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您是想说，一个人如果想脱离困境，思考、摆脱世俗的欲望，最重要对吗？否则他纵使还活着，也已经坠入恶道，在受折磨了。”
越南僧点了点头，道：“对，其实这些人，早已经在受恶道的折磨了，所以很多人纵使满足了欲望，却也会感到无尽的痛苦。”
我顿了顿，道：“大师您说的，我只能同意一半，在我看来，您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想大多数人，更恐惧的还是肉体的痛苦，不知道您是不是听说过纳米比亚的骷髅海岸，南大西洋的冰冷海水和纳米布沙漠交汇于那里，那里是地球上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之一，早在十七世纪时，葡萄牙的水手就把那里称为地狱之门，因为每天那里都笼罩在浓雾中。”
“还有不断变换着形状的沙滩，年复一年，成千上万的船只在那条海岸线失事沉没，就算挣扎上了沙滩，问题仍会接踵而至，那里的海流很是强劲，一旦上岸，就再没可能回到海中，等待着上岸的人的会是绵延数百里的荒凉沙漠。”
“在飞机未出现的时代，那里就是一片死地，您认为如果一个人，他的欲望极小，可是被困在这样的地方时，他还会有心思作思考吗？面对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境地，怕是很难有人会淡定。如果人们都只是思考哲学，飞机就不会被发明出来，那么如果现在出现受困者，施救依然非常困难，人们因为飞翔的欲望，而有了飞机，您能说把飞机用于救人，也是欲望吗？而且您不觉得这种飞翔的欲望，来自咱们祖先的记忆吗？光音天众本来就是可以飞翔、衣食无忧的。”
“如果我们照现在的生活状态生活下去，不珍惜环境，只是思考，不去实施什么作为，那么等待着我们的真的会是脱离恶道吗？大师，我很愿意相信您的话，但在我看来，真的要脱离恶道，就要先学会不令自己坠于恶劣的环境中。否则一个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人，还会有机会和能力思考什么吗？除非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做虚伪，否则您说的境界，绝难达成。”
越南僧说话时，我一直在听，他以为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思想，他大概没料到我居然一直在想着怎么反驳。我把自己的意见说完后，他愣了大概十分钟，之后才对我道：“恩，这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我要好好想一想，希望以后能常和你讨论。”
越南僧这样说，显然是不准备和我交谈了，我起身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越南僧和我说的话，太过沉重了，我没有接受他的观点，却真的希望他的观点是真的，真那样，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记得曾有书中写过，人生的境界有三层，第一层是感官境界，处于这个境界的人会追求各种感官享受，直到疲倦，第二层境界是道德境界，这个境界的人，会用道德规范自己的行为，以达到心灵的宽慰，但这种境界的人也会因为被道德束缚而痛苦。道德境界的人到了晚年，或者会退入感官境界，或者会升华，进入宗教境界，进入宗教境界的人，会很自然的顺从教义，不会感到痛苦。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一些人的宗教情怀，他们可以那么投入的去相信一些无法证实的世界。
离开道观，我没有直接许安安那，而是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古董市场，文物古董或是仿品都会让我觉得心情舒畅，武原的病基本好了，我也无需让自己再紧绷着了。
潘家园古玩市场被誉为市内最大的古玩集散地之一，其实被商家摆在台面上的物品，绝大部分都是仿品。
我很少在这买什么，因为我喜欢古董的原因，纯粹只是出于对它们背后的故事感兴趣，再有就是我看到精美的古物会觉得心情舒畅，占有欲并不强。
市场中有家旧货店的老板和我很熟，他的店铺很小，最多容纳七八个人，里面的物品倒是很丰富，有旧书也有旧玩具。
旧货店的老板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的祖父是一位姓柳的游方道士，四处游历时收藏了不少古物，之后因为机缘，娶了她的祖母，她的祖父没有什么技艺，对古物的鉴赏能力却生而知之，这份鉴赏能力传到了她这辈，更加精熟了，在他们的圈子内颇有名气。
