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十一分，通过街角一个壳形入口，小唐进入了城市地下轨道交通系统。
在金属框前停留片刻，再从中间走过，在这个过程中，小唐的信用卡被扣掉了七块钱——这是去望郊机场的交通费。
22世纪，人类行为变得极为方便。以购物为例，绝大部分由便捷的上门送达完成，极少在商铺进行。所有在商铺发生的购买行为，也只需购买者拿着商品或者商品条形码纸牌穿过一个被称之为“交易门”的金属框即可——就象小唐刚刚穿过的门框一样。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使整个购物环节自在愉快，方便快捷。但这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原因是：
——卫生！
六百亿人口的世界，一千两百亿只手相互交流着各种各样的物件。
想都不用想：这太容易滋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东西了，那些以前只要三四个字母数字即可称谓的病毒，象H1N2、M7Q8，现在要64位字符才能区分。
22世纪各种场所的出入口，到处都是这样的金属门框，它们被统称为：
——“方便门”。
无疑，这是六百亿人都需要的——方便——很不容易。
车厢里，大家相互紧挨支撑，只有在每次靠站，有人员上下车时，小唐才失去依靠，不得不自己站立一会。
在机场站下车，通道两边一溜挂着五颜六色、象斗笠的东西。
小唐走过去拿了一顶。
这是一种类似施工帽样的硬头盔，帽沿下连接着长度五十厘米的透明薄膜。
来到地面——机场上方的天空明显比城里要亮——小唐急忙把斗笠套到头上，连同透明薄膜把头颈围罩起来。
22世纪的地球，所有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都支架着屏蔽有害射线的“遮阳棚”。
象这个人口三亿的超级城市，更有按最高标准，在距离地表千米高度架设的新型棚子。但在机场，有一个二十平方公里的开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没了这个天窗，这座城市的空中交通将不复存在。
所幸机场距城区有八十八公里，通过天窗投射下来的光照绝不会对城市造成丝毫影响。但在机场，就不可避免会受到天光的直接照射。戴上斗笠或许不大好看，但它能确保你的皮肤不至于在几分钟后开始瘙痒疼痛，说不定那天转化为皮肤癌变的病灶。
接机楼前架着巨大的“遮阳板”。
小唐象所有人一样，进入这个区域，就摘下“头盔”拎在手里——这是“机场安保条例”要求的，否则，将引来智能护卫的反应。
在距出闸口百十米距离的一根柱子前，小唐停下来观望。
远远看到爱德华在打电话，他那帮人的注意力都在出闸口方向，孟经理正冲几个志愿者比划，对面停车场停满了车，其中有六七辆大客车和四五辆商务车，车头上贴着“新能源”的标识。
四下搜索，并没见刘芸的身影。
抽了两支烟，出闸口多了些人：几个金发小伙围在边上，两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举着新能源的牌子，孟经理招人显眼的在其中跑来跑去，爱德华却不知跑哪去了？
很快，一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包包涌出来，当他们散开后，姑娘牌子下聚集了好几个人。又几波人涌出后，围着牌子的人增加到二十来个，然后，一辆大客车开过来。
算着时间差不多，小唐向出口走去，刚到出口，就看到莎士比亚先生混在一群人中间走出来。教授一眼看到了他，笑着向他挥手。
“教授······”
小唐正要迎上，一个黄发大个子突然挡在他面前，另外几个迅速穿入，将其余人隔开，爱德华随即上前把教授引向一辆刚刚停稳的商务车。
车子离开后，执行隔离任务的特务们也迅速散去。
“老孟——”小唐径直走过去。
“你那位莎士比亚来头不小，安保蛮夸张的。什么情况？”孟经理明知故问。
“安保？等等，爱德华，那帮人是保镖？”小唐觉得很累，但还是得演下去。
“一流高手······你别不信，这点业务水平我还是有的，唐总。”
“你想多了吧，不就是小人得志嘛。”小唐明显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不那么简单啊，唐总。这家伙是个狠角色。”
“是吗？我看他昨天都尿裤子了，话也说不清。”小唐坚持着难以置信的态度。
“嘿嘿，你不会以为他还是个未成年人吧？”孟经理眨了眨眼。
“照你的意思，摔死的家伙是他······踢下来的？”孟经理挪揄的神情使小唐本能的开始反击，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后悔了：孟经理可能知道些什么。
