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轻巧跃上城头,绿幽幽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不曾抬起眉眼仿佛入定的白眉老者。
豹子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中年模样,提起挂在豹子边的酒葫芦,翻身下来,走到老者面前坐下。
“老头,来的早啊,赏点脸一起喝喝酒怎么样。”
白眉老者终于有了动作,抬起眉眼看向面前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前来赴约的年轻人,却有一丝看不透他的恍惚。
中年似乎是看透了老者的心思,举起酒葫芦先饮一口,洒然一笑道:“人间幸事不过是饮酒,狂歌,和好友言欢,和唇红齿白的小娘们大被同眠。可是你我一战之后就注定会有一人再也享受不到这些,知道你步入羽化境,我猜那死去的人十之八九是我,还不趁着明儿个没来痛饮一番。”
白眉老人笑道:“既然知道,何必还来送死。”
刘松豹见老人并不接酒壶,又昂起头饮尽一大口,有些惨然。
“我命由刘松豹,不由我啊。”
白眉老人似乎是明白了面前这晚辈后生的话,只不过心中却没有一丝为他伤悲。
白眉老人原名沈一木,至今也不知道活了几个甲子,活到他的白眉已经长到可以做成拂尘,所以别人又都叫他白眉真人,而他正是乞仙宗第七峰大衍峰的峰主。
乞仙宗算得上是凡人眼中货真价实的仙人宗派,即使不是一流,也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光是这宗派的名字就让人感觉响亮亮不是。
至于这刘松豹怎么和这修真界的名门望族结下了梁子,甚至惹下了这场生死决斗,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刘松豹是豹子宗的宗主,而豹子宗算的上是一个邪不邪,正不正的末流门派,门下弟子也有不少出身强盗山贼,虽然入了宗收敛了性子,但是半年前还真是仗着人多势众,一不小心打死了乞仙宗入世历练的弟子。
而这弟子恰巧就是沈一木的最喜欢的小徒弟,白眉真人得知消息后一拳打在地上,差点震塌了整个屋子。
于是乎这个不正不邪的宗派就被重新定义成了魔教,沈一木连夜而来,说是要灭了这豹子魔宗的满门,即使有护宗大阵,也被他杀了几十个弟子,眼看着大阵就要被那仿佛走火入魔的白眉疯子破掉,刘松涛不得不站出身来,当着沈一木的面斩了那十几个参与杀害乞仙宗弟子的人,还约下半年后在这折中距离的石下城一战。刘松涛胜则乞仙宗再不为难自己这个末流宗派,若是沈一木胜,刘松涛甘愿被扒皮抽骨,来抵下豹子宗无辜弟子的性命。
杀红了眼的沈一木看到那几个罪魁祸首被斩便冷静了下来,自己还是名门正派,既是人家是魔教,屠尽满宗的事情,也不是自己应该做的,也就同意了刘松豹的提议。
至于为啥子不是随便找个荒郊野岭,非得找这人多嘴杂的地方,沈一木不是不知道,无非是刘松豹害怕他说话不算话,有了世人见证,他自然就不会反悔,也让这厮死的有些价值。
沈一木重新闭上眉眼,没有一丝怜悯这个为宗赴死的男子,只等着太阳升起,一剑取了他的头颅摆在自己冤死的徒儿坟头,尽一尽当师父的责任。
刘松豹看到白眉老道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意,似乎是知道今夜就是自己最后的一夜了,没完没了的大笑饮酒,甚至醉醺醺的在城头上放声狂歌,仿佛鬼叫,一副疯癫模样。
城中人借着满城的灯笼看着城头上的刘松豹,不禁皱起眉头,说好的仙人决斗那?咋就这一副疯子模样,唱歌难听也就算了,非得要半夜吓人不成……
这一夜似乎很长,就是对于将要死在这里的刘松豹,也很漫长,也许只有将死之人才知道那种等死的滋味不好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城外野郊扎营的人也都赶到了这里。
纪溪顶着两个黑眼圈,对着旁边的胖子骂骂咧咧,无非是胖子昨晚打雷一般的呼噜声吵得他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胖子也不在意,仿佛这样的事情再普通不过。
等到纪溪来到城头下看到刘松豹的疯癫模样也跟着紧皱起眉头,开始质问起人生,世间还有唱歌如此难听之人?那嗓音仿佛老驴拉磨,那五音,估计跑到了南海之南,更可恶的还口齿不清,根本听不懂在唱些什么。
纪溪一阵摇头,这神仙哪里是三头六臂可以比得,要说这世间唱歌能比自己难听的人,也亏得是个神仙才行啊。
酒壶再满也终会空,长夜再长也会天明。
刘松豹的破锣嗓音戛然而止,他摇摇晃晃走到身后的黑豹处,揉了揉黑豹脖颈,轻语了些什么,黑豹便仿佛通灵,跃下城头从分开的人群中离去,还不忘回头看看这个莫名其妙就让自己回宗的主人。
刘松豹冲黑豹笑着摆了摆手,才驱走这头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年迈老友。
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太多时候,我命又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
刘松豹想起这大半辈子的逍遥人生,冲着白眉老道沈一木笑道:“我刘松豹活了一辈子,没做过啥问心无愧的好事,没想到临死了竟还有这么多人替我送行,真是活的不冤枉。”
沈一木也终于站起身来,道袍无风自鼓,从袖中递下一柄纯白道剑,霎时间七月飞雪,漫天寒气,仿若寒冬。
“闲人退后五百丈。”
沈一木的声音携带道法秘术,凡人只感觉声音入耳,直击心扉,纷纷就真以为了仙人下凡。至于那些个前来好事的修真者本来不以为然,听到这醇厚声音,也都知道了高低深浅,和众人一样纷纷后退,留下了巨大空地。
“刘松豹,可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说。”
天空破开一道裂缝,曙光撒入,从不知多远的地平线处开始亮起。名为白鹭的名剑直指刘松豹。
“老头,以后你们那些个名门的徒弟没本事前,就不要随便入世历练了,谁也不是通天眼,瞧不出身份来,何况拿我们当成磨炼石,到头来少了根汗毛,赔上我们这些艰难求存的小宗派全部性命也赔不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