因为她知道许多古物的典故，我又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几次交谈之后，就熟悉了，我还曾经托她帮忙找过一些铃医笔记，每次到潘家园，我必然会先到市场里转一圈，最后走进她的小店，跟她聊上几句。
一进店门，我看见她正翻着一本旧书，这书的封面上写了“方技”两个朱红的大字。左下角用现代圆珠笔写着“太祖父遗留之看不懂书籍（3）”。
我见她在忙，就没有去打扰，从一边的旧书堆里抽了本旧书出来看，大概过了几分钟，她才发现我进来了，我看书也不专心，见她看到我时一脸错愕，便道：“才看见我么？早知道先藏你几本书在身上了。”
她笑了笑，道：“刚才愣神了，你才来？”
我望了一眼她手里的书，道：“来了大概五分钟吧，你这看得是什么书，这么入神？”
她将书递给我，道：“一个朋友家里的藏书，他是学理的，很多书都看不懂，拿给我研究一下，这本书好像和你的专业有关，你看看吧。”
我看了书的封面一眼，道：“看来他看不懂的藏书不少，还编着号呢。这应该是第三本。”我说着话，轻手轻脚的开始观察书的封面。
这书应该是一个抄本，它的封面并没有什么修整，纸张的颜色发黄，已经有些脆硬了，闻着有股陈旧的书香味。这种味道，唯有不少旧书放在一起，才能熏的出来。
我边看着书边道：“从纸张的色变、味道来看，这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东西了，脆化的程度也能证明这一点。”
我翻开书的第一页，旧书的味道更浓了些，纸张上虫蚀蛀孔很少，还有一股松香味，看来是收藏者可以用松香之类驱虫的药物保养过的。虽然如此，纸张的一些透气性较差的地方，仍有被虫蛀过的痕迹，看来时间确实够久了。
书的第一页写着“素朴散人”四个字，以及几行文字，不知怎得，几行文字似乎被水打过，已经看不清了，这些字都是用朱砂墨写成的。
我对柳姑娘道：“这朱砂墨应该是老墨了。而且是之前就写上去了的，若是后写的，这朱砂墨就显得浮在纸上了。我的记忆中号素朴散人的，好像只有清代道士刘一明，他家财万贯，却弃之学道，后来医术超群，只是没听说他还写过书。”
柳姑娘道：“我在想，会不会是某个读书人，不知道刘一明号素朴散人，才自号素朴散人，刘一明医术超群，这本书里除了道家修行的内容外，倒是有很多医理，若说这是刘一明写的东西，也算合理，何况刘一明虽然有些名气，毕竟也不是大名人，应该没人假托他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继续看这书的内容，发现第一页左上角，还有一方朱红色的鉴藏印，印的是清岩，这印的痕迹，也很久远。我轻轻翻看之后的内容，发现这本书更像是一本笔记，前面大多是笔者的一些摘抄和所闻的小故事。
笔记内容几乎无所不包，从风俗到地貌，这书的作者应该是个长期游历在外的人，不过前面很大一部分内容，都不太能让我将之与“方技”对上号，这最多是奇闻。
古人说的方技，一般是指天文、历算、占卜、相术、医药、风水以及一些特殊技巧之类的内容，奇闻异事虽然与这个有关，却也只是周边内容。
我想到这里，对柳姑娘道：“这书的内容好像跟书名不沾边，这都是些游历笔记。”
柳姑娘道：“你直接从后面往前看吧，我那朋友看不懂的内容，在后面。”
“这书名简直是用来欺骗消费者的。”我边说着，边把书往后翻，我翻的时候极为小心，因为这书的年代久远，如果不小心翻阅，很容易损坏，不过我翻了几下之后，才发现，这书的纸质不是寻常的纸质，老旧却不易磨损。
我向后翻了上百页后，才终于看到了柳姑娘说的内容，首先进入我视线的，是几张人像，这几张人像画的都很简单，人像下面是一些教人如何呼吸的文字。
是导引术？我心里想着，导引术是道家修炼的一种方术，内容与广播体操类似，就是要练习者配合呼吸，去做一些模仿动物的动作，古人认为，这些动作都可以帮人强身祛病，比如华佗的五禽戏，就是古代很流行的导引术。
书上的这套导引术，主要以一些小动作为主，下面所配合的呼吸动作也很简单，我起初看时，实在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看到后面，却越发觉得这套导引术好像很熟悉，我竟不由自主的跟着它上面的小字开始调整呼吸了。
我开始调整呼吸后，才察觉它的特别之处，一般导引术都是配合人体气机的，人练习起来会觉得全身舒畅，呼吸平稳，这套导引术却完全逆其道而行之，它的每个呼吸法都是与人体气机相冲突的，跟着它调整呼吸，我只觉得小腹压抑无比，当我注意到这点时，才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我居然停不下来了，我的头脑依旧是清醒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了，我的手不受控制的翻着书，身体更在配合着书上的内容调整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