这不是唐主任么！
我很惊讶，我们素未相识，他来找我，这足以让我惊讶。我忘记了怎么跟他走的，吃的什么，但记得他缓缓地说，小良啊，我这里有个实习，钱不多，也不能保证你毕业后能留下来工作，但是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愿不愿意试一试？
我很欣喜，我没多想，就答应了。这总比整日焦虑的好，因为那焦虑，让我渐渐有了胃胀气，一旦情绪紧张，就会胃胀，吃不下东西。但见了唐主任后，这胃胀就好了。
后来，我跟唐主任走的越来越近，就问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找我，还把条件说的那样低？
他笑笑，说，没别的，便宜，懂得珍惜，仅此而已。我愣了，表示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他又对我说，你没有背景，又在这么个破专业，就业肯定是问题，稍微给你些好处，你就觉得是个大天，而那时候，我确实没钱，也没实权决定什么，这个是真的，没有糊弄你。再有，你就差一个机会，给你个机会，你就把握，什么活你都会做，这就是有干劲。再有就是给系主任一个面子，不怕给你说，系主任说，解决了你的就业，其他的学生就不担心了。知道为什么，还记得汉高祖刘邦定天下后，分封各路功臣时是怎么封的？不是先封大的，而是先封了自己的对头，他都封侯了，其他功劳大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样人心都稳下来了，不会闹事。系主任用的也是招，不然，所有学生都去找他，他岂不是要焦头烂额了。
我苦笑。心里骂道，丫的烂白菜臭土豆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唐主任看我笑，把脸一正，说，小良，你也别记恨谁，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你现在也不错。等你有了资本，你也会做这一类的事情。重要的是，你怎么选择，选择跟着我，还是选择换一个，但，到哪里都是如此。
唐主任就这么真真假假地教育了我，让我懂得，怎么才叫择主而事，什么才是君臣之别。我们俩，他就是君，我就是臣，臣择主的成本远远大于主择臣。所以，没有更好的前途，最好不要老换主子，不然换来换去，就成了荒野游荡的野狗，居无定所，食无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