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上没有雁，最多的是蝙蝠。
雁荡山，也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其中最高的一座山高七百米，山顶平的；其他的山最高的也不足五百米，不过它们都有尖尖的顶，遍布在最高的那座山的周围。
铁面人朱清的局就设在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
山顶中间立着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一把雕刻精巧的黄花梨木的太师椅。台子的左右两边各插着一面大旗。旗子上分别写着“见令童男童女不死”和“无令童男童女必亡”。
九十九对童男童女被囚禁在高台后的九十九个铁笼子里。铁笼被一群手握长枪的调皮鬼看守着，而更多的调皮鬼却散落在高台前的人群中。
来的人很多，不过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真正的该来的朱清和林间都没有来，或者说都还没有来。
调皮鬼自然是调皮。它们散落在高台前站着看热闹的人群中，扯一扯这个人的胳膊，摸一摸那个人的小腿；跳到这个人肩膀上捋一捋他的胡子，躲在那个人背后偷走了他的钱袋。
调皮鬼不高，像十岁的孩子那么高。调皮鬼很瘦，剥去层皮就剩下骨头。它们的头发稀疏，它们的眼睛很大。
一只调皮鬼嬉皮笑脸、一蹦一跳地朝夏秋水跑来。夏秋水微笑着，像抱孩子一样地伸出两只手。调皮鬼刚刚跑到夏秋水面前时，夏秋水轻轻抖了抖袖子，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调皮鬼就定在了那里。它除了眼珠还能打转外，其他部位就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夏秋水没有看到痴癫僧，也没有刻意去找他，而是对一个披着黑色粗布斗篷的人产生了兴趣，感到好奇。
斗篷很大，完全把这个人包裹住了。这个人始终低着头，只能看到他那双狼一样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夏秋水悄悄地跟在这个人身后，她发现并没有调皮鬼去招惹他。如果小鬼不敢靠近一个人的话，其中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身上带着装有驱鬼作用的药粉的香囊或者直接将药粉洒在了身上；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人杀气很重，一般的小鬼不敢轻易靠近。
由于夏秋水本人就是用毒高手，所以她知道这个人身上并没有那种可以驱鬼的药粉。
突然，一只调皮鬼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众人纷纷向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调皮鬼倒地上，头骨已经被大锤砸碎，白色的脑髓迸溅出来。调皮鬼的鲜血居然也是红色的，确切的说是淡红色的。
一个高有两米、身宽体胖的大汉站在旁边，拎着一只足有二百斤重的大铁锤。他瞪着调皮鬼的尸体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敢偷老子的银子，老子就让你再死一次。”
地上的尸体、脑髓和鲜血慢慢化成了水，浸在了土里。
高台上传来了一阵笑声，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不屑。
一个戴着钢铁面具的男人已经坐在了高台中央的木椅上，面具已经变黑，与藏传佛教里的老天铁的颜色相似，面具雕的是煞面金刚。笑声正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并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笑声停止，他突然严肃起来，厉声道：“你敢杀人。杀人偿命，你知不知道。”
拎锤大汉也不畏惧，回道：“老子没有杀人，老子只是杀了一只小鬼。”
“你知不知道，鬼是一个人的第二次生命，你将它杀死了，它就会魂飞魄散，就真的死了。你自己说该不该偿命。”铁面人回道。
拎锤大汉敏捷地跳到高台上，左手提锤，右手食指指着铁面人，道：“朱清，你想要老子的命，老子现在就要你的命。”
他的话音刚落，就举起铁锤砸了过去。他左手使锤，锤风凌厉。不过他刚刚迈出两步就感到两个膝盖突然剧痛起来，随后重重跪在了在高台上。他挣扎着试图从台子上站起来，双腿的膝盖以下却已经毫无知觉，就像和自己的身体分开了一般。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膝盖上已经多了一对剑孔，血流如注。
铁面人朱清又笑了起来，道：“我看你这么无能，现在又不想杀你了。你只要就地给我磕三个响头，我或许可以不要你偿命。”