“你可真会开玩笑。”果然，孟经理缩了回去。
“后来他是不是重新给你填写了支票？我们这位爱德华·杰瑞先生。”
“啊······他增加了项目，你知道······”孟经理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愿意给你就收嘛，之前，我跟教授提过费用偏低的。”
“难怪啊，唐总，真的是要谢谢你，我就是说······”
“老孟，跟我就别来这套了。你我兄弟，彼此彼此。”
“唐总，爱德华先生对你蛮感兴趣的。”孟经理对“彼此”的理解是精到的。
“哦······”小唐表现出了兴趣。
“他跟我打听你来着。”
“说什么？”
“从我这儿，他能打听到什么？笑话！问题是，你就不想打听打听他？”
“怎么说？他什么来头？你好象有料，说说。”小唐见他有心卖关子，撇了撇嘴又说：“按你的说法，这哥们儿道行也不浅，你的消息未必灵。”
“也是巧了，开始没想起来，直到今天早上，他向我打听你，想起来了。也难怪，四年前的事了，就是他。还把自己整得象个毛头小伙子。”孟经理神秘兮兮的说。
“整得······象小伙子？”小唐接了上来。
“是的，变了样，不过有些东西变不了。你未必知道，那是一次秘密会谈。当时，大西洋防务组织秘书长来访，我们公司参与了会务接待，他是那个拎密件包，紧跟秘书长的人，那会儿，他的名字好象叫安德鲁？对，安德鲁·西蒙，这大概是他的真名。”
这些话组长都听得清清楚楚——孟经理说的那次密访是四年前，因为一次事故，双方发生了对峙，开始的强硬使对峙升级几近失控。秘书长进行的是一次危机公关，此事没有公开，但内部绝不缺少相关资料。所以，顺着这条线索，很快会有所进展。
当小唐迎上去的时候，艾伦·乔伊——“2#方案”的主导者刚好走出了闸口。
“艾伦，终于见面了，我是唐璜，见到你太高兴了！”
“啊，唐先生，你好！”艾伦有些茫然。
“旅途愉快吗？”小唐把艾伦引出通道，另外两男一女也跟着走了过来。
“当然，‘区域航空公司’名不虚传，非常好，教授到了吗？”
“他应该快到会议中心了，我们马上过去。”
“现在走吗？去中心？”
“得稍等会儿，艾伦，你永远都这么急。”
“我有些问题需要和他沟通，是关于方案的。”
“哦，说到方案，教授给我看了你们的方案，棒极了！虽然很多说法我并不真明白，我是说，有些数据的论证······”小唐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另外三个人。
“我正是要和他谈这个，对了，他们是我的同事，这位托马斯·凯奇，我的······”
一位瘦弱的圆脸先生微笑着点头，小唐向前垮了一步，刚伸出手时，电话响了。
“抱歉。”
“当然，你请便。”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我，庄小强，唐先生，你听我说就好，边上穿格子衬衫的家伙，他是‘昆丁’公司的特别安保专员，我认识他，你不会想和他打交道的。他的背景，‘五处’未必知道。另外，我建议你不要继续现在的话题。”
“你真有点儿吓到我了。”
“我绝不想打扰你，但没办法，你知道，我必须确保你不置身险地。目前为止，我已看到不少熟人了，这哪是学术年会，武林大会差不多。我晚点把他们的资料发给你。”
“嗯，好的。”看到孟经理走过来，小唐打算结束与胖子的通话。
“再说一句，刚刚和教授一起离开的几个人，你也要留点神。看来，教授已经加入帮会，你的难度增加了，好，先这样，小心。”
庄先生的电话很及时，小唐也发觉自己太过操切，他必须换个套路。
“老孟，还有多少？”小唐看看已站到“新能源”牌子下的艾伦和他的三位助手。
“落地的五十七位，其中二十一位上了第一辆车，另外的在候车或出站，剩余的航班都正点，最后一班大概一个小时后落地，还算顺利。”
“老孟，你真没的说。”
“别的不敢说，这事儿，找我就对了。”
“昨天，我的工作就算是交接了，今天本来是接教授的，不过，你也看到了。”小唐耸了耸肩：“没办法，还得麻烦你安排。”
“这叫什么话，我管他谁买单，我认的还是你。你要先走，我这就安排车。”
“别麻烦了，我还是和他们一起走。”小唐指着围在志愿者牌子下的一圈人说。
“都在你，我没办法，教授有一批器材要报关，时间也说不准。”
“行了，我就这趟车，你也别跟我客气，忙你的吧。”
小唐没有继续去纠缠艾伦和他的同事，而是就近和一些与会学者召呼——大多数都在“新能源”平台有过交道——再慢慢靠近艾伦，水到渠成的完成刚才被胖子电话打断的互相介绍。
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家伙看上去不象胖子说的那么可怕，事实上，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他的名字叫丹尼尔·HSD。
