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那些轻信别人和耳朵软的毛病都归咎为简单与无知,这也许是不无道理的。但是从前我似乎听说过,“相信”好比是在我们的心灵上刻下了一种印象,越是软弱和缺乏抵抗力,那么就越能够留下印记。“就像在天平上加了砝码会倾斜一样,思想也必定会倒向明显事实的一边。”心灵是空疏浅薄的,如果缺少了平衡的力量,那么就会非常容易被说服,并且不用重复第二遍,就会倒向那一边。为什么儿童、民众、妇女和病人的耳朵根子比其他人的软,其实就是这个道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把那些我们认为不太真实的东西,当做谬误来加以蔑视和谴责,其实也是愚蠢和自高自大的,这是自视智力超群者的通病,我以前也是这样。
当我听到谈论鬼魂显灵、预卜未来、蛊惑和巫术,或讲述我不甚了了的事,我就会觉得那些被这些荒唐的事情所愚弄的人是可怜和可悲的。可是现在,我却感到那个时候的我至少也是一样可怜的,并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切身体会超越了我原来的信念,而是理性告诉了我,如果武断地指责一件事情为虚假的和不可能的,那么,上帝的意志和我们的母亲——大自然的威力在我们的头脑中也就会变得有了限度。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按照我们自己的能力来衡量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威力。如果把我们理解不了的事情称做是怪物或者奇迹,那么,很多奇迹或怪物都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要让我们去认识我们所能够接触到的大部分事物,要穿过多少云雾,经过多少摸索啊!的确,我们会有所发现,但这种发现与其说是科学,还不如说是习惯为我们揭去了蒙在这些事物上的面纱。但是如果这些东西,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么我们仍然会感到它们和其他事物是一样的甚至是更加难以置信的。
没有见到过河的人,第一次遇见河,会以为这就是海洋。也就是说我们会把自己所看见的最大的东西,当做自然界中同类物体之最,因此,一条河虽然不大,但是没有见过更大河的人就会觉得它是巨大无比的。一棵树、一个人也如此,无论什么种类,只要我们看到一个较大的,那么就会以为它是最大的。
眼睛所看惯了的东西,我们的思想也就会习以为常了。常见的东西,我们是不会再感到惊奇的,也就不会再去探索它的本质。刺激我们探本求源的,与其说是事物的大小,还不如说是事物的新奇性。
对于自然界所具有的无限力量,要更加崇敬;对于我们自身的无知和弱点,也要承认,而不是回避。多少事情看上去似乎是难以置信的,但是却被许多值得信任的人所证实了。即使我们不可能信以为真,但至少也应该是不下定论。如果指责它们决不可能的,那么也就等于是说自己知道可能的界限在哪里,这无疑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如果我们清楚在不可能和罕见、违反自然规律和违背习惯的看法之间存在着区别,那么就不应该轻易相信,也不能够轻易不信。
蔑视自己所不理解的事情,不仅是荒唐和轻率的,而且往往会导致危险和严重的后果。你可以根据自己卓越的判断力,来确定真理和谎言的界限,但是有的时候,你必然会相信某些事物,而这些事物和你否定的那些事物相比可能还要不可思议,这样,你就已经被迫放弃了你所确立的界限。然而,当我们面对宗教叛乱时,我感到,使我们的良知不安的是天主教徒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他们在向敌人让步,在放弃某些有争议的信条时,却又装出很温和、很内行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在开始后退的时候,在向进攻的敌人让步的时候,只会对敌人更加有利,使其能够得寸进尺,况且,他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因此选择让步的信条有时候是非常重要的。要么完全服从教会的权威,要么就彻底地放弃,但是我们无权确定服从教会的范围。
我所说的这些并不是信口开河,我是作过试验的。我曾经滥用我个人选择的自由,对某些貌似空洞或极端的教规不给予重视。后来,通过和学者们进行交谈,我才感觉到,这些教规是根深蒂固的,厚此薄彼的做法是愚蠢和无知的。我们自己的看法有时也常常是充满矛盾的,多少昨天还只是信条的东西,今天却变成了谎言。虚荣和好奇是我们思想的两大祸害。好奇心引导着我们到处管闲事,虚荣心则又禁止我们留下悬而未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