他始终坐在高台中央的木椅上，未动丝毫。
拎锤大汉的的铁锤还在手里，不过锤头已经落地，双手紧握锤柄支撑着自己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的身体。他的脸色已经煞白，紧咬着牙关。
台下的人举目看着拎锤大汉，铁面人朱清也低头看着他。
拎锤大汉用双手将铁锤扔到一边，双手扶地，正要跪拜。一支薄如蝉翼的短剑从铁面人朱清的衣袖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刺进了拎锤大汉的喉咙。在伤口裂开鲜血流出之前，短剑已经飞回了朱清的袖子。
铁面人朱清的武器是袖中剑，以气御剑。
朱清看着拎锤大汉的尸体，淡淡地说道：“一个没有骨气的人，不配做人。”
夏秋水看到袖中剑以极快的速度刺进了拎锤大汉的膝盖，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拎锤大汉就已经死在了高台上。台下比她眼力好的人没有几个，所以多数人还在一头雾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夏秋水不由自主轻声说道：“好快的剑。”
朱清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低头跪着却已经死了的拎锤大汉，然后看着台下，说道：“江湖传言果然是不能信，传言中不可一世的无名一剑林间却只是一只缩头乌龟。”
他转回身，看着高台后面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童男童女，摇头叹息道：“可惜了这一群孩子。”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男一女的打闹声、推攮声、撒娇声和彼此间充满爱意的笑声，声音沿着山路传来。
只见，男的又高又大又胖，女的又矮又小又瘦。男的跑在前面，女的跟在后面。男人回过头看着正在努力追赶的女人，笑了起来，不是嘲笑，而是充满爱意、饱含幸福的笑。女人横眉竖眼地瞪着男人，不是真的生气，更像是在撒娇。
女人娇喘道：“你等着，看我不咬死你。”
男人笑回道：“我等着，看你不咬死我。”
女人跑到男人面前，努力仰着头看着男人。男人努力低着头看着女人，就像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看着自己三岁的女儿。
他们面对着彼此，幸福微笑。
男人全力向下低头，女人全力向上抬头。不论他们如何努力，两个人的脸还是相差一米多的距离。
就在此时，女人慢慢腾空而起，是男人伸出双手将她托起的。之后，两只嘴就亲吻在了一起，充满爱意，如此幸福；甚至还有声音。
不过在场的人却看不出丝毫的幸福，更多的却是诡异，就像是在看一只大狗亲吻一只老鼠，那么不协调，那么不合情理。
但是这一对男女似乎并不在意，就像是四处无人一样地亲热着。
台下远比台上热闹。
高台上站着的铁面人朱清打断了他们，道：“不知来的两位是何人？”
他说得很轻，但是声音传得很远。
高大胖的男人将手中矮小瘦的女人推送到了高台中央的黄花梨木椅上。之所以说是“推送”，是因为女人是直直地过去的，中间没有弧线。
矮小瘦的女人站在木椅上，微笑着看着台上的看客，并没有回答。高大胖的男人一跃而起，远远地跳到了高台上，与朱清面对面站着。
高大胖的男人道：“我叫不多，她叫不少。我姓季，她姓易。”
朱清笑道：“季不多，易不少？”
季不多重复道：“季不多，易不少！”
他的话音刚落，一记重拳就已经打出。朱清正要躲闪，发现对方的拳头打出的速度远比他挪移身子的速度要快。不止快，还快很多。
季不多一拳打中了朱清的左胸。只听朱清的左胸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被重拳推出，摔到台下。不过在他被重拳击中之际，袖中剑已经飞出，射向了季不多的喉咙。由于季不多的所有精力都聚集在了出拳上，已经无法躲避。
袖中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季不多，不过还未触及季不多的脖子，就被易不少手里的皮鞭击中，斜射向了高台右边，恰好将“无令童男童女必亡”的旗杆削断。朱清出手的速度虽然快，但易不少出鞭的速度更快。
铁面人朱清和旗子几乎同时落地。易不少已经将皮鞭收起，又变成了缠在她腰上的不起眼的腰带。
季不多瞪着躺在地上挣扎的朱清，道：“我最反感别人笑。每一次有人笑，我就觉得他是在笑我和不少的。所以，我只要听到有人笑，我就得打。打到他哭，打到他再也笑不出。”
看守童男童女的调皮鬼看看台上高大威猛季不多，又看看躺在地上呻吟的朱清，突然全都扔掉手中的长矛，四处逃窜。台下人群中的调皮鬼看到后也扔掉手中的偷到的钱袋等物品，向着四面八方逃走。本来在铁笼里安安静静的童男童女看到看守他们的调皮鬼逃走后，反而急躁起来，拼命摇晃着铁笼。摇着摇着，九十九对童男童女变成了九十九对调皮鬼。他们烦躁着，尖叫着，拼命摇晃着铁笼。