之后，小唐又和另一位老先生聊起来。
看得出，大家对这次聚会很期待。和自己不同，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所以，三三两两的嬉笑着。而胖子提到的那些来历复杂的家伙，应该是凑在中间，不大开口的家伙。不过小唐并没有特别想要把他们分辨出来的愿望。没关系，都一样。小唐和所有人没有任何障碍，兴奋的梳理着世界的格局，指点些人类的前程。在这样激荡的氛围中，一些人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场面很热烈，经过的人都会慢下来，侧目而视，不知不觉间，在这个圈子外围出现了一个人数众多的松散群体，象看杂耍一样打量着这群身形各异，表情夸张的科学家。
这样的画面使庄先生乐不可支：志愿者直立在中间一本正经的挺举着塑料牌子，象极了拿着道具的驯兽员，任由一群东倒西歪的大猩猩包围着她们，再加上四下错愕期待的看客——这一百多号人聚到一起开会讨论，是个什么样子？
组长同样感受到了这个场面的喜剧效果，但他笑不出来。
组长是个目标明确，不拘言笑的人，包括和“自己人”系统物色的女士们一起在床上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的目光在数百个监控画面间来回巡视，小唐与孟经理、庄先生的对话也都一字不漏的传了回来，通过“五处”处理器的分析，资料库的很多信息被筛选出来。
情况比预计的复杂——不确定因素的陡然增加，使组长紧锁的眉头一时间难以舒展。
鉴于出口处人员大量积压拥堵，机场安保处的智能护卫开始向其集结。幸亏孟经理及时发现——在智能护卫形成合围之势前——冲过去，面目狰狞的制止了讨论。四十几位聊得正欢的学者，包括小唐在内，被孟经理象牲口一样，推搡着赶进了两辆大客车。
接下来，小唐和这伙初次见面的事业伙伴们在晃动的大客车里，叽叽喳喳的从这座巨大城市的一头驶向另一头。
两辆客车的司机事后在向各自组织汇报情况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
“吵死人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乡下人，一点儿素质都没有！”
言下之意好象是在埋怨组织的情报工作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两小时后，小唐一车人到了那个行迹莫测的巨大雕塑下面。
“哇，啥玩意儿？”
“咦——还在动得嘛。”
“啊呀，可别倒下来啊？”
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学者们来到小楼。走廊很宽，色调淡雅，墙上的艺术作品让人心平气和，沿着走廊，甚至还有几盆植物，虽然叶子枯黄，绿色只是塑料薄片拼凑出来的，但足以说明此处是高规格场所。
走廊的尽头就是主会场：一个阶梯型会议场地，空间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再生革沙发很厚实，讲台也很高······
所有这一切对于年会是足够了。
会场里稀稀落落坐了些人，各自喝着饮料，做手边的某样事情，也有的相互打量，试图迫使对方过来向自己致意以便聊上几句。
教授和特务都不在？
楼上有两个休息室——小唐猜测：他们应该在那儿。其中一间堆放了各种设备，那自然是特务们的领地。
小唐一行人进来之后，会场随之热闹起来。
刘芸突然在门口出现，好在她只是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小唐放松下来，发现之前一起进来的艾伦?乔伊和他的助手不见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又进来一帮人，其中一个干瘪的中年女人很引人瞩目，金发，褐色眼珠，她是爱丽丝，合成化学领域的专家。提出“有机分子快速循环再生”理论，但她拒绝证明自己的理论，理由很荒唐：“我绝不会去证明屎可以吃，我不愿意。”另一个小巧、有着浓密卷发的中年男子，是能源领域著名的理论家，据说他曾是莎士比亚的学生。那边，已经坐下来的秃头，他是一个数学家。他的数学理论不太能被主流圈子接受，据说也是因为不容易看懂，但其数学模型或许能解释教授的“新能源”理论，这会儿，数学家正一动不动盯着角落——似乎正在进行某种重大的思考或验算。至于那个刚刚从他身后走过的白种男人，他是一个热力学家，他太胖了，所以没有坐下来，而是来回走动着。
“你好，唐先生，教授请你过去一下。”是爱德华，声音温柔而礼貌。
“哦······爱德华先生，好。”小唐回过头，显得很意外。