由于台下人群中的调皮鬼疯了似地跌跌撞撞地逃窜，人群也跟着混乱起来。
易不少从木椅上跃起，跳到了季不多的肩膀上，骑在了他的脖子上。季不多轻轻抓稳易不少短小瘦弱的双腿，大摇大摆地走下高台，大摇大摆地走向下山的山路。
披着黑色粗布斗篷、有着狼一样深邃眼睛的人也迅速离开，快步如踏云。夏秋水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走得越来越快，她也跟得越来越快。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夏秋水知道，前面这个人的轻功远在她之上。她用力一甩衣袖，衣袖上的药粉散落在空气中，顺着向前的微风吹向了前面的人。
他不动了，似乎定在了那里。
夏秋水快步走到他面前，得意地笑着，两眼眯成一条线，双手背在身后，道：“看你如何逃出姑奶奶的手掌心。只要姑奶奶出手，就算是神仙也逃不脱。”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回道：“我只是没有逃而已。”
夏秋水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她知道他并没有被定住，因为被药粉定住的人除了眼珠外其他部位在三个时辰内无法活动，更不用说用嘴说话了。
夏秋水故作平静，道：“你就是在逃。否则，你为什么这样遮住脸，为什么不敢以正面目示人。”
“我并不是逃，我只是不想。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更不想去看别人。”他回道。
“为什么？”夏秋水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们不配，你也不配。”
“那你为什么会停下来，还跟我说这么多话？”夏秋水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因为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和别人交往，其实你心里非常希望和别人交流。你口是心非。你这样拒绝别人，只是因为你心里怕。”
他在听。
夏秋水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害怕，你害怕感情，所以你拒绝与别人交往，所以你不敢流露自己的感情。你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被玄清宗师养大。宗师虽然很关心你，但是那不是爱。你十六岁后就开始流浪，你没有朋友，你就是林间。”
他没有否认，因为他就是林间。
夏秋水又笑了起来，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她很满意自己的推断，林间没有反驳，已经默认了她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
林间的眼神黯淡下来，充满了失落之色，这使他的眼睛更加深邃而神秘。他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女人应该聪明。但是我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夏秋水笑道：“你接触过女人？哦对，你接触过。你唯一接触过的女人就是你的姑姑。不过要比聪明，天底下还有谁比得上你的姑姑玉面圣手玉娇儿呢。”
夏秋水还想再说，但是林间却不想再听。
林间以极快的速度出手，拉起夏秋水的衣袖，提到与她的面部同高，手指轻轻一抖。夏秋水自己的药粉就被自己吸进了鼻子里。
林间收手，也不再看夏秋水，径直向前走去；却不知何时来的一个胖和尚挡住了他前面的路，站在了他的面前。
胖和尚微笑道：“和尚最看不惯欺负女人的男人。”
林间回道：“那你要管？”
胖和尚道：“和尚要管。”
夏秋水斜着眼珠看到前面的和尚就是迟迟才来的痴癫僧。
林间回道：“你想打架？”
林间刚刚已经被夏秋水的话激怒，正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怒气。
痴癫僧道：“和尚不想打架。和尚是一个讲道理人，不会轻易出手。如果有不讲理的人非要找和尚拼命，和尚一定会拿命奉陪。”
痴癫僧说完，他没有笑。但是在林间看来，他依旧在笑。
林间一把将自己的斗篷扯开，左手紧握的剑亮了出来。他的浓眉大眼，一脸忧郁。
他冷冷问道：“就在这里打？”
痴癫僧回道：“无论在那里，和尚都不怕。”
不过他的话还未说完，他手里的银针就飞了出去，直奔林间面部的命门。银针飞来的速度很快，但是在林间看来并不快。他正要躲闪，一个人影飞到了他的面前。
银针已经刺入夏秋水的后背。夏秋水当场昏迷，倒在了林间的怀里。
夏秋水倒下之时，痴癫僧已经起身飞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