“这边请。”
爱德华走在前面引路，出了会议厅，小唐发现另外有几个人也跟了出来：秃头的数学家，另外几个相关学科的专家，还有道格拉斯先生？嗯，是他。
来到休息室，果然，那三个提出方案的团队都在，却并不见莎士比亚。
丹尼尔·HSD先生——“昆丁”公司的特别安保专员——正看向他们。这时，莎士比亚教授从里边一个房间出来，径直走到小唐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哦卖嘎得，唐先生，终于见面了。”
“啊，教授，”小唐大叫起来：“太棒了！我一直盼着这一天。”
“晚点，我们聊聊。”教授一边说一边把视线投向了跟在小唐身后的道格拉斯：
“我们这位来自科迪勒拉，翻越落基山脉，游过密西西比河，穿过科罗拉多高原，狂奔而来的小毛驴儿，我亲爱的大卫，哦卖嘎得，真让我高兴。”
教授和他们一一寒暄。之后，他回过头来，指着小唐：
“唐璜，唐先生，你们应该有接触了。他是第一次参加年会，面对面的。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他还是一个金融专家，很好的职业，但这只是表象，他的真面目······”
教授停顿下来，这使小唐没由来的有些心慌——站在对面看着他微笑的爱德华，或者说是安德鲁·西蒙先生，这家伙使人没底。
“他是我们的人。”莎士比亚先生象揭晓谜底一样突然说：
“你能想象，一个基金经理，却在机械动力领域有着独特见解，另外，这次年会的会务工作也是他安排的。”
说到这里，莎士比亚先生看了看其他人，然后走到小唐跟前，伸出手：
“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一定累坏了。”
“不值一提，教授，都是朋友帮忙，也有业务往来，再说，他们可没少收你的钱。”
“总之，我必须代表‘新能源’项目感谢你的付出，辛苦。”
“能和在座的各位共事是我的荣幸，教授先生。”
“好，坐，休息一下，等人到齐了，我们得开个场。”
这时，门又一次打开，刘芸走了进来，她端着托盘走到小唐面前，小唐拿了咖啡，看着刘芸向另一边过去的身影，又想到了她的手机。
“你认识她？”
“是的，志愿者。都是我定的，怎么样，还好吧？”小唐回头看着爱德华。
“听孟经理说，她本来不在推荐名单里，是你把她调进来的。”
“有可能，她不错！”小唐笑着说。
“有眼光。”爱德华点点头，指了指门口：“我出去看看，抱歉。”
“你忙。”目送爱德华走出门，小唐发现莎士比亚和数学家在露台上说着什么，1#和3#方案的两伙人围着一张桌子连比带划的讨论着，而2#方案的四个人，除“昆丁”的HSD先生保持着活力，另外三位都显得有些疲惫——从他们中间看不出一个团队的气氛。
“你好，唐先生。”安保专员凑过来。
“HSD先生，你好！”小唐露出欣喜的神情：“你们的工作真是太棒了，我听教授讲过，简直不可思议。”
“很高兴教授先生能够认同，你知道，”专员迟疑了一下：“艾伦先生擅长想象。”
“有时间的话，告诉我怎么想。”小唐做了个鬼脸。
“听说这座城市有很多美妙古怪的东西······”
“如果愿意，我可以效劳。”
“太好了，我第一次来这儿，你知道，我们不太走动，每天······”专员皱着眉，象在想该说个什么词恰当。这时，爱德华进来，看到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向露台走去。
“每天都是工作、争吵，当然，还有想象，呵呵，差不多是这样。”专员的视线回到小唐身上，描述着自己的日常状态。
“这真让人羡慕，你知道，我没人可吵。”
HSD先生盯着小唐，蓝灰色的眼珠闪烁着光彩：“你和教授很熟？”
“教授？你听到了，我这是第一次见他。”
“他是一位天才，对不对？”爱德华加入了他们的讨论：“爱德华·杰瑞。”
“丹尼尔·HSD，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有一种同行相对时的谨慎和惺惺相惜——小唐感觉他们相互了解对方，或许，对自己也同样知根知底。
“歇会儿，爱德华先生，请坐。”小唐向后靠了靠，象是要为他们腾块对决的场地。
“还有一刻钟，我的确需要歇会。”爱德华坐下来——他真的很累，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毫不懈怠：
“你们知道，我是个后勤人员，对你们的工作完全没有概念，但我充满了尊敬，也很好奇：有了用之不竭的能源后，我们会怎么过活？”
助理不象是在客套，他的眼神透出了天真。
“是啊，我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HSD看了小唐一眼：“那会怎么样呢？”
“一个崭新的世界，我想教授一定有深刻的见解。”小唐言之凿凿的说。
